摘要:詩歌是一種抒情言志的文學體裁,用高度凝練的語言,形象表達作者的情感,用一定的節(jié)奏和韻律集中反映社會生活。通過分析原作的語言、音韻、意象,與譯文進行對比,譯者不同的翻譯風格、審美著重點便躍然紙上。誠然,譯作分析不是為了一較高下,分出高低,僅僅是為詩歌翻譯提供不同的角度。
關鍵詞:翻譯;詩歌;譯文賞析
杜甫,字子美,自號少陵野老,唐代現實主義詩人,和李白合稱“李杜”,后人稱他為“詩圣”,其詩被稱為“詩史”。他的詩詞以古體、律詩見長,風格多樣,可以以“沉郁頓挫”來概括他的作品風格。杜甫的思想核心是仁政思想,他有“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宏偉抱負。他雖然在世時名聲并不顯赫,但后來聲名遠播,對中國文學和日本文學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杜甫共有約1500首詩歌被保留了下來,大多集于《杜工部集》。
《登高》是杜甫于唐代宗大歷二年(767年)秋天在夔州所作的一首七律。該詩前四句寫景,描寫登高見聞,突出秋天的季節(jié)特色,描繪了江邊空曠寂寥的景致;后四句抒情,寫登高所感,圍繞作者的身世遭遇,抒發(fā)了窮困潦倒、年老多病、流落他鄉(xiāng)的悲哀之情。[1]《登高》作為杜甫名篇,有二十余種英譯本,本文選取弗萊徹( Fletcher) 、許淵沖、丁衡祁三個譯本進行比較分析,三位譯者在翻譯風格和對譯文呈現的側重點上各不相同,采取的翻譯策略也不盡相同,本文從不同的角度對三個譯本進行批評賞析,可以為古詩英譯提供方向性借鑒和參考。
一、語言美
語言求美,表達趨美,這是人類語言的共性。語言藝術的目的就是創(chuàng)造藝術語言,用藝術化的語言去表現作者的意圖,在這個角度上,詩歌本身就是一種語言藝術。另一方面,一切翻譯活動都離不開選詞斟句,選擇就是藝術。就中國譯學而言,美學對翻譯理論具有特殊的意義,翻譯與美學聯姻是中國翻譯理論的重要特色之一。
一般來說,翻譯的審美客體就是譯者所要翻譯加工的原文,而譯文同樣要符合達意的基本規(guī)范和修辭的基本規(guī)范。[2]從語言角度來看,“韻”是語言音樂美中的主要構成要素之一,詩歌中的韻是重要的音美因素。在《登高》原詩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寂寥蕭瑟的秋江景色,原詩通過疊詞、對仗等手法構成獨特的節(jié)奏,而在詩歌翻譯中,即使在雙語之間轉換,譯者應恰當酌詞選音,同時利用雙語之間語言結構的差異,巧妙結合音韻節(jié)奏,選擇適用于原詩的韻腳來傳達源語的藝術性語言特色,做到“韻合情高”。[3]
原文: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Fletcher譯文:
The wind so fresh, the sky so wide, Awake the gibbons'wailing cry.
譯文:The isles clear-cut, the sand so white, Arrest the wheeling sea-gulls'flight.
許淵沖譯文:
The wind so swift, the sky so wide, apes wail and cry; Water so clear and beach so white, birds wheel and fly.
丁衡祁譯文:
Under the lofty sky, the wind sweeps and gibbons sadly cry; Over the white-sand ford in clear water, birds hover and fly.
