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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劇“名角時代”的黃昏: 梅蘭芳抗戰(zhàn)后至解放前演劇活動考述

2022-08-17 02:50朱方遒
關鍵詞:票價梅蘭芳京劇

朱方遒

自清末至今,有關梅蘭芳的評論和研究未曾間斷,從其表演藝術、劇目特色、舞美革新,到其海外演出、生平交游、收藏愛好,不一而足。相關著述,從清末的報刊劇評,到近年出版的《梅蘭芳全集》《梅蘭芳珍稀戲曲鈔本匯刊》等,足稱海量。不過,對梅蘭芳在抗日戰(zhàn)爭結束后至新中國成立前的演出活動,學界卻關注較少,僅唐德剛的《梅蘭芳傳稿》、王長發(fā)與劉華等的《梅蘭芳年譜》、謝思進與孫利華的《梅蘭芳藝術年譜》、吳開英的《梅蘭芳藝事新考》、傅秋敏的《梅蘭芳京劇藝術研究》、谷曙光的《梅蘭芳舞臺生活的歷史還原與細節(jié)呈現(xiàn)(續(xù)篇)》等著述有所涉及,但缺乏多樣、深入的學理性研究。

梅蘭芳這段時期的演出活動尤其值得關注??箲?zhàn)結束后的他,正逢其個人聲譽的又一高峰。因在抗戰(zhàn)期間拒不出演,他被視為具有氣節(jié)的伶人的代表。1945年11月底,他在上海美琪大戲院公開復演,受到上海各界廣泛歡迎,可謂“名利雙收”。然而僅三年不到,他卻突然息演,直到上海解放后才恢復演出。這其間的原因值得探尋。本文擬對梅蘭芳在1945—1949年間的演劇活動進行考述,揭示其息演的原因,并分析此時期京劇演出市場的歷史特征。

一、從復出到沉寂: 1945—1949年演劇活動情況

1946年,梅蘭芳恢復演出后不久,曾通過發(fā)表文章表達自己激動的心情:

勝利消息傳來的時候,我高興得再也沉不住氣,我忽然覺得我反而年輕了,我的心一直向上飄,混(渾)身充著活力,我相信我永遠不會老,正如我們長春不老的祖國一樣。前兩天承《香海畫報》記者先生光臨,在談話中問起我還想唱幾年戲,我不禁脫口而出道:“很多年,我還希望能演許多年呢。”

1945年10月10日,距離日本投降不到兩個月,梅蘭芳便在上海蘭心大戲院登臺,演出昆曲《刺虎》。一個多月后,他在美琪戲院公開演出《刺虎》《游園驚夢》《販馬記》等昆曲劇目。至1946年初,他又重組京劇班社,開始京劇演出,并廣泛承接義務戲、營業(yè)戲。及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他總共演出了各類營業(yè)戲、義務戲301場,其中絕大多數(shù)演出集中在1945年10月至1948年5月間,計有293場。除1946年12月在南京、1949年7至9月間在北平有少數(shù)演出外,其他演出均在上海舉行。

從演出頻次上看,此時期梅蘭芳的演出場次數(shù)目遠不及抗戰(zhàn)前,甚至趕不上20世紀50年代。然而,考慮到梅蘭芳抗戰(zhàn)結束后的個人境遇,這樣的演出數(shù)目仍然非??捎^,反映出其清晰的演出思路。此期梅蘭芳演出活動可以分為三階段:

第一階段(1945年10月—1946年2月)為演出恢復期。這一階段梅蘭芳演出頻次不高,除在義務戲中偶爾唱京劇外,主要以昆曲演出為主。演出劇目有《刺虎》《游園驚夢》《販馬記》等。此時上海劇壇并無梅蘭芳熟悉的合作伙伴。琴師徐蘭沅、王少卿等,演員蕭長華、姜妙香、劉連榮等多不在上海,令他無法像戰(zhàn)前一樣組織京劇演出。因而,他選擇發(fā)揮自己的昆曲功底,與俞振飛、朱斌仙等人合作,演出排演難度相對小、參演人員少的昆曲劇目。

