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獻平
我一次次回到這里
秋風(fēng)從不彎腰,普天下的農(nóng)人
活得讓全人類心疼。路過一段斜坡的時候
一頭黃牛,馱著金黃的玉米
一個老年婦女,身子像是一枚歪斜的釘子
幾串干豆角晃動,好像命運的鑰匙
迎面的車輛,卷起一團草屑
北方又該顆粒歸倉了
山楂和柿子,紅得只剩下虛空
這是我熟悉的鄉(xiāng)野,南太行只是一個稱謂
當(dāng)天夜里,蟲鳴繼續(xù)
流水于溝壑之間,提著白霧的星星
人老了,痛恙如影隨形
其實是一生。疾病是肉身的敵人
情緒和精神的專寵
這一輩子,誰也不可能活著回去
我認識的周醫(yī)生
骨科主任。他說:“上了年紀,人都這樣?!?/p>
我在旁邊點頭,母親的頭發(fā)開始稀疏
霜白是萬物之慘烈宿命
內(nèi)心的裂帛,撕扯靈魂的幕影
一場秋雨一場寒。老話實在
像話,人對氣候的認知
動聽如詩,連續(xù)的陰雨,滴滴,寸寸
從天庭到人間。過度擴張的萬物
集體收斂,此時的北方故鄉(xiāng)
南太行玉米有些發(fā)霉
喜鵲過早飛低,秋葉集體歸藏
泥土太深厚,什么都能裝
今年雨水太多了,冷似乎萬千鋼牙
時間這把老槍,彈夾從不空倉
夜里的雨聲,在諸多的睡眠之間
刀子的光,錚錚作響
一個人要走,肯定風(fēng)掣電閃
要回,哪怕地闊天高,也一定會踉蹌到胸前
這是2021年十一長假,幾場秋雨
受累的還是親人
他們炒菜做飯,在濕了的柴火中
挖出火焰和炊煙。這么多年了,對于生身之地
我早已是一個外鄉(xiāng)人;常年在他人的城市
美其名曰寄居者,如今我年近半百
最深刻的經(jīng)驗:無論此生多久
遇人不淑或者良善,最終暖人心的
還是血緣里的根系與花瓣
夜間,我又要返程,灰暗的鄉(xiāng)野,內(nèi)心被山洪淘洗
邯鄲的夜航班,大地飽脹,太行山不住寒戰(zhàn)
騰沖而起的,不止是一堆鋼鐵
機器運轉(zhuǎn),漆黑的空中,星辰愈發(fā)遼遠和孤單
我彎腰,有人咳嗽出聲
旁邊有一座新墳。死生,生死,萬物同喜同悲
秸稈驚悚,鐮刀痛下殺手
玉米經(jīng)由手掌,粗糙的勞動和農(nóng)耕
敲打人類的筋骨
和命。我已經(jīng)多年沒有下地了
這是2021年秋天
群山如神,仍舊一身蒼翠
我汗流浹背,一個不勞而獲的人
夜里周身疼痛
每一聲哎呀,都那么空曠和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