詩人所處的夔州,以峽口多風、多猿而為人所知,原詩以“風急”二字帶動全聯,峽中猿嘯聲和獵獵風聲不斷傳來,鳥兒盤旋在水清沙白的河州之上。原詩通過動靜交織的意象將蕭瑟之情渲染出來,并且為描寫“悲秋”作鋪墊。Fletcher和許淵沖譯本在形式和措詞方面有相同之處。句式方面,兩位譯者追求形式美,將原詩拆為小句,譯文因語言特點,難免在意象傳達、情感渲染方面有折損,但都側重呈現音韻、形式美。句式上考慮原詩的偏正結構,Fletcher和許選擇名詞加形容詞的簡單結構,句式簡潔規(guī)整。而丁則選擇了介詞短語加句子的形式,在意象的組合和畫面感上,個人認為丁略勝一籌,對于意象的把握和描寫更具有整體感,而且將仰視、俯視的視角變化也準確描繪,傳達了蕭瑟之情,做到了寓情于意,而Fletcher和許淵沖譯本句式規(guī)整,傳達出來的畫面雖然同樣是動態(tài),但略有不連貫的感覺。
而在音韻方面,Fletcher使用awake和arrest押頭韻,wide和white的使用也使句子富有韻律,為譯文增添文學性。許淵沖求美大于求真,句式和措辭精煉簡潔,也為讀者編織畫面提供了便利;the wind so swift和the sky so wide, apes wail and cry和 birds wheel and fly兩兩呼應,頭韻和尾韻的使用使譯文讀來富有韻律,而韻律使讀者的審美意識處于積極的活躍狀態(tài),并對下文產生期待。丁譯本也采用同樣的手法,使用sky和cry押尾韻。以上可以看出腳韻對于譯作呈現音韻美的重要性。
二、意象美
藝術的本體是審美意象。藝術品之所以是藝術品,就在于它在觀眾面前呈現一個意象世界,從而使觀眾產生美感。意象是詩歌的基本元素,是理解作品思想和詩歌背后文化意蘊的關鍵。所謂意象,是創(chuàng)作主體將情感思想投射于客體而創(chuàng)造出來藝術現象。[4]
原文: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Fletcher譯文:
Through endless space with rustling sound, The failing leaves are whirled around. Beyond my ken a yeasty sea, The Yangtze's waves are rolling free.
許淵沖譯文:
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 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
丁衡祁譯文:
In the boundless forest, Falling leaves swirl and twirl around;On the endless Yangtze, rolling waves crash and splash along.
頷聯集中表現夔州秋天的典型特征。詩人仰望木葉蕭蕭而落,江水連綿不絕,眼前景象使人生出韶光易逝、壯志難酬的感慨,引發(fā)詩人對人生的思考?!盁o邊”“不盡”使“蕭蕭”“滾滾”更加形象化,句中化境,詩句出神入化。
看到“落木”難免會想起更常見的落葉,落葉有動態(tài)之美,但落木傳遞的則是強烈的肅殺之靜,“落木”比之“落葉”,更顯大氣,和“不盡長江”起到相互襯托的作用。唐詩中有很多有描繪長江意象的詩歌,如李白的“唯見長江天際流”,劉長卿的“長江一帆遠”,王維的“江流天地外”等,都承載了詩人不同的情感,表達了詩人的別離傷感、羈旅傷懷和憂國憂民之情。此處為頸聯抒發(fā)“悲秋”感嘆做鋪墊,結合詩人當時處境,應是表達羈旅傷懷,對時光匆匆的感嘆之情。
Fletcher的譯作主要呈現的是宏大的空間感,用endless space呈現空間并描寫落葉撲簌之聲,也使得落木在風中盤旋的景象更加形象生動。而Beyond my ken,視線所及,江水恣意奔騰,整體畫面具有磅礴的氣勢。
許譯本“無邊落木蕭蕭下”取自卞之琳先生的翻譯,sheds有脫掉(所穿衣物)的意思,shower by shower有紛紛揚揚,蕭蕭灑落之意,將動態(tài)的畫面通過巧妙搭配呈現于讀者眼前,“不盡長江滾滾來”由許淵沖先生譯,hour after hour 意為時時刻刻,江水奔騰不絕也被描繪出來。另外,譯者采用重復sh(sheds,shower來處理“蕭蕭”)、重復r(river,roll)來處理三點水“滾滾”,此譯本可以說在兼顧音義的同時,追求形式美。另外,該譯法還提供了一種全新的視角,將boundless forest、endless river作為主語,落木和江水的意象較之另外兩個譯本更具擬人特點,無形中將詩人思考的狀態(tài)傳達出來,更具內涵和感染力。
丁譯本頷聯和首聯句式保持一致,結合首聯可以看出丁是將首聯和頸聯的意象聯合在一起,巧妙編織出一幅江水滔滔不絕,落葉盤旋于獵獵秋風中,江水和落葉交織奏樂,有聲有色的蕭瑟秋日圖,也為后四句提供了敘事環(huán)境。丁也在選詞和斟酌韻律上也獨具匠心,swirl and twirl around以及crash and splash along不拘泥于單個動詞,使得“蕭蕭下”和“滾滾來”更具延展持續(xù)性,可謂精巧簡潔。而且得益于意象完整表達,讀者能感受到意境的凄涼和詩人的孤獨心境。
話語本身并沒有色彩和溫度,但主體將思想和情意投注其內,話語便生動起來;意象也是如此,詩人觀察物象的自然屬性來構造藝術形象,按照情感模式移情于該形象之上,令其準確地反映出某種情感概念,使物象成為特殊的意象。
三、情感意蘊美
情感是詩歌的靈魂,杜甫在這首詩中傳達的感情厚重深沉,值得深入探究,將原作的感情傳達給目標語讀者對于譯者來說尤為重要。
原文: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Fletcher譯文:
From far away, in Autumn drear, I find myself a stranger here.
