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譚文菲

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亳州市純嘏軒文化傳媒有限公司法人

內容提要：惲冰的沒骨花鳥畫在中國女性繪畫史中具有重要的地位。惲冰不僅重視觀察自然景物，而且善于提煉生活元素并將其融入作品，在傳承的基礎上又有自己對繪畫技法上的創(chuàng)新。其花鳥作品，意態(tài)清新，造型生動傳神，色彩層次豐富，色調深淺過渡自然。在研習花鳥畫的過程中，惲冰的沒骨設色之法對筆者的繪畫創(chuàng)作實踐產生了重要影響。

一、惲冰的生平

惲冰，字清於，號浩如，別號蘭陵女史。她的生卒年份已經無從查考，但根據史料文獻發(fā)現(xiàn)，她活躍于雍正、乾隆時期（1723—1795）。她是清初畫壇六家之一惲壽平家族的后裔。當時，惲氏家族為毗陵（今江蘇常州）名門望族，家學淵源深厚。惲冰從小就受到家庭的熏染，學習花鳥畫，不僅有機會近距離觀摩家里所藏惲壽平的藝術珍品，而且有家族長輩傳授畫藝、指導畫學。她還經常細心觀摩房屋院內種植的樹木、花草，從大自然中尋找創(chuàng)作的靈感。據傳，她13歲便能作花鳥、翎毛。惲冰沒骨畫法成就最大，而且她在繼承惲壽平繪畫技法的基礎上，將寫生發(fā)揮到了極致。

二、惲冰繪畫風格形成的時代背景

在清朝，閨閣女子才藝出眾，也可以為家門爭光。當時有一部分官商都會讓自家女子自幼學習才藝，尤其是江南地區(qū)，對文化藝術的追求蔚然成風，女子的個性發(fā)展也逐步得到解放，隨著女性地位的提升和自我意識的覺醒，越來越多的女性參與到詩、書、畫的研習和創(chuàng)作中，慢慢地便形成了龐大的女性畫家群體。

清代的閨閣畫家是歷代女性畫家人數(shù)最多的，流傳于世的作品也是最多的。女性畫家的繪畫風格往往受到男性繪畫風格的影響，清代的閨閣畫家也不例外，這與當時她們接受繪畫教育的方式有關。她們學習繪畫的主要途徑是家學、自學和外學。在惲冰生活的年代，女性還沒有完全獲得解放，她們多數(shù)人只能在自家的庭院里進行繪畫創(chuàng)作，基本上很少出門與外界交流，漸漸地，她們的作品就慢慢靠近了中國傳統(tǒng)的“文人畫”的風格。學者赫俊紅在《丹青奇葩—晚明清初的女性繪畫》一書中說道：“……女畫家與文人的關系表現(xiàn)在幾個方面：一是從社會關系上看，這些女畫家基本皆與江浙地區(qū)的文人有關，她們或是屬于文人家庭中的成員，或是與名士有往來的青樓女子。二是從繪畫才能的來源和發(fā)展情況看，她們也多得益于男性文人的幫助，或是幼承家學，或是有丈夫的切磋，或是有交往名士的傳授。三是從繪畫的形式風格看，盡管有的女畫家作品不乏個性和獨特的意境，但她們的筆法、墨法多與文人畫傳統(tǒng)有著密切的關系。四是她們的繪畫才能被知曉也往往是通過與之有關的男性文人的認可和寫作或鑒藏家的題跋品評和收藏著錄來實現(xiàn)?！?/p>

惲冰自幼敏于詩文，潛心于花鳥畫創(chuàng)作。成年后，與同郡毛鴻調結為夫妻。清代吳德旋在《初月樓續(xù)聞見錄》中曾提到惲冰夫婦：“筑小樓，夫妻吟詩作畫以老焉?！睈帘谶@樣良好的家庭環(huán)境和文化環(huán)境中，耳濡目染，眼界日益開闊，繪畫技藝亦日臻成熟。她的花鳥畫最得惲壽平“沒骨”寫生花卉的神髓，造型逼真寫實、生動傳神。她特別注重境界的營造，畫面追求氣韻生動，繁而不亂，艷而不俗?；ò瓿Ｒ运珪炄荆ㄟ^靈動多變的用筆，把墨、色與畫中的形象完全融為一體。莖枝、葉筋以嫻熟的筆力一筆勾就?；ㄈ~注重陰陽向背關系，頗具立體感。時人稱其作品“用粉精絕，迎日花朵，具有光”。