第二階段(1946年3月—1948年5月)為正式演出期。梅蘭芳主要的演出活動,都聚集于這一階段,以演出京劇劇目為主。常演劇目有《霸王別姬》《四郎探母》《樊江關》等。此階段梅蘭芳經各方聯(lián)絡,重新集合了既往承華社成員,并先后在南京大戲院、皇后大戲院、中國大戲院、天蟾舞臺進行了多期營業(yè)戲演出,還廣泛參與各種義務戲演出。演出期間,他曾與眾多京劇名角形成直接或間接的“對臺”,既有程硯秋、周信芳、馬連良、譚富英等抗戰(zhàn)前成名的名角,也有言慧珠、童芷苓、李世芳等后起之秀,競爭壓力非常之大。但就此時期的報章評論看,他未曾在“對臺”演出中處于劣勢。

第三階段(1948年6月—1949年9月)為息演、復出期。這一階段的絕大多數(shù)時間里,梅蘭芳沒有進行過任何公開演出,一度被認為“告別舞臺”。直到1949年上海解放,他才重新登臺。此階段他的演出較少,所參與的京劇活動多為無線廣播和京劇電影拍攝。上海解放后,他復出登臺,積極投身慰問解放軍、救濟同業(yè)的義務戲,還在1949年6月前往北京出席第一屆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并參與會后的文藝匯演,以及9月份的政治協(xié)商會議文藝晚會等。在這些演出中,1948年6月至1949年9月的演出數(shù)量較少,且均為義務戲演出,梅蘭芳本人在其間所發(fā)揮的主動性不多。而1945年10月至1948年5月間的演出活動,更能體現(xiàn)出他此階段的演出策略。具體有二:

第一,劇目選擇揚長避短。抗戰(zhàn)勝利后的梅蘭芳身體條件已不及青壯年時期,諸如調門時而下降、體力上很難勝任完整本戲等,但他通過對演出劇目的取舍,用豐富的表演經驗來彌補上述不足。劇目選擇上,他早年常演的《武家坡》《玉堂春》《打金枝》等吃重唱工的傳統(tǒng)青衣戲難得一見,而《貴妃醉酒》《霸王別姬》《樊江關》《虹霓關》《春秋配》等歌舞并重的劇目,則更多出現(xiàn)在戲單上。這或許窄化了梅蘭芳既有的戲路,但無疑也強化了他的演出風格,并使其將更多的演出精力投入到自己擅長的表演中。梅蘭芳如此選擇并非全部出于其對身體變化的考慮,也與他本人的表演觀念有關。早在青壯年時期,他已對京劇青衣“不重做工表情,專講傻唱”的舊例有了革新想法,是以繼承了余紫云、王瑤卿開創(chuàng)的“花衫”行當,并發(fā)展出自己“載歌載舞”的表演風貌。他在1945—1948年間的演出,大多是這一風格的劇目??梢姡@一藝術進路不單成就了他的藝術地位,更延長了其舞臺生命。

第二,注重展現(xiàn)戲劇情境。具體到舞臺表演上,盡管梅蘭芳不能再以高亢的調門、凌厲的身段奪人眼球,但他仍能以爐火純青的表演令舉座稱絕。試舉彼時報刊評論數(shù)則為證。時人評論其《宇宙鋒》謂:

梅先生這出宇宙鋒,可說已集梅藝的大成,我曾看過他八次,這次只改動了十分之二,人們都說這是年過半百,衷氣較差之故。他西皮唱“扒調半”、反二簧唱“扒字調”,身上更見細膩入于化境,裝瘋時面部表情之佳,真不作第二人想。

有人評其《霸王別姬》謂:

虞姬出場應有一大段【西皮慢板】,也略為【搖板】,使聽眾稍為失望,除此之外,一絲不茍,精彩紛呈……虞美人抑郁的情緒,在凄涼的聲調中,強顯作笑的表情下完全流露出來,嘆觀止矣。

又有人評其《女起解》謂:

