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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墜落賽里木

2022-08-23 00:17末駑
花火彩版A 2022年6期

末駑

不是所有愛意都能在陽光下肆意生長。

新浪微博:@末弩入湖

煙灰

防盜門后煙霧繚繞,桌上將熄未熄的煙頭躺在煙灰缸的灰燼中,旁邊是倒下的三兩個易拉罐,臟亂的客廳角落還散落著灰白色的墻皮碎屑。

井忻再次確認了下留言提到的地址,打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這樣的景象。

她抿著嘴唇,心想,這還不如家徒四壁。

身姿綽約的女人拿布擦著手,從廚房里走出來:“這是我閨女。”說罷推了推井忻。她了然:“叔叔好?!?/p>

坐在沙發(fā)上的陌生中年男人扭頭看了一眼,點頭應(yīng)著,又點上一支煙。井忻無所謂地挑了塊略干凈的地放下書包,靠在墻邊默背課文。

防盜門傳來開鎖聲,下一秒,井忻和意料之外的人視線相撞。寧無崖皺了皺眉:“你怎么在這?”

方梵知聞聲從廚房出來:“無崖回來啦,飯馬上就好!”又看了一眼站著的井忻,“給你哥哥讓路呀!”

耳邊回蕩著“沒眼色”的嘟囔,井忻拎起書包往后退了退。這個她連是站是坐都不知道的地方,從此之后,是她的新家。

她的母親方梵知,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溫婉良母,多年來獨自拉扯女兒長大的生活消磨了她太多耐心。

如果不是經(jīng)歷過前幾次折騰,她也會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刂С謫紊砟赣H重尋幸福??墒聦嵶C明,方梵知的戀情往往只是曇花一現(xiàn),有時甚至包含著其他方面的考量。

而現(xiàn)在,打量著頭頂上落灰的燈管,井忻竟生出一絲荒謬的希望——母親這是墜入愛河了嗎?

她的處境著實尷尬,不僅因他們冷淡的態(tài)度,還因為寧無崖擦肩而過時饒有趣味的眼神。

他們是同班同學(xué)。

臥室門被打開,寧無崖對井忻挑了挑眉,戲謔的樣子仿佛在嘲笑她的困窘。他指著臥室:“別站著了,把東西放在這。也不用換鞋,這地八百年沒拖了?!?/p>

他的手肘倚著門框,意味深長地道:“而且我家也沒有多余的拖鞋……你明白吧?”

“沒有就買吧?!本貌荒蜔┑卦竭^他,腹誹道,“別陰陽怪氣了。難道我很樂意嗎?”

星火

小縣城最是藏不住秘密,沒過多久,方梵知又戀愛的消息便傳播開來,謠言層出不窮。

這也是井忻最煩悶的時候。她不得不以沉默寡言來回應(yīng)所有不懷好意的揣測。

從童年起,她就沒見過父親。白天,街上的孩子圍著她喊“拖油瓶”,晚上,她問洗衣做飯的方梵知“拖油瓶”是什么意思,最終只能換來個緘默的背影。

懵懵懂懂地過了五六年,長大的井忻習(xí)慣了流言蜚語。經(jīng)驗告訴她,作為勢單力薄的那方,保持沉默才是讓對方偃旗息鼓的最佳方式——既簡單,又不惹事。

班主任特意把她的座位調(diào)到第一排,以為靠著莊嚴(yán)的講臺,就能遠離流言旋渦??伤琅f能聽到背后窸窣的嘲笑聲,它們?nèi)缑⒃诒?,令人坐立難安。

4月的西北,陰云籠罩的天空飄起點點飛雪。伏在課桌上半天的寧無崖終于醒了,說不準(zhǔn)是因為太冷還是太吵。

他甩上漏風(fēng)的門,“砰”的一聲巨響讓交頭接耳的同學(xué)紛紛回頭。他們在看到寧無崖陰沉的臉色后,又悻悻地閉嘴轉(zhuǎn)身。

班主任恰好走進來,點了幾個自習(xí)課愛吵鬧的學(xué)生罰站后,又瞥到最后一排無所事事的寧無崖,話鋒一轉(zhuǎn):“你在干什么?

