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別哭
上期回顧:
那時開學(xué)軍訓(xùn),大家互不相識,男生、女生分開訓(xùn)練。宋秋寒午后找了間空屋子看書,聽到窗外有一個女孩兒在讀詩,讀的是舒婷的《致橡樹》。她的聲音將寂靜的午后打破,令他看不進(jìn)書。于是他推開窗去看,一個微胖的女孩兒在墻角陰涼處坐著,手中捧著一本書。陽光打在她伸到陰影之外的腿上,身體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宋秋寒纖瘦的身子從那個窗中探了出來,林春兒從未見過那么好看的少年。
兩個人好不容易進(jìn)了家門,宵妹將外套一脫,吐槽:“陳寬年不要臉。說著話呢,突然湊到我面前,問亂七八糟的問題?!?/p>
林春兒捧腹大笑,笑倒在沙發(fā)里,宵妹在一旁拿小拳頭打她,說道:“笑什么,笑什么,這有什么可笑的?”
林春兒笑夠了才停下來,正色道:“那你怎么說的?”
見宵妹沉默不語,林春兒便湊過去,將頭放在她肩膀,問道:“怎么了?”
“覺得自己沒出息。讀書時一句利索話都不敢和他說,現(xiàn)在這么大人了,還會被他問倒。有時挺羨慕你的,在宋秋寒面前落落大方,將心事藏得很好?!?/p>
“那都是陳年舊事,不然嘞?拉著他的手對他說,我年少時愛過你?”林春兒笑出聲,又說,“你看宋秋寒現(xiàn)在跟個冷面霸王一樣,若是我這樣說,他恐怕今晚就買機(jī)票回美國去了,片刻不敢多待?!?/p>
兩個人大笑出聲。
陳寬年的電話打過來時,林春兒的笑還沒收住,拿起電話說了聲“你好”,“好”字的尾音揚(yáng)起,笑意順著電話傳了過去。
陳寬年嫌拿著電話累,開了免提。宋秋寒聽到林春兒的笑,想起她從前也是這般,高興藏不住。
“笑什么呢?”
“不告訴你。”林春兒將電話放到宵妹耳邊,問他,“干嗎?”
“你們到家了?”
“對啊。”林春兒說道。
“好。改天拉上宵妹一起吃飯?”陳寬年多少擔(dān)心太過直接會嚇到宵妹,對她這樣的女人要用委婉策略。
“我不行哎,下周跟朋友約了去外地,你們可以先聚。對了,宋秋寒有個杯子在我這兒,回頭你們吃飯時讓宵妹帶過去吧,省得折騰了?!标悓捘陮ο玫男乃妓热恢獣粤?,便不想做電燈泡,有心想讓宵妹與他獨(dú)處。
反正陳寬年跟宋秋寒長在一起,那杯子順道給他好了。
“什么杯子?”陳寬年想多問,抬眼見宋秋寒已經(jīng)起身上樓,于是回了一聲“好”,便掛斷電話去尋他。
宋秋寒靠在床頭,腿上放著電腦,這天本該有一些資料要看,因?yàn)檠缯堃恢蓖系竭@會兒。見陳寬年進(jìn)來了便說道:“在私廚吃飯那次她吐了,便叫服務(wù)員打包了梨湯給她?!闭f完,他又加了一句,“那家飯店沒有外帶餐盒?!?/p>
陳寬年“哦”了一聲,坐在宋秋寒床邊的椅子上。他有心想問問宋秋寒,那杯子是宋秋寒去日本時定制的,從不讓別人碰,怎么就能給林春兒裝了梨湯?但好兄弟若不想說,他自然不能問。更何況宋秋寒這人,若自己不想開口,隨便是誰問,他都不會回答。
“下周還出去嗎?”
“下周不出去?!彼吻锖畬㈦娔X合上,道,“下周要做項目評審。你回頭約宵妹吃飯的時候幫我把杯子帶回來?!彼@天說親自去取時并未多想,這會兒大體明白林春兒的顧慮,她有穩(wěn)定的男朋友,自然要避嫌。
他的胃又隱隱作痛,于是拜托陳寬年:“幫我找尚姨拿些胃藥,再倒杯熱水,好嗎?”