梅蘭芳的嗓子,一出場時,實在不太好,太枯老了,不像十八九歲的玉堂春……幸而后來了,拍崇老馬屁時已經非常柔媚,到左恨右恨,梅老板的嗓子就全“恨”了出來,一個人的成功,到底不是偶然的。

可見,他將表演的重心放置到戲劇情境的呈現(xiàn)上,通過塑造人物、傳達情緒來感召觀眾。正因為如此,他才得以將趙女、虞姬、蘇三這三個角色活靈活現(xiàn)呈現(xiàn)于舞臺,展現(xiàn)出《宇宙鋒》《霸王別姬》《女起解》各異的戲情戲理,從而感染觀眾。當然,梅蘭芳并非偶一為之。1931年,《戲劇月刊》發(fā)表有關“現(xiàn)代四大名旦之比較”征文活動,文中各批評文章均對梅蘭芳展現(xiàn)戲劇情境能力表示充分肯定。而在后附的觀眾評分表上,梅蘭芳“表情”一項評分為100分滿分??梢姡纳鲜鲅莩鏊悸酚蓙硪丫?,只是在此時期更加凸顯,為他倚重。

上述演出策略,顯現(xiàn)出梅蘭芳的積極心態(tài)與豐富經驗。面對年齡的限制、觀眾的懷疑、同儕的競爭等種種問題,他能找到應對的方式。其在1945—1948年間的演出活動基本能圓滿收場,正歸因于此。梅蘭芳的努力固然值得欽佩,但現(xiàn)實環(huán)境卻無法以他個人的意志為轉移。諸多不可控制的意外不斷影響著他的演出活動。如國民黨士兵強闖劇場看戲、班底演員罷演、《生死恨》拍攝遭遇技術問題等,使得梅蘭芳的演出活動充滿坎坷。然而,真正促使梅蘭芳于1948年5月息演的原因,尚不是這些偶發(fā)事件。他所難以逾越的障礙,實則是彼時京劇名角所普遍面臨的困境。

二、市場與身價的矛盾: 息演原因探析

1948年前后,上海各京劇場刊登在報刊上的演出廣告中,一項細微但卻暗含著巨大危機的變動出現(xiàn)了: 演出廣告中不再標明票價。在一篇名為《請平劇院刊登座價表》的文章中,曾對此有過論述:

近年來市面不穩(wěn)定,物價無日不踴,指數(shù)逐次上漲,戲院的職工班底都按照指數(shù)發(fā)薪,成本既按次增高,票價自然不得不受其影響,一月調整數(shù)次,而平劇院近年來的慣例,在戲碼廣告上不附登票價一覽表,令觀眾不能確知票價到底為多少……

因經濟波動而不再廣告票價,意味著經濟變化已然到了無法確認第二天票價的情形,其惡劣程度可見一斑。如此動蕩的經濟情況及演劇市場,也成為梅蘭芳抗戰(zhàn)后至解放前演劇活動中所面臨的最大問題,亦最終導致其息演。具體可以從三個層面來看:

首先,惡劣的經濟形勢導致物價飛漲,亦使得京劇演出票價攀升??箲?zhàn)勝利后,上海乃至整個民國面臨的巨大戰(zhàn)后重建任務,經濟形勢極為嚴峻。然而,南京國民政府卻未能抑制經濟形勢的惡化,還在1946年發(fā)動內戰(zhàn),將民國經濟拖入崩潰的局面。由此,至于1948年前后,每月的通貨膨脹、生活指數(shù)漲幅需以萬為單位進行計算。在這樣的情形下,戲曲演出市場也無法獨善其身。從梅蘭芳營業(yè)戲的票價漲幅可見一斑。1945年11月底,其在美琪大戲院的演出,票價最高2000元,最低500元;1946年4月在南京大戲院、皇后大戲院的演出,則漲到最高1萬2千元,最低3000元;及至1947年10月在中國大戲院的演出,則是最高7萬元,最低8000元,而且在演出過程中又調整為最高9萬元,最低1萬元;到1948年4月的天蟾舞臺演出,票價已然暴漲至最高34萬5千元,最低4萬元。票價的一漲再漲,對觀眾群體固然有影響,但尚未超過一般觀眾的消費能力。1948年4月5日,上海粳米價格為一石360萬元法幣。依此核算,則當日梅蘭芳演出的最高票價,只相當于不到六公斤粳米的價格。無論彼時米價相對整體物價而言何等昂貴,這樣的價格絕非天價,更何況最低票價僅4萬元,合粳米700克。就入不敷出的底層民眾而言,這樣的票價固然不可負擔,但相對于一般市民階層,則并未完全超出其經濟能力,更不能被認為是徹底的“貴族化”。