“家長也叫不來,自己又不求上進……”

寧無崖把班主任絮叨的話拋在耳后,踏著放學(xué)鈴聲徑直離開。

井忻混在一眾看熱鬧的同學(xué)中,欲言又止。其實,她想追上去說聲“謝謝”,思來想去又怕是自作多情。

目光之外,形單影只的少年在拐角處回首,穿透人群,確認意料之中的期待落空了。

時間流逝不息。他們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卻很少碰面:井忻早出晚歸,寧無崖幾乎不歸。

寧廊似乎不在意兒子的去向,起初方梵知還試探兩句,得到“管他干嗎,愛回不回”的回答后,便也不問了。

——井忻低頭看向腳上毛茸茸的新拖鞋,隱隱約約地有些擔(dān)心。

放學(xué)時,那個后排靠門的位子上仍然空蕩蕩。直到走出校門一段距離后,心不在焉的她才覺察到身后傳來的規(guī)律的腳步聲。

她加快步伐,故意繞行去往人流量大的街道,身后的腳步聲卻依舊沒有消失。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面前的路越來越冷清,心跳聲幾乎要震破胸腔。突然,肩膀上傳來劇痛,她眼前一黑,被重重地撞上了墻。

光頭男人的聲音混合著嗡嗡耳鳴,井忻幾乎無法辨別出他在說什么。下一秒,面前的壓迫感忽然消失了,待她適應(yīng)了刺眼的陽光,看見的便是從地上掙扎著爬起的男人。

寧無崖把她護在身后。男人罵罵咧咧的,揮起拳頭砸向?qū)師o崖。他雖然身手矯捷,但還是挨了好幾下。

趁男人踉蹌的空當(dāng),寧無崖抬腿將其絆倒,拉著井忻跨上自行車,揚長而去。

倒地不起的男人還在喊叫:“方梵知!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陽光炙烤下,落雪融化成一攤攤水,西北風(fēng)在他們耳邊肆意咆哮。

井忻坐在后座上,一邊拽著寧無崖的衣擺保持平衡,一邊問道:“你平常都去哪了?”

他卻不答反問:“你為什么不姓方?”

他心想,這下她應(yīng)該明白什么叫作分寸感了吧?一場見義勇為,并不代表他們可以就此開誠相見。

誰知井忻毫無心理負擔(dān):“我媽說改名太麻煩,索性就一直這樣了。”

“輪到你了。你平常都在干什么?”

寧無崖無奈,載著她七拐八繞地來到了店鋪門口。值班的同事忍不住調(diào)侃道:“你送個貨還能撿著個丫頭?”

井忻四處張望。旁邊是個風(fēng)干肉工廠,面前的店鋪應(yīng)該就是工廠直營店。

因為批發(fā)價低,所以餐館老板們都喜歡直接訂貨。而司機們只青睞大訂單,這樣的零星的小訂單無人愿意配送,于是產(chǎn)生了低門檻的臨時工崗位??磥韺師o崖就是在忙這些。

他把剩余的訂單交給同事后,又去了趟藥店。等他回來時看到,井忻正捧著店鋪老板遞來的清茶,安靜地等待著。

“剛才的事,謝謝你?!彼巡柽f給寧無崖,“今天的一切,幫我保密吧。我也保證不說你的事?!?/p>

寧無崖不解。

井忻輕輕地搖搖頭:“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徒增煩惱罷了。”

日暮西沉,車來車往。寧無崖接過井忻因為背疼而拎著的書包,將兩個噴劑塞進她的手中:“要不,以后放學(xué)和我一起走吧?”

烈陽

那天,擔(dān)心被報復(fù)的兩人一改往日的路線,選了稍遠但繁華的路線。

下班時間,餐館熱鬧非凡,風(fēng)扇充當(dāng)了吸油煙機,羊肉在燒烤架上“滋滋”地冒油。井忻忍不住扭頭張望,然后就被慫恿了——

“來都來了,進吧,我請客?!?/p>

回家后,果不其然,無心面對味道寡淡的飯菜的井忻被訓(xùn)了。她佯裝低落地挪回臥室,透過窗戶,對再次出門的寧無崖?lián)]了揮手。

拉上窗簾的那刻,井忻想,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像逢春的冰面,在回升的氣溫下產(chǎn)生縫隙,又悄然碎裂。