“自然。”陳寬年深深地看他一眼,起身出去幫他拿藥。
宋秋寒的人生從剛出生時便被規(guī)劃好了。父親在國外打拼,他在國內(nèi)隨家人成長,待父親根基穩(wěn)了,便接他過去,要他融入一個陌生的圈子,要他做人上人。
他常說自己運(yùn)氣好,讀書時即便不努力,靠著那點(diǎn)兒腦力也能名列前茅。
他從不覺得學(xué)習(xí)辛苦,直到遇到林春兒。
那時開學(xué)軍訓(xùn),大家互不相識,男生、女生分開訓(xùn)練。宋秋寒午后找了間空屋子看書,聽到窗外有一個女孩兒在讀詩,讀的是舒婷的《致橡樹》,她的聲音將寂靜的午后打破,令他看不進(jìn)書。于是他推開窗去看,一個微胖的女孩兒在墻角陰涼處坐著,手中捧著一本書,陽光照在她伸到陰影之外的腿上,身體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宋秋寒丟了一個紙團(tuán)到她的頭上,問:“同學(xué),你不睡覺?”
她有些慌亂,忙站起身四處看,然后問道:“這間住人?不是都住另外一邊?”
“對,住人。你太擾民?!?/p>
那女孩兒忙將雙手合十放在鼻尖前,做出拜拜的姿勢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老師說這里是空著的。”
“沒事。別出聲了??!”宋秋寒又看了她一眼,坐回去。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宋秋寒纖瘦的身子從那窗中探了出來,林春兒從未見過那么好看的少年。
待軍訓(xùn)結(jié)束,開學(xué)典禮那一日,主持人說接下來將請出本屆學(xué)生代表,高一(六)班的林春兒時,臺上走來一個身穿白襯衫、藍(lán)色校服褲的女孩兒。女孩兒開口說第一句話,宋秋寒便抬起了頭,那個在午后陽光中讀詩的女孩兒。
陳寬年在他身旁小聲問他:“不是說十一中每一屆的新生代表都是?;??怎么到了我們這屆這樣慘了?”
宋秋寒輕笑出聲,道:“你閉著眼睛聽,那聲音很好。”
才多大的人,就知曉如何分辨女孩子的不同。
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兒,卻有著不好用的頭腦。上學(xué)第一天晚上便留在班級上晚自習(xí),宋秋寒從她身邊經(jīng)過時,看到她那道題的答案是錯的。
她這樣笨,卻還是考進(jìn)了十一中,得有多么堅韌的靈魂!
宋秋寒忍不住點(diǎn)在她的書頁上,說道:“還算呢?錯了!”
長大后的宋秋寒參悟透了很多人生哲理,就像林春兒那道算錯答案的題一樣,她身在其中,并不知是錯的。他是局外人,一眼便能看透。
然而他并不知曉,少年宋秋寒一眼就能看到林春兒的錯題,卻不知她的心中裝著什么樣的故事。
“你知道嗎?”眼前的陳寬年突然正色道,“秋天到了?!?/p>
宋秋寒是半夜接到父親的電話的,他在大洋彼岸的聲音聽起來如和風(fēng)細(xì)雨。
“最近忙嗎?身體還好?”
宋秋寒靜了片刻,從睡意中勉強(qiáng)打起精神回答:“還好?!彼嗔巳嘌劬ψ鹕碜樱瑔枴澳??”
“我也還好。昨天去參加了一個學(xué)術(shù)酒會,碰到陳領(lǐng)了,他說陳寬年最近在國內(nèi)看好了一批景德鎮(zhèn)瓷器,大師手工,要在國外看銷路?!?/p>
父親這天的鋪墊有點(diǎn)長了。宋秋寒心道。
“是。”
“你呢?最近看好了什么項目?”