由是,也就涉及經濟影響的第二個層面: 票價的漲幅,并不能彌補上海各京劇場的虧損。以上海而言,京劇演出的票價并非完全由京劇場決定,而要先經社會局批準,方得公布。而社會局對于各京劇場的漲價要求,并非一概贊同,甚至時常予以限制。1946年物價暴漲后,國民政府曾采取多種措施應對,并于1947年2月17日發(fā)布《國民政府經濟緊急措施方案》,將“物價工資事項”作為重要處理目標之一。上海社會局也成為國民政府所倚重的行政單位,參與到抑制物價上漲的活動中。盡管京劇演出票價并非如糧油價格一般,對社會生活產生直接影響。但是在“抑平物價”的社會背景下,京劇演出票價卻成為主要限制對象之一。即使批準漲價,也往往達不到各劇場預期的額度。因此,盡管戲票價格仍然節(jié)節(jié)升高,但終究無法追及通貨膨脹的水平。仍以梅蘭芳的票價為例: 梅蘭芳1946年11月28日的營業(yè)戲最高票價為2000元,而1948年演出的最高價為34萬5千元,漲價幅度超過17倍。17倍的漲幅雖高,卻不及物價上揚的幅度。1946年11月30日的粳米價為每石5萬9千元,1948年的價格則上漲超過61倍。匯率變化亦較劇烈,1946年11月30日法幣兌換美金的匯率為4930∶1;而1948年4月5日則為255000∶1,跌幅達51倍多。同期金價方面,1946年11月30日為每十兩272萬5千元,1948年4月5日則為每兩1020萬元,漲幅達37倍有余??梢姡﹦銎眱r的上漲速度,遠不及經濟崩潰的速度。

京劇場試圖通過調整票價“開源”不利時,則會轉而尋求“節(jié)流”。由是也就進入到經濟局面對于京劇演出的第三層影響: 身價較高的名角演出受限。劇場節(jié)約開支的重要內容,是設法削減演員薪酬。上海各京劇場的演員薪酬主要分為兩部分,一是班底演員工資,二是名角的包銀。班底演員的工資始終較低,以致他們時常為提升待遇問題而與劇場產生勞資糾紛,甚至以罷演的方式進行抗議。1947年10月4日,上海天蟾、中國、黃金、大舞臺、共舞臺五家京劇場的班底演員曾組織聲勢浩大的聯(lián)合罷演,以抗議各劇場的壓榨。經由此次罷演后,班底演員的薪酬方法方式被改變,從固定工資改為依照生活指數(shù)的變化實時調整。這樣的舉措雖然優(yōu)化了勞資關系,使得演出活動能夠繼續(xù),卻也斷絕了各京劇場試圖從班底演員工資方面節(jié)約成本的可能。因此,京劇場的運營者們便不得不從名角身上下手,以求節(jié)約成本。他們嘗試改變薪酬的計算方式,采用隨營收變化的“拆賬制”方法結算薪酬,希望和名角共擔風險;他們也試圖與名角商量演出場次,增加不計入薪酬的“幫忙”演出次數(shù);他們更會選擇拋棄名角,轉而演出機關布景戲、連臺本戲,將資金投入到可以重復使用的布景、道具和服裝等項目上以節(jié)約成本。在這些手段上,謀求“拆賬”和增加“幫忙”演出二者往往需要耗費劇院較多的溝通成本,且依然無法大幅度削減名角薪酬。久而久之,各京劇場便逐漸將更多資金投入到連臺本戲和機關布景戲的制作上?!案魑枧_編新戲白熱化”的局面,開始逐漸取代名角演出,成為上海劇壇主流。而包銀較大、號召力較強的京劇名角,演出活動則趨于減少,甚至完全停止。