With dragging years and illness wage, Lone war upon this lofty stage.
With troubles vexed and trials sore, My locks are daily growing hoar.
Till time, before whose steps I pine, Set down this failing cup of wine.
許淵沖譯文:
Far from home in autumn, I'm grieved to see my plight; After my long illness, I climb alone this height. Living in hard times, at my frosted hair I pine; Pressed by poverty, I give up my cup of wine.
丁衡祁譯文:
Away from home in many a sad fall, I'm distressed by my plight; In my late years, sickness-stricken, I desolately climb this height. Bitterness and frustration have caused my hair to turn gray; I give up drinking for poor health, and resign to pining away!
頸聯、尾聯著筆于情感表達,從時間和空間兩方面入手,由羈旅傷懷寫到雙鬢白發(fā)以及因久病停酒?!俺W骺汀闭f明詩人漂泊無定的生涯,“獨登臺”表明詩人在高處遠眺。從譯文來看,三位譯者都將詩人遠離家鄉(xiāng)的境遇表達出來,秋天不一定可悲,詩人目睹蒼涼的秋景,想到自己淪落他鄉(xiāng),生出無限的悲愁之情。對于“悲秋”的表達,Fletcher選取drear,有“陰郁的、悲傷的、沉悶的”之意,stranger一詞起到點睛的作用,能將身在異鄉(xiāng),無所適從的慨嘆傳達給讀者;許淵沖譯本為追求形式簡潔美,僅用autumn一詞,情感傳達不到位,不能把眼前蕭瑟之景觸發(fā)詩人心中之情的聯結傳達出來;丁將“悲秋”直譯為many a sad fall一詞,表達雖然直白,但從讀者角度來說便于理解。
詩人的羈旅感和孤獨感綿綿不絕,而對于“艱難苦恨”飽含失意悲愁情感的表達,Fletcher準確理解原詩情感,且作為英國人,在選詞上能將情感淋漓盡致地傳達出來,譯為with troubles vexed and trials sore, vexed和sore作后置定語,本意就有煩惱的、惱火的、困擾的意思,和troubles、trails巧妙搭配,將詩人所遭遇的諸多磨難之事和此時的窘迫煩擾都概括地傳達了出來;而許淵沖譯本形式簡潔,追求韻律美,但在頸聯和尾聯著重表達詩人情感的詩句中,形式美在情感抒發(fā)面前單薄失色。許淵沖先生直譯為in hard times雖然簡潔,且顯得泛泛;丁譯為bitterness和frustration,能到傳達出詩人的情感,且符合英語表達習慣。
以上說明,情感作為詩歌的靈魂所在,句式對仗規(guī)整固然可以呈現形式美,但原詩抒發(fā)胸臆之處,譯者應運用翻譯策略和自己的綜合語言能力將情感巧妙傳遞給讀者。
四、結語
通過對《登高》背景的了解,本文對原詩和三個譯本的譯作進行了對比賞析,分別從語言美、意象美和情感方面對Fletcher、許淵沖和丁衡祁譯本進行了分析對比。和小說、散文、新聞等題材相比,詩歌翻譯可以稱得上是高難度寫作,語言和文體形式無法從一種語言移譯到另一種語言,原文的情感內容也難以詳盡呈現,而鑒賞詩歌不能只停留在語言層面,可多方面多角度進行賞析,同時要在縱向的歷史語境中穿行,突破時間界限。[5]
作者簡介:趙潔(1998—),女,漢族,山東德州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為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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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周維.漢語古詩英譯的意象圖式轉換研究——以《登高》為例[J].科技信息,2012(08):181-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