“最近看好了一個寵物行業(yè)創(chuàng)業(yè)項目,還在規(guī)劃中?!?/p>
“個人情感呢?前幾天看到新聞,你與一個女演員在談戀愛?!?/p>
終于切入正題了。
“誤會一場。她的工作室已經(jīng)發(fā)了聲明,只是在休息室遇到并聊了兩三句話,不是傳言的那樣。我們只是高中同學(xué)而已?!彼吻锖c他解釋道。
這兩年父親身體不太好,他不想與父親正面沖突。每次與父親講話都心平氣和,即便生氣也多是壓著。
“那就好。婚姻大事你自己把握,沒有比方嘉莉更合適的人了?!?/p>
“婚姻不能靠合適。如果單純看合適不合適,當(dāng)年您也不會娶我媽?!?/p>
宋秋寒提起母親,二人陷入靜默。過了許久,宋秋寒聽到父親嘆了口氣,掛斷了電話。
他握著手機(jī),半晌后,給宋良玉發(fā)了條消息:“我不是有意提起母親。從前與您說過,我并沒有結(jié)婚的打算,人活這一世,除了傳宗接代,還有許多事值得做。不能滿足您的心愿是兒子不孝了?!?/p>
而后他便再也睡不著了。
宋秋寒起身下樓找水,見陳寬年橫在沙發(fā)上,點(diǎn)著一盞小燈,也不知在想什么。宋秋寒倒了杯水坐到他對面,問道:“怎么不睡?”
“時差?!标悓捘臧胨啦换畹囊痪湓?,把宋秋寒逗樂了。
“胡扯?!?/p>
“每次熱鬧過后都會覺得空虛是怎么回事?”陳寬年害怕一個人,他打小便喜歡熱鬧,人多了他就開心。他問,“你怎么不睡了?”
“手機(jī)忘記靜音了,接到我爸的電話?!?/p>
“又吵了?”
“沒有。今天一派平和。”
“那就好。袁如找你了嗎?”陳寬年問的是律師函的事。
“找過了。讓我撤銷起訴,并保證不會再有類似的新聞出現(xiàn)。”袁如后來聯(lián)系過宋秋寒兩回,說要請他吃飯以表達(dá)歉意,被他推掉了。他怕麻煩,懶得參與任何無效社交,工作本就讓他疲憊,不想再徒增煩惱。
“袁如真是好看。”陳寬年突然說道,“這兩天看了她演的一部電影,發(fā)現(xiàn)她比從前禁得起端詳了。前幾年看她吧,總覺得一派青春大好,但多多少少欠缺了些氣質(zhì),這會兒好了,氣質(zhì)有了?!?/p>
他打開手機(jī)翻出一張劇照遞給宋秋寒,說道:“你看,是不是這個理?”
宋秋寒并未接過手機(jī),只簡單掃了一眼,便說:“是比從前好看?!?/p>
“是不是你中意的樣子?”陳寬年更加來了精神,挪到宋秋寒身邊,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又問一遍,“是不是你中意的樣子?”
“不是?!彼吻锖畬⑺频眠h(yuǎn)些。
陳寬年嘿嘿笑出聲,又道:“那你現(xiàn)在喜歡什么樣的女生?來,哥們兒這么問,你現(xiàn)在的幻想對象是誰?別說你沒有??!兄弟之間推心置腹,胡亂搪塞可不行?!?/p>
宋秋寒的手肘搭在沙發(fā)靠背上,手指撫在唇上,并不言語。不經(jīng)意的動作最為蠱惑,又惹得陳寬年暗暗贊嘆,而后說道:“得,不用答了。從來都是女人幻想你,你也犯不著幻想別人?!?/p>
宋秋寒深深地看他一眼,起身上樓睡了。
秋天到了,自然要去看銀杏。
林春兒興致驟起,要小喜扛著機(jī)器,二人去了老城區(qū)。
老城區(qū)的銀杏大道到了一年中最美的光景,那金黃的葉子隨風(fēng)落下來,落到頭發(fā)上、肩上、手上,滿世界金黃柔軟。老人們穿了黃的、綠的、藍(lán)的、粉的衣裳,將銀杏大道點(diǎn)綴得絢爛無比。
小喜的攝影水平堪稱一流,一片葉子一束光,都瞬間有了生命。
一個阿姨拉住小喜,將手機(jī)遞給他,問:“小伙子,能幫阿姨拍一張嗎?”