梅蘭芳也受到如此市場環(huán)境的威脅,被迫做出相應的調整。他在演出報酬索取方面有所讓步,其1946年在中國大戲院營業(yè)戲演出,包銀為5000萬元,比同期演出的程硯秋低1000萬元;1947年10月的營業(yè)戲演出,他的包銀收入為4億元,也低于同時期演出的馬連良。他甚至還主動增加“幫忙”演出的場次,盡量照顧劇院方的利益。如是舉動自然為梅蘭芳贏得不少演出機會,但另一方面,梅蘭芳的一些經營考慮,卻又影響了劇院方的收入。他時常干涉劇院方的演出票價設置,以確保自己的演出能有更多人觀看。盡管除卻當時的報刊傳聞,沒有其他文獻可以確證,但從兩點可以看出此事應當屬實: 一是,許姬傳的回憶錄里,曾提及梅蘭芳于解放后的演出中,仍然為觀眾考慮,抗議劇院設定過高票價,足見梅蘭芳確有這樣的行事風格;二是,梅蘭芳1948年在天蟾舞臺演出時,其4月4日至4月6日的演出票價是34萬5千元,低于同期擁有馬連良、張君秋、葉盛蘭的中國大戲院35萬元的票價,與各報章中所載傳聞相合。

梅蘭芳對票價的干涉雖有利于觀眾,卻使他與京劇場產生了利益上的沖突,抵消了他削減包銀、增加幫忙戲所節(jié)約的成本,成為他此時期繼續(xù)演出的阻礙。無論梅蘭芳個人態(tài)度如何,上海各京劇場對名角的放棄,仍是不可逆轉的潮流。1948年后,大批京劇名角退出上海劇壇,程硯秋、周信芳等息演,李少春、葉盛蘭等北返,而馬連良、張君秋等則遠赴香港演出。他們都是上海劇壇的頂尖名角,拿取遠超同儕的演出報酬。也正因此,上海劇壇惡劣的經濟狀況已無法承受他們的身價,導致他們不得不息演或另尋演出市場。而留在上海劇壇繼續(xù)演出的,則為身價相對較低的名角,如蓋叫天、言慧珠、童芷苓等。他們的演出報酬尚未達到梅蘭芳、馬連良等人的程度,仍然在各京劇場可承受的范圍內。因此,導致梅蘭芳在1948年息演的根本原因,是民國經濟的整體崩潰。在惡劣的演出市場環(huán)境下,他高昂的身價令劇場無法盈利,阻絕了他繼續(xù)演出的可能。

三、“名角時代”的黃昏: 息演前的際遇及其反抗

作為一個演員,成為名角不單意味著表演藝術得到社會的普遍認可,更意味著他將成為演出活動所倚重的對象,能夠創(chuàng)造巨大的商業(yè)利潤。這也是民國名角包銀暴漲、京劇演員收入兩極分化等情形出現(xiàn)的根由。與之相應的,還有社會各界對于名角的追捧,流派藝術的繁榮,以及“名角挑班”制度的普遍化等現(xiàn)象。

“京劇是角兒的藝術”這一論調的歷史語境正是此時期的京劇。一如張庚在1935年所指出的:

就是說,過去的戲劇全都建立“主角制”這理論上也不是過分的話。比方說,看戲的人,這種觀念在他們心中也是牢不可拔的。我們要看的是梅蘭芳而不是《霸王別姬》。這戲,因此除梅蘭芳一個人而外,我們就不大注意別的了。