三、惲壽平繪畫藝術對惲冰的影響

惲壽平的沒骨花鳥畫精細、工整，設色艷麗，既保留了宋代工筆花鳥的嚴謹，又因以沒骨的形式來表現(xiàn)對象，比宋代工筆花鳥畫更加生動和自由，不但受到了當時文人雅士和普通百姓的認可，也受到了當時女性的喜愛?！渡届o居畫論》中記：“惲氏點花，粉筆帶脂，點后復以染筆足之。點染同用，前人未傳此法，是其獨造。如菊花、鳳仙、山茶諸花，脂丹皆從瓣頭染入，亦與世人畫法異。其枝葉雖寫意，亦多以淺色作地，深色讓主筋分染之?！睈翂燮經]骨花鳥畫結合了工筆畫和寫意畫的長處，畫時直接用色造型，顏色清新淡雅。他以常見的花卉為創(chuàng)作對象，而常見的庭院花草也常常是女子創(chuàng)作繪畫的主要題材之一，惲壽平的沒骨花鳥畫常常被當作女子學習繪畫的摹本。與工筆畫的“三礬九染”長時間制作不同，惲壽平沒骨花鳥畫是以色造型，作品的繪制時間相對比較短，很適合女性繪畫創(chuàng)作；與寫意畫相比，惲壽平沒骨花鳥畫對造型要求精致唯美，更貼近女性的情感需要，更符合女性的審美取向。惲壽平擅長用筆，暈染細膩而不見筆痕，敷色清麗而不粉氣、俗氣?！懂T香館集》載：“凡畫花卉，須極生動之致。向背欹正，烘日迎風挹露，各盡其變。但覺清芬拂拂，從紙間寫出乃佳耳?！迸援嫾业睦L畫多被人認為是傳承男性繪畫的創(chuàng)作，很少有突破性的創(chuàng)新，但是惲冰對惲壽平的沒骨花鳥畫不僅是傳承，還有所改變和創(chuàng)新。惲冰的沒骨花鳥畫繼承了惲壽平雍容大度、典雅嚴謹?shù)睦L畫風格，還曾被進獻給當時的皇帝乾隆，之后她聲名大噪，登門求畫和拜師學畫的人絡繹不絕。她與當時常熟以勾染出名的女畫家馬荃并稱“江南雙絕”，成為清代女畫家創(chuàng)作花鳥畫的主流代表。

四、惲冰對繪畫技法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

“生活是創(chuàng)作的源泉。‘寫生’就是花鳥畫作者深入生活、收集素材的主要途徑，也是鍛煉造型能力，了解客觀物象結構及生態(tài)特征的重要手段。時至今天，師古人與師造化的關系早經反復辯論?！挥邪盐樟松钸@把萬能的鑰匙，才能逐步打開專業(yè)領域中那些封閉著的大門，繞過一切前人和他人既有成就的藩籬，走進造物的真實殿堂，找到自己的適合位置?！睈帘杂资芗绎L熏陶，深得惲壽平“沒骨”寫生花卉的神髓。她的花鳥畫作品取法惲南田沒骨畫法，多取自對自然景物的寫生，設色雅致和諧、柔美動人，筆法極簡，卻筆筆有韻，疏朗清新之氣盎然。讀惲冰的花鳥畫，如清風拂面，梵音入耳。