小喜應(yīng)承下來,用阿姨的手機(jī)重新構(gòu)圖,而后指揮林春兒:“老大,來,扔幾片葉子?!?/p>
“好嘞。”林春兒從地上撈了一把黃葉,拋向天空。
小喜快速連拍,再選出幾張交給那個阿姨,問:“阿姨,您看滿意嗎?”
他用三分法構(gòu)圖,又將前景與縱深處理好,虛實(shí)相輔,生生將那阿姨拍成了仙女。
阿姨笑得合不攏嘴:“小伙子拍得真不錯!”又對著林春兒夸道:“姑娘樹葉扔得真不錯!”
二人以為這就完了,誰承想阿姨回身便招呼旁人:“快來看看,這兩個人拍得真好!”
叔叔阿姨們圍過來看,小喜和林春兒頓時成了紅人。他手中的手機(jī)不停地?fù)Q,她一直為阿姨們拋灑樹葉,二人一直忙到傍晚,這才收了工,生生哄著叔叔阿姨們玩到天黑。
林春兒癱坐在小喜的車?yán)铮噶酥缸约焊觳?,說道:“活活做了一天有氧運(yùn)動。”
小喜大笑出聲:“您別說,這要是有一天我們公司干不下去了,我們好歹能有個新的營生……”
“別,別,別,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可不能天天扔樹葉,這營生略微苦了點(diǎn)兒?!?/p>
兩個人談笑間,林春兒的手機(jī)響了,是遠(yuǎn)在國外的張老師打來的。
“張老師好啊!”林春兒的聲音一如既往地雀躍,好像永遠(yuǎn)都這么高興。
張老師應(yīng)是剛剛做了運(yùn)動,正在調(diào)整呼吸,道:“有個人想見你,見不見?”
“哪個?”
“長野娛樂的老總薛路遙,說是這兩天收到了我們公司的律師函?!睆埨蠋熤v完笑出聲,又說,“薛路遙是大概十多年前,我在總臺時結(jié)識的老朋友。”
“那您這老朋友公司的人抄我們的東西可不手軟,據(jù)說專門招了一個人盯著我們公司所有的內(nèi)容源。您說告不告?”張老師是林春兒曾經(jīng)的頂頭上司,待她極好。
“告!”張老師大笑出聲,道,“他的錢多著呢!我這電話的意思就是說我們那賠償金額還能再高點(diǎn)兒。另外,你想不想見他?”
林春兒聽出張老師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便說道:“既然這樣,就不見了吧?至少現(xiàn)在不見,拖一拖……”
“行?!睆埨蠋熇讌栵L(fēng)行道,“那我去玩了啊,你也不要太累,什么時候來皇后鎮(zhèn)找我跳傘啊?”
“明年要去的?!?/p>
掛斷電話后,林春兒打電話給姜方路,說道:“長野娛樂那份律師函,我們的賠償金調(diào)高九十萬。”
“嚯。今年你這案子若是能打贏,我可以歇兩個月了?!?/p>
“今年可打不贏,等著明年夏天爭論吧?!绷执簝盒Φ馈?/p>
“那倒是。你在哪里呢?吃晚飯了嗎?”姜方路剛出律師事務(wù)所,這會兒有些餓了。
“還沒吃,一起?叫上小喜。”
“好?。 ?/p>
三個人約在一個胡同里的一家烤肉店,那烤肉店開了許多年,老板是一位七十多歲的爺爺。店里一共四張小桌,煙火繚繞的。他們剛進(jìn)去便聽到爺爺招呼:“您來了?快坐吧!抓緊點(diǎn)?!?/p>
林春兒抬起手腕一看,嚯,再過半個小時爺爺就要去澡堂子泡澡了,于是馬上點(diǎn)了幾樣。十幾分鐘后火一端,菜肉一上,爺爺就開始穿戴,還說:“你們都自己吃著!什么不夠自己去后廚要,前頭是沒人伺候了,該泡澡了!”
屋內(nèi)的人不約而同笑出聲,目送爺爺出了門。
那火噼里啪啦燃了起來,烤肉在鐵網(wǎng)上冒著熱氣,發(fā)出滋滋的聲響,香氣直鉆進(jìn)鼻子里。林春兒一只腳踏在凳子上,要多自在有多自在。見姜方路詫異,她忙說道:“‘武吃’,‘武吃’,在這個地方就別端著了??!”