因而,民國時期的京劇在某種程度上亦可被稱為一個“名角時代”。而梅蘭芳、周信芳、程硯秋、馬連良等一眾名角,正是那個時代的典型代表。盡管在他們本人所組織的京劇創(chuàng)演中,仍然十分重視人物形象、情節(jié)主題,但他們也無法改變這樣的文化風氣。更為重要的是,他們要維系自己的名角身份,延續(xù)職業(yè)生涯,也必須依靠見重名角的演出市場。畢竟,沒有高昂的包銀,他們的班社運營和京劇活動難以正常開展。

梅蘭芳之所以能夠成為名角,也同樣離不開市場的支持。從生涯早期創(chuàng)演“時裝新戲”和“古裝新戲”,在譚鑫培、楊小樓、王瑤卿等名角輩出的北京劇壇脫穎而出;到廣泛結交“梅黨”、報刊文人與權要,以及對演出活動和個人生活的宣傳,無不反映出其對于吸引觀眾、爭取市場的重視。這樣的活動,早在1913年其第一次入滬演出時即可見出。彼時梅蘭芳人尚未至上海,而各種宣傳則已提前刊出,為他的演出造勢。固然,成為名角離不開精湛的表演藝術,但藝術造詣與名角之間并不能完全畫上等號。有的京劇演員藝術造詣雖然很高,但其表演并不符合當時潮流,其亦不能成為名角。如創(chuàng)立老生表演流派“楊派”的楊寶森,在民國時期便時?!敖泻貌唤凶?,不曾成為獨當一面的挑班名角。還有的演員因所屬行當戲路較窄、專屬劇目較少,也往往難以成為名角。如老旦行演員李多奎、小生行演員姜妙香、丑行演員蕭長華等,始終未能在民國劇壇中成就名角身份。所以,名角不是單純的藝術概念,還具有很強的商業(yè)性,指涉演員受社會歡迎的程度,以及他們帶來較高上座率的可能。這樣的可能性,構成了名角的商業(yè)價值,并由此形成一套由名角、劇場、媒體等綜合構成的商業(yè)運營模式。因而,當這一套商業(yè)模式出現(xiàn)問題時,“名角時代”也由此受到沖擊。

決定這一套商業(yè)模式的,是運營京劇演出的資本力量。在近現(xiàn)代資本主義勢力極其發(fā)達的上海,此現(xiàn)象更加明顯。尤其是在20世紀20年代后,當各京劇場逐步為黃金榮、顧竹軒、張善琨等為代表的壟斷資本勢力控制后,京劇名角大多淪為資本運營的工具。一旦違背資本勢力的意旨,即使是舉足輕重的名角,亦無法在上海劇壇立足。正值事業(yè)巔峰期的演員常春恒,因觸犯顧竹軒的利益被暗殺;在上海劇壇聲名赫赫的周信芳、蓋叫天,也曾因為得罪壟斷資本勢力,被迫離滬多年。1945—1948年間,上海各老牌京劇場的運營人,也無不是資本勢力的代理人,諸如孫蘭亭、吳性裁、周劍星等,均有深厚的青幫背景。作為劇場運營人,他們雖對梅蘭芳禮遇有加,可一旦涉及實際運營問題,他們始終以獲取商業(yè)利益為先,也會或有意或無意地將梅蘭芳置于不利地位。如1947年班底與劇院的勞資糾紛沖突中,梅蘭芳就曾遭受波及。而1948年的經濟崩潰,更讓這些人斷絕了與梅蘭芳的合作。梅蘭芳雖未遭遇威脅,但其命運實與常春恒、周信芳、蓋叫天無異,只是牟利的工具。

同時,梅蘭芳還要面對各種社會強權的壓榨。他1945—1948年間演出的眾多義務戲里,很多演出都是為滿足權要的私欲。他在1946年1月14日—15日參與的“援助抗戰(zhàn)殉國海員家屬義演”,演出組織單位為中華海員總工會,而此工會的實際控制者為青幫勢力背景深厚的楊虎,演出所得收入均為楊虎政治活動所用,并非資助蒙難海員家屬。1946年6月16日—18日,6月27日—28日兩次為中國勞工協(xié)進社的義演,實際上是在國民黨特務季源溥的逼迫下進行,所募資金悉數(shù)充作“中統(tǒng)”特務的活動經費。1947年9月3日在中國大戲院的賑濟黃河水災的義演,其真正目的在于為杜月笙六十歲生日慶壽,甚至連演出預告上都毫不諱言地寫有“慶祝杜月笙先生六十壽辰委員會主辦”字樣。