也許,待盛夏到來,那些陌生與隔閡也會像山腳的雪,消失得無影無蹤。

寧無崖依照約定,一到放學(xué)時間就出現(xiàn)在井忻身旁。而在方梵知覺察到并報警后,光頭男人最終悻悻而去。

井忻問過寧無崖為什么不待在學(xué)校好好學(xué)習(xí),他搖搖頭,說沒必要。

寧無崖原本是體育生,中考憑借體育加分才得以考上縣一中。結(jié)果訓(xùn)練了兩年,項目突然被取消,而其他項目隊伍的組建和省隊的選拔也已落幕。

原本一起訓(xùn)練的同學(xué)作鳥獸散,家境好的轉(zhuǎn)學(xué)去了私立學(xué)校,條件一般的也愿意花點錢送孩子去學(xué)技術(shù),唯獨他被并入普通班級,學(xué)習(xí)落下的課程。

他思考自己的未來:期待考上本科大學(xué)不切實際,可以考上的??茖W(xué)校又需要不菲的學(xué)費,那還不如利用時間去攢點錢。

不必在意他人的目光,畢竟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對未來負責(zé)。

井忻點點頭,表示贊同:“那為什么你爸不管你?”

“小時候管過,后來可能發(fā)現(xiàn)我無法滿足他的期待吧,失望太多次就成這樣了?!?/p>

寧無崖笑了笑,補充道:“他以前每年都帶我去看學(xué)校的各種紅榜。后來我煩了,他也發(fā)現(xiàn)我不是塊學(xué)習(xí)的料,就不太管我了。”

井忻漫不經(jīng)心地想,大人們做決定或許也不全憑理智,就像方梵知,最近又變得焦躁易怒起來。

校慶日臨近,班級策劃了合唱表演,需要統(tǒng)一購置服裝:男生是白色西裝,女生是白襯衫與紅色半身長裙。四五百元的價格,讓井忻心生猶疑:方梵知最不喜歡提錢,況且為了僅僅一次的登臺演出,似乎并不值得。

但是排練過半,中途退出顯得沒有集體榮譽感,她也不愿暴露自己囊中羞澀的事實。就這樣拖著拖著,就到了收費的日子。

生活委員是個留著波波頭的小個子女生,看她在課桌間穿梭的模樣,井忻更覺窘迫。因為朝著自己走來的她,可能即將在這周內(nèi)第三次露出為難的神情。

然而她只是路過,用賬本敲了敲旁邊的桌子。井忻詢問后得知,寧無崖已經(jīng)替她交過了。井忻翻了賬本,指著男生那列:“但他沒交自己那份呀?”

生活委員聳聳肩:“他說不想?yún)⒓印!?/p>

第二周的班會課上,班主任臉色陰沉地走上講臺,提起演出一事——學(xué)校舉辦的演出活動要計算班級參與度,這關(guān)鍵時刻,集體活動少了一人參加,讓她不免被批評。

“又是你!唉……”

寧無涯坦然地坐著,面無表情,好像事不關(guān)己。

大家習(xí)以為常,各忙各的。公開訓(xùn)話,有時不過是老師的獨角戲罷了。

班主任還在憤慨地說著,坐在第一排的井忻感到尤為刺耳。她捏著筆桿,遲遲沒有動。時間好像又回到了4月飛雪的那天,他迎著全班的目光,向她的方向似有似無的一瞥?,F(xiàn)在,窗外烈日炎炎,其他卻似乎毫無變化。

什么才算不求上進?至少努力生活的人不算。

她不愿像旁觀者一樣,分明被裹挾其中,卻好似置身事外——

“老師,寧無崖不是故意影響班級榮譽,他只是把錢墊付給我了?!?/p>

話突然被打斷,班主任一時語塞。在全班其他同學(xué)詫異的表情下,她轉(zhuǎn)向井忻:“那你的費用呢?”