小喜與林春兒混久了,自然也與她一樣,圖個自在,于是也將腳架在長凳上,場面有些壯觀。
林春兒夾了一片生蒜放到焦黃的肉上,又蘸了烤肉醬放進(jìn)口中,舒坦得眼都瞇了起來。她贊嘆道:“焦而不糊,香而不膩,人間美味??!”
吃了這口肉,她覺得肚中有底,這才打開了話匣子:“這位烤肉爺爺?shù)睦夏晟罹褪俏蚁胍陌。_一家小店,就這么點(diǎn)兒生意,到點(diǎn)了就去泡澡……我呢,倒是不愛泡澡,但到點(diǎn)了去公園跳舞還是可以的?!闭f完她又做思考狀,而后認(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太可以了。”
姜方路最喜歡林春兒這樣。她三十已過,卻還如少女一般,對美食、美景、人生奇遇充滿無盡的熱情,一直去探索、去冒險、去體驗(yàn),太過難得,這熱情亦時常感染著他。
三個人剛喝了一小盅白的,姜方路的手機(jī)便收到了提示消息,他打開來看,是宋秋寒。
宋秋寒問他上次的律師函付款是否還打到從前的賬戶上。
姜方路拿起手機(jī)拍了張林春兒吃肉的照片發(fā)給宋秋寒,道:“不急,在與特別的女孩兒吃飯,晚些回你?!?/p>
那頭宋秋寒剛在辦公室開了一整天的會,這會兒捧著一份簡餐在吃??吹浇铰返幕卦挘c(diǎn)開照片,看到林春兒。他愣了愣,問:“特別的女孩是何意?”
“想與其共度余生?!苯铰反鸬?。
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兩個人認(rèn)識同一個人本就不稀奇。只是宋秋寒此時腦補(bǔ)出一個新奇的劇本,在這劇本中林春兒是不能免俗之人,在男朋友他鄉(xiāng)援建時與別的男人曖昧。這是極現(xiàn)實(shí)的成人世界的丑態(tài)。
宋秋寒說不出此時的心境,仿佛珍藏了多年的寶物一下子就碎了,無論如何都拼不起來。他也沒再多問姜方路,只回了一句:“好的。”
他放下手機(jī),看了半晌眼前的飯,實(shí)在吃不下。
肖晴進(jìn)門時見他臉色不好,還以為是數(shù)據(jù)出了問題,忙問道:“老板,是數(shù)據(jù)出錯了嗎?若是有問題我現(xiàn)在就與數(shù)據(jù)部門聯(lián)系,要他們?nèi)ジ?。?/p>
“不是,數(shù)據(jù)沒問題。”他又低頭勉強(qiáng)將飯吃完,這才站起身拿起外套,說道,“我出去走走,然后直接回家。有急事打電話給我?!?/p>
投行在國內(nèi)的分部位于金融街上,這會兒燈火闌珊,行人依舊如織。宋秋寒沿著這條街一直向前走,拐進(jìn)一家咖啡店,點(diǎn)了一杯咖啡,安靜地坐在街邊看風(fēng)景。有年輕漂亮的女孩兒抱著花在街上走,臉上滿是自豪和幸福。
二十歲和三十歲的女人所求是否相同?二十歲時要轟轟烈烈的愛情,三十歲時便沉湎于現(xiàn)實(shí)、欲望之中,每一個女人都要走上這樣一條路嗎?
他這晚思考的問題有些深奧,以至方嘉莉的電話打進(jìn)來時,他接起便問:“你今年二十七歲,對你來說,最想要的東西是什么?”
方嘉莉哪里跟宋秋寒討論過人生,這會兒聽他這樣問,愣了愣,而后道:“我想要的東西自己都有,如果你非要問此刻我最想要什么,怕是只有你了?!?/p>
宋秋寒意識到自己多言了,轉(zhuǎn)而問她:“有事?”
“我要回國?!?/p>
“回來做什么?”
