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槿
星垂平野闊
——杜甫《旅夜書懷》
鳥喙廝磨的秋夜,
暗地里,人們醒著
諳熟彼此的氣息。
凌越了諸峰瑰麗的險隘,
他們的身體,正被
成堆石頭與植被加固著。
曙色里,冷鋒涉下緩坡
循著山脊向陽的側面
與暖流漫溢的馬眼。
在我的呼吸中,
琉璃塔檐瓦的霜粒融動。
幼枝在青銅色的后山分蘗。
光與影在群嶺的斗篷里
一路偎依。
有時我會無力,
去僻靜處看聚斂的松果,
燕山風化的肌理。
空虛若山谷
不蔭庇清醒的活物,
羊群撒開的網,
為饑餓的活結牽扯。
人與事,流云與墨跡……
閃斷在舊膠片的裂隙。
潑去殘羹,且啃噬眼下
夠得著的草莖。
京西的郊原,垂星
似一角硬幣,
磨蝕在集市的人流里。
鳥,孩童正飛離村落;
寒流和狗,嗅循向
新鮮的煤堆。
風里的聲音,聽上去
像隔著塊毛玻璃。
被一只圈椅
圍困了下午的人,
企望看到點兒活動的風景。
比如突然敲門,郵遞員
伸出橄欖綠的手臂,
包裹里有著千里之外
中學同學會上蹉跎的快照,
有錄音里熟識
而略覺異樣的嗓音。
或是房東老伯“刺啦啦”
拖過被刮斷的樹,
與地面不構成什么
像模像樣的圖形。
或是鄰居老顧逆風站著,
望望山色,望望云。
裹著這身赭色的棉襖,
他看起來像口敦厚的陶甑,
隱隱約約有著余溫。
十一年光陰,
你始而回望來時的真身。
人的菁菁年華的過去
擺在那里,在神思倥傯里
已怎樣鐵證如山地過去。
隔著毛玻璃你望著
陰云在不住推移,天色轉暗
那一個個卷進風色塵埃里
相識又失散的人,
到底是他們織成了
你灰撲撲活生生的纖維,
你底色斑駁,
而并非言之無物的往昔。
就是此時片刻的風定里,
后山上仍有成片的樹
在變換姿勢,
鳥在風小的地方飛。
你第一次來敲我的門,
身后的天暗得
像周末潮潤、氤氳的眼。
我見過幾個世紀的蒼苔,
從樹下到樹上。
那隨便的人坐臥于石上,
隔著溪流,凝望這古代的鶴。
樹蔭在頭頂堆積。
水環(huán)繞沙洲
無限運動。
樹蔭上積壓著山,
山頭正聚攏著烏云。
那人坐臥于石上,
隨便,無所用心里
持續(xù)著這一切的從容。
在明一陣暗一陣的間隙中
他凝望著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