這下輪到井忻啞口無言了。班主任冷著臉,扔下一句“你下課去我辦公室”后,邁步離開。

待井忻走出辦公室,窗外已是濃艷的橘色天空,走廊上空無一人。

回到家里,餐桌上也籠罩著低氣壓,方梵知的臉色沒比班主任的好多少。井忻不清楚原因,只知事不關(guān)己。

在她的據(jù)理力爭下,班主任最后選擇包容,并且勉強答應(yīng)了她“不向家長反映”的請求??吹铰焱硐嫉哪强蹋玑屩刎?,甚至有些愉快。

校門外站著幫她拿書包的寧無崖:“你們聊什么了?”

“我給她解釋了一下,你現(xiàn)在是我名義上的哥哥?!本玫靡獾亟舆^書包,“然后她就讓我走啦!”

浪潮

高考結(jié)束后沒幾天,井忻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按照指示下樓后,她面前的人正坐在摩托上。。

寧無崖拍了拍車身:“帥吧!”然后他遞過駕駛證給井忻看。

她推開正展示駕駛證的手:“嘁,成年了不起啊?以后我也能考!”

“好啊。那要不要先體驗一下?”說罷他遞來頭盔,偏頭望著井忻。

井忻在那充滿期待的目光下戴好頭盔,雀躍著跨上后座——“走咯!”

東方欲曉,摩托疾馳帶起的風(fēng)揚起發(fā)絲。摩托繞過一座座山,波光粼粼的賽里木湖,像絲綢緞面般閃耀。

他把車停在湖邊,井忻迎風(fēng)跑向清澈湛藍的湖水,伸手探進那神秘莫測的藍色之中。大風(fēng)掀起的層層浪花一遍遍地沖刷著她的手。

面對沉靜的山脈與湖泊,一切煩惱都顯得太過渺小,微不足道。

井忻的裙擺乃至發(fā)絲,在朝霞的映照下隨風(fēng)舞動。

咔嚓聲在背后響起,寧無崖舉著拍立得的手放下,將它遞給了井忻:“畢業(yè)快樂!這是禮物?!?/p>

拍立得透亮的外殼反射出溫潤的光,白衣紅裙的少女把它舉到眼前,正試圖對焦遠方。很多年以后,寧無崖聽朋友談?wù)搹垚哿峁P下的愛情,都會想起這一刻——白月光與朱砂痣,在廣袤的賽里木湖邊,此刻完美共存。

而現(xiàn)實并不美好。他只不過偶然間撕開了其中一角,就已覺無能為力。

“我們都活在未來。”她曾經(jīng)如此感嘆。對未來的憧憬會淡化當(dāng)下的難堪,將其催眠成一條不痛不癢的必經(jīng)之路。

寧無崖知道這個總是眺望遠方的女孩必定遠走高飛,如果分道揚鑣是命中注定的安排,那不如盡量讓離別變得溫和。

返回的路上,井忻表示今天很開心。寧無崖聞言,握住車把手的手緊了緊:“別太得意忘形了哦,當(dāng)心樂極生悲……”

井忻回了他一個白眼,決定不再搭理這個潑冷水的人。她撥弄著書包帶子,計劃回去后讓寧無崖給她和方梵知拍合照。

夕陽西下,余暉涂抹出縣城的影子。停放好摩托,兩人并肩往家走。往日熱鬧的街邊今天卻異常冷清,不時還有三兩人疾步越過他們,似乎前方某處有巨大的吸引力。

不安層層疊加,井忻拔腿奔向家中,撞上兩個民警正在驅(qū)散看熱鬧的群眾。她跌跌撞撞地沖向門口,入目的是客廳內(nèi)的一片狼藉,死一般的寂靜。

待寧無崖?lián)荛_人群,出現(xiàn)在井忻身后時,方梵知渾濁的瞳孔緩緩聚焦,目光像一顆射出的釘子,刺穿了那層虛假的保護膜,曾經(jīng)被掩飾的猜忌、疑慮隨之迸發(fā),把壓抑的氛圍攪成一團混沌,最終釘在了他身上。

隨后她一把拉過井忻,指著地上的行李箱:“拿上東西,我們走?!?/p>

一切都那么突如其來,井忻囁嚅著問為什么,得到的回應(yīng)是被強硬塞進手里的行李箱和方梵知冰冷的神情。

樓下等候多時的計程車不耐煩地鳴笛催促。關(guān)門前的瞬間井忻回過頭,看到寧無崖站在小區(qū)光線昏暗的路燈下望著她。似乎沒料到她會回眸,他的胳膊不自然地動了動,似乎想揮手告別,最后只搖了搖頭,放棄了。