“我的服裝品牌要在國內(nèi)開一場發(fā)布會?!?/p>
“嗯?!?/p>
“可否借住在你那兒?反正宋叔叔買的房子不小?!?/p>
“不方便?!彼吻锖豢诨亟^,“你不是與陳寬年熟?讓他幫你找房子?;蛘吣愀纱嘧约嘿I一套?!?/p>
方嘉莉料到宋秋寒會如此,應(yīng)了一聲“好”,順手掛斷電話。
她是租了一處房子,那房子就在宋秋寒旁邊。她這人就是這樣,從不在乎金錢,但金錢又是她的底氣。她又驕傲又倔強(qiáng),在她眼中這世上沒有不能攀登的高山,只要有足夠的耐心、毅力、勇氣和智慧。
掛斷電話后宋秋寒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這點(diǎn)兒壞心情來自他編造的故事。他在這故事中將林春兒塑造成了并沒有什么道德底線的人,這不好。他亦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shí)將她置于一個很特別的位子上,將她與別人區(qū)別對待,這種行為既不理智也不成熟。于是他又拿起手機(jī),在群中找到她,終于申請?zhí)砑雍糜选K^了兩分鐘才通過。
宋秋寒對她說:“我是宋秋寒?!?/p>
“我知道?!绷执簝夯厮?。
“今天方便去拿杯子嗎?”那天她對陳寬年說要宵妹將杯子捎給他,他還想避嫌。心虛才需要避嫌。
林春兒舉起手機(jī)拍了張姜方路和小喜往口中塞肉的照片給他,說:“在和朋友吃肉哎,可能要晚些?!碧固故幨?,沒有隱藏。
宋秋寒笑出聲,突然覺得此刻明月當(dāng)空,萬物有靈且美。他回:“不急,等你結(jié)束了告訴我。”
林春兒發(fā)了一個定位過來,又道:“在這里見,我現(xiàn)在往回趕?!?/p>
她不忍心讓別人久等。這么大的人了,還是學(xué)不會拿捏,有什么事就要痛快去辦。
宋秋寒比林春兒早到些,看到她向他跑來,到他面前與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遲到了。稍微有點(diǎn)堵車?!?/p>
她的額頭上滲著細(xì)密的汗珠,在路燈下竟顯得晶瑩。
宋秋寒有些感動。他好像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見過哪個女人為了不遲到而跑得這樣狼狽了。
“不急。我在這等你?”
“好啊?!绷执簝豪∷囊滦洌蛲庾吡藘刹?,手抬起來數(shù)數(shù),“一、二、三、四、五,看見沒?第五扇窗是我家,我現(xiàn)在去拿水杯,勞煩你稍等?!?/p>
“好。”
宋秋寒見她跑遠(yuǎn),便抬著頭看著那扇黑著的窗。過了片刻,窗亮了,而后窗又黑了,她又出現(xiàn)在他面前,手中拎著一個環(huán)保布袋,道:“謝謝你的梨湯。”
宋秋寒伸手接過,拿出水杯看了一眼。
林春兒忙說道:“放在櫥柜高處的,不會破?!?/p>
這話說得好像他有多吝嗇一樣。
宋秋寒也不解釋,將那袋子挎在肩上,而后問她:“急著跑回來,吃飽了嗎?”
林春兒手指比了一個小小的距離,說道:“差這么一點(diǎn)兒夠著底?!?/p>
言外之意是沒吃飽。
“再吃點(diǎn)兒?”宋秋寒想尋一個機(jī)會告訴林春兒,他認(rèn)識姜方路,也準(zhǔn)備和她坦白他說自己有未婚妻的謊話。
“走!”林春兒一擺手,道,“這附近有一家小臟攤,不介意的話我們?nèi)]串?”
“好。”
宋秋寒跟著林春兒走。
她居住的小區(qū)是一個較老的居民區(qū),這會兒老人們下樓遛彎,走路悠閑自在。兩個人都有些擔(dān)憂會擾亂他們美好夜晚的節(jié)奏,便慢下步子。小孩子倒是不擔(dān)心,騎著滑板車倏地飛過去。
宋秋寒將林春兒拽到里側(cè),而后問她:“剛剛從烤肉局逃出來,對方會不會介意?”
