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晶晶
空姐、空少、空保(即航空安全員),這些原本光鮮體面欲爭先的工作,如今卻前所未有地有更多人從這座圍城里出走。
打開手機相冊,徐長卿挑出7張照片,紀(jì)念他剛剛裸辭的、在民航的第一份工作。
真的落地了
第一張照片,是他已經(jīng)注銷的3張工作證件,那曾是他作為航空安全員上崗的憑證。
另外5張照片勾勒了一名標(biāo)準(zhǔn)民航空乘刻在肌肉里的工作記憶:一次次天還沒亮就整裝待發(fā)趕早航班,日常拖著飛行箱等候在機坪道口趕早高峰,早已數(shù)不清次數(shù)的延誤進場,一趟趟天快亮?xí)r伴著昏黃的燈光下夜班,還有他吃膩了的機組餐。
最后畫面定格在他的在職時長:1860天——5年又35天。徐長卿用這7張照片制成一個視頻,來表達自己對空乘這份工作的感情,配樂的歌詞唱道:其實我不灑脫只是裝英雄,那么愛你怎可能一滴淚沒有?
他用自己的聲音錄了兩遍“走啦”作為畫外音,第一遍聽來灑脫,第二遍語帶不舍。
6月10日,這是27歲的上海人徐長卿在海航Y(jié)8航的最后一天,他辭了職,為自己在這家航司的工作劃上了句點。
疫情是最直接的沖擊。一批民航人和徐長卿一樣,選擇了辭職,離開藍天和民航。而相比海航的徐長卿,海外航空公司的民航人遭受疫情的影響更大,也更提前。
鄭倩就是一個例子。早在2021年9月,23歲的山東姑娘鄭倩,就從柬埔寨的瀾湄航空辭職了。在這之前,她有接近半年的時間因為航班大量停飛回國休假。
空姐、空少、空保(即航空安全員),這些原本光鮮體面欲爭先的工作,如今卻前所未有地有更多人從這座圍城里出走。
辭職,徐長卿想了很久,這個念頭最早在2018年時閃現(xiàn)。
那時海航遇到了金融危機,連續(xù)幾個月發(fā)不出工資,他第一次意識到,對這份工作,除了一腔熱情,別的他什么都沒有。即便如此,他還是和海航一起堅持了下來。
但疫情劇烈沖擊著民航,這里成了公認的“特困行業(yè)”,民航人的日子不好過??粘撕惋w行員的底薪很低,收入主要靠飛行小時費,民航局要求的每月飛行時長上限是110小時。
疫情前,徐長卿一個月能飛80~90個小時,到手的月收入穩(wěn)過萬元,這比他在其他行業(yè)的很多同齡朋友都高。
但疫情期間,他一個月只能飛三四班、20多個小時,他的月收入腰斬到只剩5~6千元;上海因疫情封控的3個月里,他的月收入又降到了2千多元???020年中,他才在上海換了房,背上了月供7千元的房貸。兩個聲音拉扯著徐長卿:一個讓他走,一個喊他留。
細思量
對徐長卿來說,即便這份辛苦錢曾經(jīng)掙得還算體面,但疫情結(jié)束遙遙無期,他等不起了。
6月10日,上海解除封控后第10天,徐長卿拒絕領(lǐng)導(dǎo)同事的挽留,辦理了離職手續(xù)。
鄭倩是一個喜歡拍照、熱衷記錄的女孩,離開之后,她也仔細梳理了在瀾湄航空的痕跡。
培訓(xùn)期間,為適應(yīng)全英文的外航工作環(huán)境,她在筆記本上,紅藍黑三色字跡寫了厚厚滿滿一本英文筆記;第一次單獨占號位、獨立飛行那天,她專門拍了張紀(jì)念照,她尤其記得且感謝那位嚴格把關(guān)、抽查她100道題的教員;沒回家在天上飛的除夕夜,她們機組都收到了兩位臺灣機長的過年紅包。
嚴格來說,2019年入職的她,正式飛行時間只有短短半年,但她和父母說了一百多次“落地啦”,收到了2封來自乘客的表揚信,還拿到了年度優(yōu)秀員工。