“名角時代”的兩面性也正在于此: 身處其中的名角一方面收獲來自市場的巨大利潤和聲譽,另一方面又被資本力量制約,甚至成為被掠奪和壓榨的對象。而在1948年處于崩潰邊緣的上海京劇市場和聲名顯赫的梅蘭芳之間,這矛盾的兩面均被放大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并導致了梅蘭芳演出火爆、票價暴漲,最終卻離開舞臺這一吊詭現(xiàn)象。

從梅蘭芳復演初期的一些舉動看,他對于自己的處境不無清醒的認識。他甚至頗有魄力地嘗試反抗。1945年11月至1946年4月間,梅蘭芳共進行了兩次營業(yè)戲演出。與以往的營業(yè)戲不同的地方在于: 這兩次演出活動,并未在天蟾、黃金、中國等上海的老牌京劇場進行,而是在主要放映電影的美琪大戲院和南京大戲院展開。其中,1945年美琪大戲院的演出以昆曲為主,主要借上海昆班仙霓社成員進行,演出多為規(guī)模較小的昆曲劇目。而1946年4月至5月間在南京大戲院的演出,主演演員則為既往承華社成員,劇目也以京劇為主,與梅蘭芳后續(xù)的演出活動較為接近,當是正式復演的開始。彼時梅蘭芳不是因為沒有各京劇場的邀約才選擇在電影院演出,其之所以執(zhí)意避開傳統(tǒng)的京劇場,并非標新立異,而是希望遠離資本的操控,自行組織演出活動。從當年遺留的文書可見,南京大戲院演出期間,甚至連戲票售價,都由梅蘭芳親自向社會局請示。如若此舉成功,則梅蘭芳將會對自己的演出擁有更大的自主權,其身份將會近于清末民初的田際云、潘月樵、夏氏兄弟等人——既是登臺演出的演員,又是組織運營演出的組織者,脫離單純名角身份所帶來的限制。

然而,彼時的上海劇壇與清末民初大異,市場環(huán)境復雜。煩冗的演出事務遠非梅蘭芳能力所及,諸如演員差旅食宿費用、娛樂捐稅、“飛票黨”等,都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和金錢來應付。而諸多不利條件的堆疊,更增加了梅蘭芳的工作壓力: 首先,圍繞在梅蘭芳周圍的“梅黨”團體在抗戰(zhàn)后嚴重削弱,如黃秋岳因投敵被殺、吳震修與趙尊岳深陷“附逆”官司、李釋戡破產等。這使得梅蘭芳身邊缺少助手和演出策劃者。其次,抗戰(zhàn)勝利后的報刊媒體也有所變化,如《力報》《誠報》《飛報》《和平日報》等新興報刊的創(chuàng)立,以及大量年輕劇評人的出現(xiàn),也非梅蘭芳及“梅黨”團體所能控制,以至于報刊媒體上頻頻刊載針對梅蘭芳的惡評。再次,梅蘭芳的演出搭檔中,很多人都年老體衰,如姜妙香、蕭長華、金少山等,狀態(tài)不復當年,甚至無法參與演出,使得演出質量相對降低。最后,南京大戲院的規(guī)模又遠不及天蟾、中國等大劇場,這樣的演出即使場場滿座,也難以充分盈利。梅蘭芳在南京大戲院的演出,從商業(yè)層面而言是失敗的。盡管演出依舊一票難求,但在苛捐雜稅和“飛票黨”的圍剿下,造成了巨額虧損。他的反抗也不得不就此收束。1946年后,梅蘭芳先后與皇后大戲院、中國大戲院、天蟾舞臺進行合作演出,從演出組織者退回為名角,歸復到既有的商業(yè)運營模式中,并在經濟崩潰的大局面下無奈息演。