“不算逃出來,那家店的店主泡了澡回來也是要趕人的?!绷执簝盒Φ?。
“和你一起吃飯的姜方路,是我在國內(nèi)的律師。”宋秋寒斟酌了一瞬,不急不緩地說出實(shí)情。
林春兒睜大了眼睛,道:“這樣巧?”
“對?!?/p>
宋秋寒輕笑道:“我看到你發(fā)過來的照片,也愣了半晌,沒想到世界這么小。”
“早知道就邀請你一起吃了呀,那家店的烤肉真的好吃。只是環(huán)境有些簡陋。”林春兒講完這句,猛地想起他認(rèn)識姜方路,那她說謊自己有男友的事就會被知曉。
現(xiàn)在有兩條路,將姜方路拉上賊船,那他就會好奇為什么她要說謊;另一條就是自己和坦白。這兩條顯然都不是什么好路,結(jié)果似乎都一樣。
第二條顯然不必再牽扯別人……林春兒權(quán)衡許久,終于決定坦白。
“宋秋寒,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我的意思是,我得跟‘恰同學(xué)少年’群里所有的同學(xué)坦白一件事。”林春兒忽然正色道。她停下腳步,面向宋秋寒站著。
宋秋寒個子高,林春兒得微仰著頭方能看清他的神色,在路燈下,他的臉半明半暗。
宋秋寒也停下步子,看著她,問道:“怎么了?”
林春兒輕咳一聲,道:“說起來有些慚愧,我沒有男朋友……”
宋秋寒的眉頭一抬,眼中爬上笑意。
眼前的林春兒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正偏著頭想將此事解釋清楚:“那天大家第一次見,我呢,以為不會常見,所以……就順口胡說了。在你家吃飯那次,沒想到陳寬年又提起這事兒……你也知道的,開弓沒有回頭箭……”
她望著別處,看不到宋秋寒眼中繁盛的笑意。
“今天說實(shí)話是怕姜方路揭你的老底?”宋秋寒打斷林春兒,笑著問她,“如果今天沒發(fā)覺你我都認(rèn)識姜方路,你是準(zhǔn)備永遠(yuǎn)不坦白嗎?”
“那倒也不是。”林春兒騙人在先,這會兒有點(diǎn)兒心虛,偷偷看宋秋寒一眼,看到他的眼里有繁星、有笑意,她驀地一下又想起了十六七歲上晚自習(xí)的傍晚。她在走廊里背書,一回身看到他朝自己笑。
“那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和大家說真話?”宋秋寒又問她。
“逮著合適的時機(jī)吧……”
“什么時機(jī)合適?”
宋秋寒連環(huán)提問,令林春兒應(yīng)接不暇,當(dāng)真思考起來該如何回答了,卻聽他笑出聲。他的笑聲清朗得要命,前面遛彎的阿姨都不斷回頭看他。
“林春兒?!?/p>
“哈?”
“我也沒有未婚妻。騙人的?!彼吻锖v完這句,頓時覺得心頭拂過一縷清風(fēng),這種感覺很好。他本就不是愛撒謊之人,在席間撒的那個慌令他自我懷疑許久。
好在這天命運(yùn)給了他們一個機(jī)緣,要他們彼此坦誠一次。畢竟,離別的人能再相逢,已實(shí)屬不易。
世界都安靜下來。
過了半晌,林春兒才問:“那你為什么要說謊?”
“順口胡說,沒有理由。”宋秋寒將林春兒的理由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那今天為什么要說?怕姜方路揭你的老底?”剛剛宋秋寒是這樣問的吧?林春兒也將這個問題還給他。
這個女人睚眥必報啊。
“對?!彼吻锖院喴赓W道,“你我同學(xué)一場,若是由旁人來揭開我的謊言,多少有點(diǎn)兒尷尬?!?/p>
“哦?!?/p>
林春兒踢走腳下的一顆石子,宋秋寒一步跨過去用腳攔住,又踢還給她。
兩個人同時笑出聲。宋秋寒這會兒是真的餓了,前后左右看看問她:“臟攤在哪里?”
“再有五百米吧?!绷执簝簩⑹植暹M(jìn)兜里,偏頭看他,問道,“就這么怕跟女人牽扯?”
“嗯?”