井忻收回看向窗外景色的目光,低頭瞥到了紅裙上不知何時蹭上的污漬。它們像一滴灑在玫瑰花瓣上的鮮血,流淌而下,“啪嗒”一聲落在了她的心上。

明眸皓齒的少女理應(yīng)有恰如其分的妝飾,就像綻放的玫瑰需要健康的花萼。幾個小時前,站在湖邊石灘上,寧無崖解釋校慶日墊付服裝費的舉動:“總該有條合適的裙子吧?!?/p>

服裝不過是外在的,重點是她會因此與日夜排練的合唱表演無緣,抑或再添些關(guān)于家庭的流言蜚語。如果它們都是稻草,那么在駱駝被壓死前,沒人知道哪根會是最后一根。

寧無崖什么都替她想到了,但面對詢問,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你穿著好看?!?/p>

……

井忻受夠了落荒而逃的感覺,她忍無可忍:“為什么又要走?我以為你是真的喜歡他,才會住下?!?/p>

身旁的方梵知突然轉(zhuǎn)過身,聲嘶力竭地道:“我還不是為你好!你怎么就不懂呢?”看著井忻不知所措的樣子,她再次失聲痛哭起來。

朝露

一晃數(shù)年過去,過往的和睦與沖突皆被灰塵掩埋,變成眾人不愿再揭露的傷口。

寧無崖的拇指摁著鑰匙,直到車鎖“滴滴”響起。

伴隨著劇烈的咳嗽聲,一只拿著駕駛證的手從身后伸出。寧無崖從寧廊手中接過駕照,忽略了耳邊指責(zé)他“丟三落四”的絮叨,心想,他爸這煙該戒了。

這是他工作的第二年。從旅游管理專業(yè)畢業(yè)后,他選擇留在家鄉(xiāng),給家庭旅游團當(dāng)私人導(dǎo)游。

他從酒店接上游客一家,駛上高速公路。

大學(xué)畢業(yè)后,這條路他走過許多次。它也從崎嶇的山路變成了擁有淺青色護欄的高速公路。繞過蔥郁的山,藍寶石似的湖泊占滿視野。車?yán)锏暮⒆优d奮地趴在玻璃上往外瞧,他則翹起唇角:“這就是賽里木湖。”

曾經(jīng)破開的鐵絲網(wǎng)早已修復(fù)如初,延伸著的柏油路通往景區(qū)入口。工作人員從移動貨箱里牽出馬匹,預(yù)備著接下來的表演。

哨聲吹響,青年率先策馬飛奔,緊接著哨聲第二次吹響,衣著華麗的姑娘也揮鞭驅(qū)策著駿馬,追趕前方的青年。她高昂的頭顱不曾低下,手上的長鞭像一條靈活的眼鏡蛇,正伺機奇襲青年。

寧無崖看著湖邊馳騁的青年男女出神。草原上的愛情就像“姑娘追”,少男少女可以肆意地追逐彼此,凜冽的狂風(fēng)見證著純粹的喜歡。

有方向的努力都不難,困難的是不知朝何方前進。六年以來,他撥出的電話從無人接聽到變?yōu)榭仗?。每途?jīng)一個地方,他都在人潮洶涌的車站內(nèi)一邊自嘲一邊又隱隱期待,試圖尋覓一個單薄的身影。

那年的記憶太過深刻,在家面無表情的女孩在班里卻明媚開朗,看起來自然而然的的轉(zhuǎn)換起初讓他不屑一顧,直到加深接觸后,他才發(fā)現(xiàn)她的堅強與細膩。

演出進入尾聲。游客家的孩子鬧著去湖邊,家長還想看落幕,于是拜托寧無崖陪同前去。

小男孩拽著寧無崖的手,蹲在湖邊看清澈的湖水,它們隨著湖底的加深而漸變成深藍色。

美景同樣是拍照的熱門選擇。小孩玩膩了水,到處瘋跑,一不小心就誤入了他人的鏡頭,然后被一旁的女生吸引了過去。

“不好意思……”他前去道歉,女生聞聲回眸,他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

“好久不見——”

“你好,我是方忻?!彼皶r開口,止住了寧無崖將要喊出的那個名字。

他把小男孩交給家長,結(jié)束工作。面前的女生褪去了稚氣,一襲白裙,妝容精致,表情詫異卻從容。寧無崖看向她的華麗裝束,不確定地道:“這是……拍婚紗照?你要結(jié)婚了?”