惲冰的《蒲塘秋艷圖》（圖1），整幅畫運用了惲南田筆意的沒骨法，萍藻以色彩直接點就，盡顯生動靈秀。荷花以粉紅色點染花尖，再以清水迅速暈開，色階層次豐富，色調深淺過渡自然，真實地展現(xiàn)出花瓣清淡雅麗之美以及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內在神韻。她的《紫藤朱帳圖》，畫面以冷色調的紫藤花為主，以爭妍向上的月季花為輔。紫藤花花苞從下向上施以濃厚的花青色，再加白粉調和出粉藍色。盛開的紫藤花則是用白粉加一點花青調出一個白中帶藍的色調來，以白色點出花蕊。這種畫法是源于康熙時期琺瑯彩工藝，此種外來的藝術對當時的繪畫有一定的影響。這也說明了惲冰吸納外來文化，在傳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不斷尋求創(chuàng)新的積極心態(tài)。

圖1 清 惲冰 蒲塘秋艷圖紙本設色 127.7cm×56.6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五、惲冰繪畫對我創(chuàng)作的影響

惲冰以及她同時代的女性畫家，已經把沒骨花卉的畫風發(fā)展到了一種極致。她們在畫風上追隨惲氏的“沒骨”法，在題材上專工花鳥畫，逐漸形成了造型生動活潑、筆墨清潤明麗、風格秀朗的清代閨閣花鳥畫創(chuàng)作群體。惲冰的花鳥畫雖沒有驚世的創(chuàng)新，但也并非一味地臨摹。她注重寫生與寫實，主張親近自然，從自然中獲取靈感，從寫生中再現(xiàn)自然，并加以藝術創(chuàng)造。

因為創(chuàng)作的需要，我曾查詢了大量的明清時期女性畫家的作品。在了解了惲冰的繪畫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非常喜歡，她作品中淡雅的設色、精心的構圖正是我所欣賞的。那個時期我的創(chuàng)作也深深受到了惲冰繪畫風格的影響，風格和以前相比有了明顯的變化，在題材選擇上也不再拘泥于花草魚蟲，而是大膽取材，于自然中、生活中尋求可以抒情達意的表現(xiàn)對象。我還探索畫了一些現(xiàn)代的小場景，想以小場景來展現(xiàn)大關愛。在繪畫的技法上，我不再局限于傳統(tǒng)工筆畫法的“三礬九染”、雙鉤填彩，而是運用惲冰施粉、撞水、撞色等繪畫技法。在立意方面，我更加注重構思，逐漸脫去臨摹的影子，讓畫面更有新意，更符合當代人的審美。

六、我的創(chuàng)作實踐作品《歸來》簡述

《歸來》（圖2）這件作品的創(chuàng)作時間是2020年。當時正在新冠肺炎疫情的籠罩下，武漢封城，新增病例的信息每天都在新聞中播出，疫苗尚未研制成功，人心惶惶，大人、孩子都只能在家里待著。我在新聞中看到很多感人的畫面，有醫(yī)生、護士逆行而上，有家中孩子、老人苦苦等待，又有出租車司機冒著風險接送醫(yī)護人員……當時有不少畫家拿起畫筆創(chuàng)作，有的畫鐘南山院士，有的畫平凡的醫(yī)生、護士，有的畫守護千家萬戶的警衛(wèi)、交警……我也想畫點什么，留下點作品。想畫這類題材，人物是最理想的表現(xiàn)對象，敘事性強，易于被觀眾理解和接受。但我不擅長畫人物，不畫人物又要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那如何表現(xiàn)是好？

圖2 譚文菲 歸來紙本設色 178cm×96cm入選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主辦的2020“寫意·蘇州”（花鳥篇）中國畫雙年展

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不停地看書查資料，看到了惲冰的繪畫，被深深地吸引。之后的一天，我靈光一現(xiàn)，想到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方案。那天，我和以往一樣，醒來聽到疫情有所好轉，病例在一天天減少，武漢即將解封，援鄂人員也會逐漸返回自己原來的崗位。當時我的心情無比激動和喜悅，只記得跳了起來，開心得手舞足蹈，像個孩子在慶祝一場贏了的比賽。我的大腦里突然閃出一個“歸來”的畫面：一個行李箱，一棵或幾棵芭蕉樹，樹上停留了幾只歇息的小鳥。有了此想法，我馬不停蹄地開始了我的《歸來》創(chuàng)作。

