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軍
唐朝這個盛世,詩多,詩人也多,且風(fēng)格大氣磅礴、氣勢恢宏。在這千萬詩詞中,有一首雖不是那么家喻戶曉,風(fēng)格卻清奇素凈,讀來不是那么驚艷,細(xì)品卻是耐人尋味。這首詩就是唐代詩人劉長卿的五言絕句《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蒼山遠(yuǎn),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比姸畟€字,讀來也就是一件事,山高路遠(yuǎn),詩人雪夜急于投宿,忽聞狗叫,原是屋主歸來。畫面一打開,清、冷、靜、寒,有著蒼茫的憂傷,有著無助的悲涼,而自從狗叫,便有了人氣,有了希望。
1942年,這首詩有了話劇版,戲劇家吳祖光先生創(chuàng)作了話劇“風(fēng)雪夜歸人”,劇中以舊時北平名伶魏蓮生為主角,敘事了魏蓮生和他周圍相關(guān)人物的悲歡離合。這部話劇整體風(fēng)格近乎原詩,同以平實的敘事手法娓娓道來這看似哀傷的故事,卻在這平淡的表現(xiàn)下攢聚著沖破世俗、奔向自由的力量。此劇能被評為吳光祖先生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代表作,可見它在普通人物的生活中被賦予了更深層次的意義,特別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更像是解放前的曙光,猶如劉長卿聽到狗叫帶來的希望。后來,這部話劇被搬上了國家大劇院,導(dǎo)演任鳴用唐詩蒼茫悠遠(yuǎn)的意境拉開了序幕,將自己藝術(shù)生涯30年的藝術(shù)理想都傾注到這部他極為鐘愛的作品中。吳祖光先生之女、著名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吳霜評價:“國家大劇院版采用了父親最初的表達(dá)方式,整體更加強調(diào)了人性層面的意義,并且彌漫著淡淡的詩意?!?/p>
正是這種蒼茫大地的遼闊,這漫雪寒夜的淡淡詩意,這詩意之中人世間的紅塵一夢、悲涼中的不離不棄、無助下的雪中送炭等人性層面的意義,給了我深深的觸動。于是,我把這蒼茫的天境、漫天的詩意,這希望的狗,這雪中的人,融入到紫砂壺中,以紫砂壺藝的形式帶你走進(jìn)這“風(fēng)雪夜歸人”的故事中……
為了體現(xiàn)“夜”這個時間背景,這把壺選用了原礦黑泥制作,雖然這種泥的原料疏松,不易加工成型,且易跳砂、起皺,燒成率不高,但是這種泥一旦做得好,其色如墨,似黑夜浩瀚天際,再配以點點金砂,一來似漫天飄雪,營造了一個風(fēng)雪夜的場景;又似天星閃爍在暗夜長空,透著光明與希望。壺體選用了梯形的圓柱體,飽滿敦厚,一方面契合黑泥這種古拙的質(zhì)感,另一方面闊如天幕,為這首詩鋪墊了一個蒼茫遼闊的背景。壺鈕以紫砂雕塑的技法,塑了一只狗臥在蓋面上,昂著頭,張著嘴,“柴門聞犬吠”的場景躍然壺上。狗作為這首詩中的轉(zhuǎn)折點,打破靜寂的夜空,帶著雪中送炭的希望,所以把它放在了顯眼的壺鈕上,以此作為點驚之筆。壺把、壺嘴以梅枝為形,壺把的下端自然胥出一支梅花于壺身上,花朵零星,卻朵朵怒放,既有“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的傲然凌冽,又有著“淡抹斜斜三兩枝,色香相亞恰相知”的清香淡雅。壺底的造型獨具巧思,利用紫砂花器技法中的雕、塑、捏、琢、刻等工藝給這把壺包了個底,這個逼真感就是一條真實的石板路,大小不一、凹凸不平,有歲月的磨礪,有風(fēng)雨的洗禮,這路就在那個“夜歸人”的腳下?!耙箽w人”背對著我們,一襲長衫,一頂斗笠,一扶老,走在石板路上,走在雪夜里,身上落的雪已白,看來已是走了許久……
壺底的敦厚與壺鈕的靈動,靜謐與犬吠,遼闊的天地間與踽踽獨行的孑然一人,畫的詩境與狗的家常,這些看似對立的情景組合在一把壺上,卻并不沖突,因為它們環(huán)環(huán)相扣。其一,在顏色的調(diào)性方面,黑色的夜與黑色的狗、黃褐色的石路與土黃色的衣衫、衣衫上的幾抹綠色與一旁墨綠色的梅花,所用的一系列顏色調(diào)性相互契合,且其形與量占比均衡,都是屬于不飽和色,具有和諧統(tǒng)一的美感,這樣的色調(diào)低調(diào)、朦朧、神秘,意味深長,耐人尋味。其二,在元素的應(yīng)用方面,石板路上站著走路的人,走路的聲音驚醒了睡著的狗,人在漫天的雪中艱難行走,而這雪中開著不怕嚴(yán)寒的梅,本以為就自己孤身一身,饑寒交迫,聽聞狗叫,原來是有人家,這聲狗叫如雪中送炭在無助中帶來了希望……。元素串起了故事,景中有了情愫,環(huán)環(huán)相扣,層層遞進(jìn),每一個存在都是應(yīng)該出現(xiàn),每一次出現(xiàn)都有它的意義。
即使“日暮蒼山遠(yuǎn),天寒白屋貧”,也有“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還有那梅花自開,暗香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