方忻笑著搖頭:“工作而已。我簽了公司,在拍短視頻。”

一陣風(fēng)拂過,她接著整理頭發(fā)的動作移開了視線:

“還沒結(jié)婚。不過……應(yīng)該也快了。”

寧無崖愣怔片刻,隨即尷尬地祝賀。

晨露被烈日悄無聲息地蒸發(fā)殆盡,就像此刻被他無聲吞下的許多疑問,以及一句“我很想你”。

浮蝶

方忻回到酒店,卸了妝準(zhǔn)備剪輯視頻。電腦壁紙是一張通過掃描得到的拍立得照片——畫面里的方梵知攬著方忻,在大學(xué)校門前合影——當(dāng)年在湖邊萌生的心愿也算實現(xiàn)了一半。

一則錄取通知像指明方向的燈塔,給輾轉(zhuǎn)多地的母女指明了目的地。在這四年間,方梵知在大學(xué)城附近找了份工作,母女得以在周末短暫相聚。

通過旁敲側(cè)擊,她從只言片語中拼湊出母親當(dāng)年憤然出走的真相——

寧廊與方梵知相識于一個混亂的傍晚。她幫工的飯店接待了一伙難纏的客人,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無理舉動惹惱了其他桌的客人。好在寧廊調(diào)解及時,才避免了事態(tài)失控。此舉讓方梵知順利保住了工作。收拾殘局時,她也注意到了桌上被特意留下的聯(lián)系方式。

之后的發(fā)展順理成章,半年之后,方梵知帶著井忻搬入寧家。

剛開始,寧廊對方梵知很熱情,一再承諾會讓家里的生活越來越好,陷入熱戀中的她對此深信不疑。但隨著井忻考學(xué)時間的臨近,他的態(tài)度讓她越來越捉摸不透:似乎對井忻選擇的清一色的位于外省的目標(biāo)院校而不滿,哪怕方梵知表明自己會承擔(dān)女兒上學(xué)的全部費用。

另一方面,班主任曾致電:“你家井忻有望考個不錯的大學(xué),當(dāng)家長的也要助孩子一臂之力……”她喜憂參半,一是井忻遠遠超出了自己對她的期望,二是自己承諾會獨自承擔(dān)的費用確實不菲。

她從班主任那領(lǐng)了國家助學(xué)貸款申請書,在班主任的幫助下填寫完畢后放進抽屜,等待錄取通知出來后再寄往學(xué)校。

方梵知會時不時地拉開抽屜,那張薄薄的紙像一方鎮(zhèn)石,牢牢地壓住她們那飄忽未定的命運——確認它的存在給了她莫大的慰藉。

一次偶然,申請書掉入了木柜的縫隙中,她不得不取下所有抽屜去取。在最后一個抽屜底部,她赫然發(fā)現(xiàn),在這張維系希望的紙之下,是一疊藏匿至深的欠條。

方梵知拿著欠條質(zhì)問寧廊,他才把生意上的慘敗與入不敷出的常態(tài)全盤托出。大吵一架后,她頹然地靠著掉粉的墻壁,才發(fā)覺這重組屋檐之下的坦誠太少,而生活中的瑣屑又太多。