我先找了許多芭蕉樹的圖片資料，拍了多種角度的圖片，寫生了許多細節(jié)，又找到了畫面中需要的箱子。為此，我翻出自己的箱子，拍下了許多角度的箱子照片，又畫了幾張速寫的小鳥。在設計構圖時因為要特別留意畫面的四個邊，所以我在畫作品上邊的時候也會觀察畫面下邊，同樣，畫左邊也會看著右邊。當然，創(chuàng)作不能只顧局部的變化，還要在整體中求變化。這是件很費神的事情，要不斷地經營位置，不停地修改，才能找到合適的位置。經過多次修改，芭蕉葉被我安排到了畫面中視覺感受最舒服的位置，非常整體，有疏有密。同時我又把自己畫好的鳥加在畫面上，最后畫上了行李箱。最終，《歸來》作品的草圖誕生了。設色上我參考了惲冰的明快淡雅的用色。底色大膽使用含粉色的高級灰色，以期使最終作品呈現(xiàn)出色彩厚薄不同的豐富效果。畫面中的芭蕉葉子，我采用的是惲冰的撞水、撞色技法繪就，再有選擇地進行分染和罩染。鳥的顏色用的是畫面中的同類色，因為我不想突出鳥，而是想讓觀眾將目光放在畫面下方的行李箱上，所以，整個畫面設色單純。以赭石色為主，淡紫色為輔。箱子以墨色為主，上有白色豎條紋，色彩對比強烈，使畫面一下就有了畫眼。我在箱子上還費了小心思。因為是站在女性的角度來創(chuàng)作此作品的，所以我在箱子上面畫了一束鮮花，而且花中還隱藏著一張小卡片，上面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幾個字，是“歡迎平安歸來”等話語。因為箱子整體色是黑色的，所以在箱子周圍設計了白色，白色在畫面上也是一個亮色，會形成一種向上的“勢”。后來再來審視整個色稿，發(fā)現(xiàn)那塊白色總給人一種不平穩(wěn)的感覺，所以，我在畫面的下方又加了一條色塊，以平衡畫面。

《歸來》這件作品完成后，畫面整體呈現(xiàn)給人的感覺是清新、安穩(wěn)、平靜，這些正是我所想表達的。這件作品在全國美展上入選，給我?guī)砹耸斋@，也是對我學習惲冰繪畫技法的一種肯定和回饋。惲冰的藝術追求和藝術創(chuàng)新精神是值得后人不斷探究和學習的。同樣作為女性畫家，我生活的時代女性已擺脫封建思想的束縛，相比惲冰，時代的進步為我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更多開放的空間和可能性。在這次創(chuàng)作中，我融入了惲冰的繪畫技法與繪畫理念。她從生活中找到最常見的題材，表達她對生活和生命的真誠情感的創(chuàng)作理念，也是我在創(chuàng)作中想要表達的——畫出眼中所常見之景物，抒發(fā)內心的感想。

結語

從藝術體系看，惲冰的繪畫對景物的描繪比惲壽平更加細致、柔美，而且整體畫面具備更強的裝飾味，這些都是她作為女性畫家的不同之處。以惲冰為代表的清代女性畫家群體的出現(xiàn)，是中國繪畫史上一個很有代表性的現(xiàn)象，也象征著女性畫家逐步擺脫了她們對男性畫家的依附地位，走向畫壇，獨當一面。她們也可以抒發(fā)自己內心所見之景物，借景抒情，更可以創(chuàng)新或是表達自己對藝術語言的見解與分析。更重要的是，女性畫家惲冰對寫生的堅持，正因為她在繼承南田“沒骨”衣缽的基礎上，師法自然，將生動的花木形象留于卷軸，展現(xiàn)了明麗高雅的繪畫風格，為女性畫家在中國花鳥畫歷史上增添了亮麗的一筆。

惲冰的藝術作品，我尚未完全地理解。在日后的繪畫道路上，我會更加認真地深入研究，不斷拓展自己的繪畫題材范圍、改進繪畫方法、修煉繪畫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