“你說自己有未婚妻,不就是怕與席間的女人有不必要的牽扯嗎?”林春兒這會兒頹勢已收,又變成了那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
“這么咄咄逼人???”宋秋寒笑著在她頭頂一拍,道,“這事過去了,不許再追問了?!?/p>
他堵死了林春兒后面的問題,她揚(yáng)揚(yáng)眉,不再作聲。
兩個人慢慢地走,地上的影子時而碰觸又分開。
“你好像比從前長高了些?”宋秋寒看著兩個人的影子問道。
“大一時每天做引體向上,能長個子?!?/p>
宋秋寒看她一臉認(rèn)真的樣子,也分不清她說的是真是假,但這樣閑談很不錯。
二人走過一座天橋,拐進(jìn)一條小路。小路上空無一人,偶有鴿子撲棱翅膀的聲音,將寂靜打破。那家臟攤就在小路盡頭,一盞昏黃的燈,燈下是幾張破舊的桌椅。
“坐里面吧?”林春兒進(jìn)了門,喊了句:“李哥。”
宋秋寒聞到孜然和肉的香氣,更覺得肚子餓。
老板從燒烤間探出頭來喊:“春兒來啦?找地方坐?!?/p>
“好?!?/p>
林春兒四下看了看,在角落找到一個空位,帶著宋秋寒坐過去。屋頂很低,他身高腿長,需要偏著頭,加上他穿著正式,肩上卻背一個帆布袋子,稍顯另類了些。
一旁正在喝酒的叔叔大爺們看著宋秋寒,說道:“小伙子穿這么干凈,一會兒一身味!”
宋秋寒朝他們禮貌地笑了笑,而后脫掉薄呢外套搭在椅背上,見林春兒坐在對面看熱鬧,便皺起眉毛道:“還不點(diǎn)?”
林春兒被他的煞有介事逗笑,說道:“要自己寫?!?/p>
她指指墻上掛著的紙和筆,還有那張紅色菜單。
宋秋寒站起身去取過來,將其放在桌上,問道:“吃什么?”
林春兒并未看菜單,徑直說道:“十串肉串,十串肉筋,五串雞脆骨,一個羊腰子,一個烤燒餅。”見宋秋寒奮筆疾書,她又加了句,“這是我的量,你酌情加。”
宋秋寒停下筆抬頭看她,問道:“你吃羊腰子?”
林春兒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我不僅要吃羊腰子,我還要再剝兩瓣生蒜。吃肉不吃蒜,味道少一半?!?/p>
宋秋寒又拿起筆,將自己吃的寫上去,而后遞給林春兒,道:“看看還要加什么?”
“你請客?”林春兒接過宋秋寒寫的單子,開玩笑地問他。
“不然你請?”
林春兒忙搖頭道:“別,別,您請,您請?!?/p>
她這才認(rèn)真看單子。宋秋寒的字一直好看,行云流水,落筆如云煙。他點(diǎn)這么多別是眼大肚子小。
“足夠啦!不夠我們再加,光盤行動?!绷执簝阂贿呎f著一邊站起身走到那扇小窗前輕敲幾下,說道:“李哥,點(diǎn)完啦!”
里頭伸出一副白線手套回:“好嘞!等著啊!”
下期預(yù)告:
宋秋寒任由她抓著他的衣角,緩步慢行,抬頭望天,竟有一顆、兩顆、三顆星星。
林春兒也抬頭看星星,心中暗道:方寸是星河。
宋秋寒一直將她送到樓下,抬頭看第五扇窗,亮著燈。
“宵妹回來了?!绷执簝赫f道。
宋秋寒點(diǎn)頭道:“上去吧,明天不是還要早起嗎?”
“好。謝謝你今天請我擼串?!?/p>
“不客氣?!彼吻锖笸艘徊剑掳统h(yuǎn)處一點(diǎn),說道,“走吧!”
那時他將她一路送到家門口,不管途中多驚心動魄,都會畢恭畢敬地將她送到她父親面前。
彼時的林春兒會抬起手認(rèn)認(rèn)真真地和他道別:“謝謝你。宋秋寒。再見。宋秋寒!”
每天都有宋秋寒。
宋秋寒是天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