直到一天,寧無崖給她發(fā)了一條彩信,高處俯拍的角度下,一個光頭男人鬼鬼祟祟地跟蹤井忻——她認出這是她過去的追求者之一。配文則是讓她提防這個男人。

果斷報警之后,警方告訴方梵知,光頭男人的確動機不純。他在酒桌上聽到隔壁包廂喝醉了的寧廊大放厥詞,得知了她即將再婚的消息——

憤怒的他決心報復(fù),但在出門時瞥見了人高馬大的寧廊,心里犯嘀咕,擔(dān)心自己惹不起,才想起了個軟柿子:方梵知的女兒。

從警局歸來后的方梵知與寧廊再次陷入爭執(zhí)。當(dāng)她決心帶女兒離開時,才發(fā)現(xiàn)那張申請書不知所蹤。一陣翻箱倒柜后,她放棄了。

快到放學(xué)時間了,她只能一如往常地走進廚房。

維持了幾個月的風(fēng)平浪靜后,那張幾乎成為她心魔的申請書原封不動地重新出現(xiàn)在抽屜中。這次,她更加謹(jǐn)慎地藏起了它。待矛盾再次爆發(fā),她要帶井忻離開這個龍?zhí)痘⒀ā?/p>

在大學(xué)的最初幾年,井忻始終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方梵知自知這十幾年來的疏于陪伴,讓她們之間始終有一層隔膜。

親情宛若霧里看花,但二人都羞于表露情感。直到變故像颶風(fēng)般降臨,猝不及防地切斷了母女間所有含蓄的羈絆。

落木

寧無崖將游客送回酒店,并未離去,而是打了個電話。

看到來電,方忻結(jié)束工作,換上一身簡便的衣服后便走下樓。

長發(fā)垂落于肩頭,她摁下車窗,一邊享受風(fēng)的洗禮,一邊醞釀著寧無崖剛才拋出的問題的答案:“為什么改姓方了?”

記憶回到六年前的傍晚,也是類似的疑問:你為什么不姓方?只不過問題的主人這次想得到真實的答案。

方忻猶豫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我媽媽去世了。

“我想,改了姓,或許她就能換種方式陪著我。”

大三時,井忻憑借姣好的外貌被娛樂公司看中,開始接一些做模特的工作,偶爾開直播與粉絲互動。待她畢業(yè)時,粉絲數(shù)量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井忻也在合約期滿后跳槽到了另一家更有潛力的公司,轉(zhuǎn)而發(fā)展短視頻直播。

適逢急速發(fā)展的流量時代,她火過一陣,并且用這段時間的收入償還了助學(xué)貸款。也曾有追求者愿意穿過擁堵的晚高峰,只為在她下班時分制造一場偶遇。

方梵知看著閃閃發(fā)光的井忻,感嘆女兒如同蝴蝶一般,在都市的磨礪下終于褪去繭衣,既自由奪目,又脆弱而不自知。

她生怕井忻步自己的后塵,試圖像以往一樣約束女兒,不料遭到激烈反對,母女間的關(guān)系再次降至冰點。

她們之間的氣氛太過劍拔弩張,井忻索性回絕了居家辦公的提議,而且樂意在公司加班。

那天她像往常一樣查看私信,可對話框里彈出的一條條謾罵、嘲諷或?qū)捨康乃叫抛屗械侥涿?,隨即公司公關(guān)打來電話命她參加緊急會議。

推開門,投影儀上是一則帖子的截圖,聲情并茂的長文配著圖片,極具煽動性。其內(nèi)容爆料了井忻的成長經(jīng)歷,更是對她的原生家庭的狀況添油加醋,杜撰她與母親寄居在他人家里,妄圖奪取財產(chǎn)一事。

井忻眉頭緊鎖,翻看著評論區(qū)的各種浮想聯(lián)翩,再經(jīng)過以訛傳訛,故事徹底演變成“蛇蝎母女拋夫棄子卷錢跑路”。各路網(wǎng)友聞聲都來評論區(qū)和私信中啐一口。

運營部門把她的賬號扣下,命她暫時不要離開公司,畢竟樓下可能有更多的攝像頭等著拍她。

失去手機的井忻焦躁不安地踱步。她想給方梵知報聲平安,卻驚覺自己從未記住她的電話號碼。

不知道她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評論會怎么想?

