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鳳蘭
這是一個“美盲”會被鄙視的時代,“精致”成了生活美學(xué)的代名詞。
咖啡要去店里喝,可以欣賞咖啡師調(diào)制各種花形咖啡,或者坐在窗臺邊看窗外忙碌的人群,任由他們從眼前掠過。再來點音樂,鋼琴的,舒緩的。也許,喝的不是咖啡,是情調(diào),是悠閑,是享受寂寞的時光。
家里的碗碟必須有風(fēng)格,古典的、現(xiàn)代的、田園的、藝術(shù)的……重要的是要有體系。深藍(lán)的碟子里配一枝梔子花,溫一矮瓷杯的玫瑰花茶,妖嬈中有安靜,靜謐中有激烈。剎那間,一股詩意便氤氳了整個空間。
最好的是養(yǎng)花,淡雅的茉莉、多情的芍藥、溫婉的鐵線蓮、碧綠的常春藤,還有肉嘟嘟的多肉植物。澆水,摘葉,遮陰,護(hù)果,養(yǎng)花人像一位勤勉的農(nóng)夫,在風(fēng)雨冷熱干濕間努力維持著花花草草的生存。
“精致”成了美學(xué)的代名詞,細(xì)到妝容雕刻的每一個線條、衣衫裙褲的每一條折痕、地板瓷磚美縫的每一種色彩……甚至家里插花的每一彎弧度、每一種曲折姿勢,都大有講究。這是審美的表象,背后的含義是:繁華富足,小康安定,國泰盛世,歲月靜好。
而我是個異類,著重于“審丑”。
對于文學(xué)來說,如果讓詩人站在陽光下,他會更多地關(guān)心身后的影子,而不是眼前的陽光。就像對于海子來說,他不會關(guān)心天空中是否有“晴空一鶴排云上”,他只關(guān)注到天空的虛無給予他慰藉與充實?!疤炜找粺o所有,為何給我安慰”,這是詩句,不是客觀的陳述。有詩意的人,自然會懂。
聞一多在《死水》中用了一系列意象——“破銅爛鐵”“剩菜殘羹”“油膩”“霉菌”“白沫”“死水”“花蚊”,把舊中國被糟蹋的慘狀一一呈現(xiàn),軍閥混戰(zhàn),帝國主義橫行,民不聊生,還能怎樣描述呢?這么丑惡的世界,只能絕望地哀號幾句: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這里斷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讓給丑惡來開墾,看它造出個什么世界。
也許,在舊社會里,整個國家用魯迅筆下夏瑜墳?zāi)沟膱鼍白钸m合:微風(fēng)早經(jīng)停息了;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銅絲。一絲發(fā)抖的聲音,在空氣中愈顫愈細(xì),細(xì)到?jīng)]有,周圍便都是死一般靜。兩人站在枯草叢里,仰面看那烏鴉;那烏鴉也在筆直的樹枝間,縮著頭,鐵鑄一般站著……那種氣氛,在魯迅的《故鄉(xiāng)》中有,在茅盾的《子夜》中有,在葉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中有。壓抑、窒息、死寂、沉悶,幾乎沒有一點活氣。也許正是這樣一種暗淡、死氣沉沉的背景,才使魯迅筆下那只射向天空的烏鴉,那圈“圍著尖圓的墳頂”紅白的花,有了美的著落。
丑是美的幕布,是美的背景。
審丑與審美并不矛盾,它只是硬幣的兩面,是陽光與陽光下的陰影。你選擇哪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承認(rèn)它的客觀存在,你必須肯定其存在的意義。
“存在即合理”,這便是審丑的價值。審丑常常是“務(wù)虛”的,而我們需要看到精致生活背后的“虛”與“空”,也許這就是文學(xué)的根本意義與價值。
而文學(xué)是我們抵御死亡丑相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