徐長卿的動情時刻源于一張紙條和一通電話。一次跨年航班上,他旁邊坐著個年輕女孩,下飛機前,女孩在他的座位上留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你們大家都辛苦了,每天飛來飛去的,祝你們?nèi)珯C組人員2棟2棟(2020)新年快樂,新年平安。
在民航語言習(xí)慣里,“0”念作“棟”,女孩用融入他們的方式獻上了祝福?!拔覀円恢辈槐魂P(guān)注,突然有個人問候你會心頭很暖?!毙扉L卿說,這張紙條他一直夾在本子里。
還在天上飛的日子里,徐長卿最喜歡頭等艙沒有人的時候,那里的舷窗很大,視野更開闊。
一個中秋夜,他看見月亮就在舷窗邊朗照天地,巡航階段,客艙燈暗,月光濃烈,大家在地上團圓,他就在天上賞月,一路送乘客平安落地團聚。
當(dāng)飛機安全降落,是徐長卿最安心的時刻,而這一次,他是真的落地了。
重新開始
離開民航是第一步,接下來去哪里,是更現(xiàn)實的問題,管毓?jié)櫯ψC明這一點:重新開始沒有那么難。
2019年,23歲的云南小伙管毓?jié)欉€是東航一名空乘,2020年開始,他回到地面干了2年機場地勤,日常工作是政要服務(wù),去年10月,他還接待過赴昆明參加聯(lián)合國生物多樣性大會的大使級外賓,但現(xiàn)在,他是新能源汽車的一名銷售員。今年4月6日辭職之前,他就找好了下家。他喜歡車,要干銷售,最終去了比亞迪。
收到錄用通知,隔天他就辭了職,第三天他就去培訓(xùn)上班。他睡前記參數(shù),路上聽講車視頻,上抖音小紅書積累客戶,有了久違的亢奮。
5月1日新店開業(yè),這個看起來很安靜的新人一鳴驚人,一天簽了6個單,3天10個單,成了店里的銷售冠軍,這也意味著管毓?jié)櫴杖肟捎^。
他透露,5月份的工資,到手有1萬還多了幾百元,他的興奮很有穿透力:“我的付出跟收入終于成正比了?!?/p>
管毓?jié)檴^力賣車的日子里,鄭倩通過專升本考試回到了校園。對大學(xué)生活,她始終有缺失的遺憾。還在專科學(xué)校念大一時,她就通過了航司招聘考核,早早出來工作,因此沒有太多大學(xué)校園的記憶,但疫情給了她彌補的機會,她收到了學(xué)校的錄取通知書。就像時光倒流,一切真的回到了學(xué)生時代。
重回校園第一天,鄭倩穿上了更有學(xué)生氣的白T恤和長褲;第一節(jié)課堂上,老師讓每個人作自我介紹;上課了,她就坐在前排;她又像個學(xué)生一樣,精打細算地生活,買東西會多想想“劃不劃算”……
但有些對比突顯出她的不同。
同學(xué)多比她小3~4歲,同齡的朋友今年大多畢業(yè),閨蜜年底就要結(jié)婚,而她重返校園,鄭倩突然有了一種落差,而她就處在年齡和角色的裂縫之中。
但她暫時不去過多地思考未來,享受當(dāng)下。
臨近期末考試的一天傍晚,她騎著電動車在校園里遛彎兒,那天的日落很美,橘色的晚霞讓她想起還是空姐的時候,在西哈努克港看到的最美日落,那時候海水氤氳,潤著晚霞濃烈地發(fā)紅。至于徐長卿,他已經(jīng)踏上新的旅途。
6月28日,辭職第18天,他迎著日出起了個大早,這一次他要離開上海去深圳,因為他收到那里的一個面試通知,那是個朝陽產(chǎn)業(yè),他想去試試,即便不成,他也決心要在深圳好好找工作。
這天的21:23分,夜色已濃,徐長卿站在了深圳這片熱土上。
摘編自中國網(wǎng) 2022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