1947年,梅蘭芳在其《綴玉軒雜感》一文中感嘆:

這許多年的梨園生活,我不能說對它沒興趣;然而歲月無情,一般伶工,老輩的不必說,就是同時的楊小樓,高慶奎,程繼仙,言菊朋等,都已先后謝世,至于煊赫一時的所謂四大坤旦——雪艷琴、章遏云、新艷秋、杜麗云等,除了下嫁者外,而繼續(xù)登臺的,也有美人遲暮之感;即硯秋,小云,慧生諸友,雖尚偶一登臺,但也有人老珠黃的惆悵了。

此時的梅蘭芳,已不復1946年的樂觀心態(tài)。他看到一眾即將步入舞臺生涯晚年的京劇名角的尷尬老境,更感受到市場動蕩所帶來的巨大壓力。但“人老珠黃”并非是他無法登臺的根由。真正的原因,在于他難以擺脫桎梏自己的“名角時代”,只得吞下“名角時代”崩潰的苦果,被迫遠離舞臺。

結 語

本文追溯梅蘭芳在抗戰(zhàn)后至解放前的演劇活動,并非意在批評梅蘭芳或其他京劇名角對于社會流俗的屈從,而旨在說明民國時期京劇名角身份所帶有的商業(yè)屬性,以及在1945—1949年的特殊社會環(huán)境下,這種商業(yè)屬性盈虧易勢的局面。應當承認的是,在民國初年,“三鼎甲”“四大名旦”“四大須生”等的先后出現(xiàn),無疑為京劇藝術在全國的繁榮發(fā)展起到了助推作用。因名角身份而帶來的優(yōu)勢資源集中,也使得梅蘭芳等人獲得探索京劇藝術的物質基礎。但這種固化的運營模式和利益分配手段,也為民國京劇在抗戰(zhàn)后的衰退勢頭埋下伏筆。班底演員的勞資糾紛、泛濫成災的機關布景戲和玩笑戲、京劇演出場所減少、名角息演或離滬等現(xiàn)象,均與此有關聯(lián),這些對京劇的藝術格調、演出質量、市場風氣等都產生了不利影響。

1949年6月,梅蘭芳在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上發(fā)言,他表示:

這次在會中聽到各位先生的高論,更感覺到我們所演的戲劇的內容有進一步改革的必要。不過這種工作相當艱巨,一方面要改革內容,配合當前為人民服務的任務,一方面又要保存技術的精華,不致失傳。

梅蘭芳的發(fā)言,印證著由資本勢力控制的“名角時代”的終結,而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戲改”工作即將在全國范圍內展開。一種不同于民國京劇市場的全新演出環(huán)境也隨之出現(xiàn),為梅蘭芳帶來新的機遇和挑戰(zhàn)。他得以脫離資本勢力的操縱,專注藝術的創(chuàng)作,創(chuàng)排出經典劇目《穆桂英掛帥》,為其四十多年的舞臺生涯再續(xù)輝煌。但同時“保存技術的精華”的觀念,卻又令他陷入另一種微妙的矛盾糾葛里,以致促成“移步不換形”的風波。但無論如何,“名角時代”終歸解體,從其黃昏走出的名角們也終于遠離了資本勢力的陰影。

附: 梅蘭芳抗戰(zhàn)后至解放前演出活動一覽表(36)該表據(jù)《申報》《戲世界》《人民日報》等報刊,及王文章與秦華生編《梅蘭芳演出戲單集》、谷曙光編《梅蘭芳老戲單圖鑒》等書目中相關信息整理而成。表中劇場均為簡稱。其中“蘭心”為上海蘭心大戲院,“美琪”為上海美琪大戲院,“天蟾”為上海天蟾舞臺,“皇后”為上海皇后大戲院,“南京”為上海南京大戲院,“中國”為上海中國大戲院,“黃金”為上海黃金大戲院,“勵志社”為南京勵志社,“大華”為南京大華戲院,“大光明”明為上海大光明戲院,“長安”為北京長安大戲院,“懷仁堂”為北京中南海懷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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