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崔紅玲 圖_鄺小玉
母親的夏天,一個字,忙,兩個字,忙活。
要打理她那擠滿了黃瓜、茄子、西紅柿、豆角、辣椒的菜園子,要趁著日頭好做黃豆醬、西瓜醬,要絞盡了腦汁將那些日常的食材做出新花樣,好讓因暑氣而沒什么胃口的我們姊妹幾個食欲旺盛……當(dāng)然,最消耗她精力的,還是那幾畝金燦爛的麥子。
麥子熟了,母親的精力也在那一地撩人的谷香中,愈發(fā)充沛起來,一鐮一鐮將它們收割、捆扎,再用平板車運至早就收拾好的打麥場,堆成幾座高高聳立的麥垛。
母親身板瘦小,我每次仰頭望那些高聳的麥山,都會忍不住揣測,母親瘦小的身體里到底潛伏著多少能量?與此同時,我的小小心房亦會被巨大的富有感充溢地想要漫出來,看鄉(xiāng)村哪兒都是美的,美得我忍不住爬上麥山歡呼,美得我無比確定,自己身處的鄉(xiāng)村,就是這世上最富饒、最美的地方!
母親亦會暫時停下忙碌的腳步,像看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一般,看那些她親手堆起的麥山,然后估算它們能打出多少麥子,盤算要賣出多少換成現(xiàn)錢貼補家用,還需備幾個大缸子儲存剩下的。之后,便憧憬起來,再這樣攢個幾年,糧屋應(yīng)該就能存滿了,到時候若糧價能漲個塊兒八毛,興許就能著手蓋五間新瓦房了……
就在這樣的憧憬中,母親差點忘了去排打麥號。一個隊大約20戶農(nóng)家,就一臺打麥機,排號后按次序打麥,排號晚了,遇到下雨天就會很麻煩。尤其是遇上連陰雨,一些被雨水泡到的麥穗,或出芽,或發(fā)霉,就再也進不了糧倉了。
母親披星戴月,緊趕慢趕,就是要盡快打麥,讓麥子進袋入倉。對母親來說,整個夏天最盛大的農(nóng)事,就是打麥了。一人兩人是無法完成這場盛事的,需要多人協(xié)作才行。
所以,排過號后,母親便在打麥場上忙碌起來,幫著關(guān)系不錯的張家、李家、趙家……一場一場地完成打麥盛事,這樣,待輪到自家打麥時,來幫忙的自然不會少。
我們小孩子也被母親支使得團團轉(zhuǎn),送水、撐麥布袋、解麥捆……總之,人盡其用。我們也在這樣瑣碎又重要的任務(wù)中,有一種破繭成蝶的成長感,歡歡喜喜地跟隨著母親,從一座麥山雄赳赳、氣昂昂走向另一座麥山,像穿了盔甲的戰(zhàn)士,跟隨著他們仰慕的將軍,從一個戰(zhàn)場奔赴另一個戰(zhàn)場。
完成打麥這場盛事,母親的忙碌還沒到頭。她要掃干凈一塊能讓陽光長時間照射的空地,將打好的麥子薄薄攤開,曬上五六天,之后,再借風(fēng)力適合的日子,一鍬一鍬地將曬好的麥子高高揚起,拋出弧度,完成揚灰去糠的過程,最后,還要用簸箕將麥子中殘存的雜質(zhì)簸出去。
經(jīng)了簸箕的麥子,便可以進賣場或入糧倉了。而漫長的夏天,也在母親的忙忙碌碌中,一寸一寸逼近盡頭。
當(dāng)我們還在夏日的余陰中撒歡,未意識到開始迎接秋天的時候,母親早已在集市上扯了好看的花布,又悄悄熬了幾宿,為我們一針一針縫好了長袖秋衣。待某天清晨,我們從床上爬起來,裸露的手臂驀地觸著涼意,忙不迭地接過母親遞來的秋衣時,夏天,便真的結(jié)束了。
母親的夏天,也在與我們撲過去的擁抱中,走過與秋天的分割線。她用忙碌埋下的種子也以幸福的模樣,拱出鄉(xiāng)村版圖,金光燦燦地撐開我們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