待公司查明帖子的源頭,已是凌晨。井忻匆忙趕回家,擰開鎖、推開門,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方梵知。

“醫(yī)生說是因為常年精神壓抑、休息不足,日積月累下而出現(xiàn)的急癥?!?/p>

病榻上,方梵知的狀態(tài)每況愈下。彌留之際,她把存款留給井忻,囑咐井忻要打贏官司,證明清白。最后,她深深地凝視著哭得顫抖的女兒,合上了雙眼。

井忻收拾母親的遺物,發(fā)現(xiàn)了一封手寫信——“致我親愛的女兒:

“……我時常會想,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就不必過這種四處奔波的生活?!?/p>

姓氏也好,疏離也罷,方梵知不想讓女兒受到自己過往生活的干擾,但這次人肉事件,還是擊潰了她。

一個人操辦完后事,井忻去改了名,將自己的過往連同“井忻”一起,放入了曾用名一欄。

“好了,方忻小姐?!惫ぷ魅藛T遞上新證件。

她消化著陌生的稱呼,點點頭,邁步踏向未知的前方。

弦月

“之后我拿遺產(chǎn)打官司,贏了造謠的競爭公司。澄清后就繼續(xù)工作,然后又遇到你啦。”方忻小巧的面龐上看不出悲傷,卻狠狠地揪住了寧無崖的心。

他把車停在一條步行街,燈飾閃爍成網(wǎng),如滿天繁星:“認出來了嗎?這是以前回家的那條老街?!?/p>

“變化真大呀。那時的房子還在嗎?”

他搖搖頭:“早就被拆了?!?/p>

方忻步履輕快:“是嗎?說實話,我第一次到你們家時,就想說它該拆了。”

他們走在新鋪的磚石路上,試圖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發(fā)現(xiàn)記憶如風(fēng)縈繞,卻找不到熟悉的景物落腳。寧無崖苦笑一聲:“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向你們道個歉?!?/p>

寧廊曾把他叫到面前。桌上放著一沓欠條和填著井忻名字的國家助學(xué)貸款申請書。他頓時明白了父親欠債的狀況,卻沒搞懂父親藏申請書的意圖。

“如果井忻去外地上學(xué),你方阿姨肯定也會走?!?/p>

在煙灰落下之前,寧無崖一把抽走國家助學(xué)貸款申請書,聯(lián)想到了之前方梵知翻找東西的場面:“你怎么可以用這種辦法留下一個人?這太過分了!”

“你以為井忻走后她們還會回來嗎?她們會遠走高飛,到最后連見上一面都難。”

寧無崖噎了一下,但還是攥著申請書:“這是兩碼事。你的想法我無法認同?!?/p>

不認同自己隨波逐流的命運,于是奮斗;不認同父親挽留的手段,于是拒絕。

飽含懷疑和桎梏的感情絕不是愛,那不過是私欲披著“愛”的皮在作祟。真正的喜歡,應(yīng)該建立在尊重與包容之上。

“讓方阿姨自己選擇吧?!?/p>

他掐著時間,把貸款申請書放回了抽屜里。一顆不安的良心終于落了地。

“你媽媽的事……我很抱歉?!?/p>

他親手破除枷鎖,看她遠走高飛,卻仍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囚籠談何愛飛鳥。坦白過后,過往的陰謀不再被粉飾,它們變成了無法逾越的溝壑,橫在兩人中間。

不是所有愛意都能在陽光下肆意生長。

有的不過是暗流洶涌,晦澀難言,像泥里的鉆石,純粹但布滿污濁。

故事終于拼湊完整,方忻扭頭,發(fā)現(xiàn)他舊時眉眼間的青澀已被時光帶走,此時眉毛正微微蹙著,申請溫和又猶豫。

“其實這次回來,除了工作,我也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見你。

“為我那年的不告而別向你道歉?!彼猿暗匦α诵?,不再說下去。但寧無崖知道,這是在彌補缺憾,為他們的離別畫上正式的句號。

說來可笑,青春時的初遇伴著狼狽,成年后的道別也全是歉意。

那個記憶里會瞪他、無視他、對他翻白眼的女生,在他錯過的歲月中跌跌撞撞地成長,學(xué)會了決絕地斬斷過往,釋懷悲傷。他由衷地感到高興——哪怕他也是被丟下的部分。

寧無崖想,是時候為自己的獨角戲落幕了。

“那我……提前祝你新婚快樂吧。”

面前的女生重新浮現(xiàn)笑容,他移開視線,悄悄地遮掩住泛紅的眼。

步行街到達盡頭。

他們的故事,也再無后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