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俞凱悅

中國美術(shù)學院中國畫與書法藝術(shù)學院碩士研究生

內(nèi)容提要：惲壽平作為清初著名的花鳥畫家，其獨特、唯美的繪畫風格受到了眾多畫家的學習，其中包括惲氏家族后人、惲壽平弟子、宮廷畫家以及其他畫家等。本文通過分析受惲壽平影響的各個畫家群體，從而展現(xiàn)惲壽平在清代畫壇的影響力，也從另一個側(cè)面反映出惲壽平的沒骨畫風得以延續(xù)的原因。

“武進惲壽平出，凡寫生家俱卻步矣。近日無論江南江北，莫不家南田而戶正叔，遂有常州派之目”[1]，這說明惲壽平后，有許多人爭相學習效仿惲壽平的花鳥畫。這讓惲壽平開創(chuàng)的沒骨畫風得以延續(xù)，也推動了常州畫派的發(fā)展。下面將從四個方面對惲壽平影響的清代畫家進行論述。

一、秉承惲壽平畫風的惲氏家族

在惲氏家族中，繼承了惲壽平畫風的畫家就有幾十位之多，其中數(shù)惲源濬、惲冰影響較大。惲源濬尤擅畫淡墨牡丹，他在天津做官時，畫作極受當?shù)匕傩諝g迎，這也從側(cè)面反映出惲源濬將惲氏畫風帶到了天津并受人追捧。從《菊花圖冊》中題跋“南天翁寫生，不為黃筌之刻畫、徐熙之放縱，獨師趙承旨兼六如、十洲，以秀逸閑淡為宗，故與時人畦徑迥別”[2]可見，惲源濬不僅繼承了惲壽平畫風，并且對其繪畫思想也有一定的繼承。在題跋中雖然直接說到的是惲壽平，但是其實體現(xiàn)的是惲源濬自身的繪畫思想，喜歡在“刻畫”與“放縱”之間，這一點也是他與惲壽平不同之處。惲壽平的畫風也頗受女畫家喜愛，“自道光至同治六十多年間，花鳥畫的盛世已過。南田一派，少有習法，較為閨閣中人所喜愛。點筆一派，日漸風行”[3]。因此，惲蘭溪與惲冰是兩位不得不提的惲氏女畫家。惲冰“工寫生，芊綿蘊藉……迎日光，花朵燦灼，作已輒題小詩。乾隆初，總督尹繼善以進呈孝圣太后，高宗見賞，題詩嘉獎，聲譽大起”[4]。惲冰的花鳥畫深受惲壽平影響，但不同的是，惲冰擅用白粉且精致清純，這在《牡丹圖冊》（圖1）中不難看出。她表現(xiàn)出了身為女性畫家與男性畫家不同的特質(zhì)，由此也得到了乾隆皇帝與太后的一致好評?！冻踉陆永m(xù)聞見錄》中記載：“筑小樓，夫妻吟詩作畫以老焉?！盵5]惲冰與其丈夫潛心繪畫，她在繼承了惲壽平畫風的同時，不斷創(chuàng)新并形成了自己的風格。

圖1 清 惲冰 牡丹圖冊31.6cm×34.9cm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以上所列舉的惲氏畫家，皆是繪畫成就較高且影響較大的。他們的沒骨花鳥畫在技法、內(nèi)容、形式等方面均效仿惲壽平，且沒有很大的實質(zhì)性的突破。但是惲氏畫風大范圍的傳播，以惲氏家族為代表的常州畫派對后世的影響還是不容小覷的，這也是惲氏畫風得以傳承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惲壽平學生對其花鳥畫的傳承

惲壽平的入室弟子有馬元馭、范廷鎮(zhèn)等人。其中，馬元馭是惲壽平的得力門生之一，如他的《落花游魚圖》（圖2）中的石榴花以及石榴條，瀟灑飄逸，設(shè)色淡雅，頗有惲壽平之神韻。馬元馭在繼承惲壽平的沒骨畫的同時，在自己的繪畫中又加進了不同的題材，如惲壽平繪畫中很少畫禽鳥以及草蟲，但在馬元馭的繪畫中出現(xiàn)了很多禽鳥與草蟲，如蝴蝶、白鷺、鴛鴦、斑鳩等，充滿了野逸，畫面內(nèi)容貼近生活，更加通俗，增加了趣味性。“馬扶曦元馭，師法南田。逸筆寫生，頗稱入室。余藏墨菜一幀，系臨梅道人者，墨花橫溢，逸趣飛翔，深得沙彌神髓，南田翁不是過也。真跡水墨居多，設(shè)色妍麗者，均系俗工摹仿”[6]，可見馬元馭的繪畫藝術(shù)成就之高，并且深得惲壽平繪畫的精髓。此外，“扶羲善沒骨花卉，工翎毛草蟲，妙于濃麗中獨得古意，尤為畫家所難。雖師法南田實有過藍之美，國朝寫生格律高古當推忘庵。規(guī)仿宋元而出以新意當推南田。師法南田而力追古人當推南沙馬公。三君堪為鼎足”[7]，這一段文獻從某一角度可知，惲壽平的得意門生馬元馭對后世影響之大以及地位之高，這也說明惲壽平的沒骨畫風得以延續(xù)與其學生的成就也有一定的關(guān)系。

圖2 清 馬元馭 落花游魚圖112.5cm×53.1cm上海博物館藏

三、宮廷畫家對惲氏風格花鳥畫的追捧

鄒一桂、蔣廷錫是兩位影響較大的宮廷畫家。惲壽平有一弟子叫作鄒顯吉，而鄒一桂又是鄒顯吉的侄子，這就不難發(fā)現(xiàn)鄒一桂的師承關(guān)系。并且鄒一桂又是惲蘭溪的丈夫，惲氏家族的畫風不斷地影響著他?！缎∩疆嬜V》中有記載：“畫有兩字訣：曰活，曰脫?；钫?，生動也，用意、用筆、用色，一一生動，方可謂之寫生?；蛟唬寒敿右粷娮?，不知活可以兼潑，而潑未必皆活，知潑而不知活，則墮入惡道，而有傷于大雅。若生機在我，則縱之橫之，無不如意，又何嘗不潑耶？”[8]鄒一桂十分強調(diào)寫生，這從他的《玉堂富貴》（圖3）可以看出。他認為用意、用筆、用色都生動了，才能說是寫生，這與惲壽平的“寫生正派”似乎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秶嬚骼m(xù)錄》記載鄒一桂與錢陳群同游盤山，并評價鄒一桂所寫《杏花圖》道：“工花卉，分枝布葉，條暢自如，設(shè)色明凈，清古冶艷，惲南田后僅見也?！盵9]可見世人對鄒一桂的評價頗高，這也反映了鄒一桂在當時畫壇的地位。我們在查閱文獻時，并沒有發(fā)現(xiàn)惲壽平與蔣廷錫有直接的師承關(guān)系，但發(fā)現(xiàn)惲壽平的得意弟子馬元馭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蔣廷錫。“元馭嘗以畫法授同縣蔣廷錫，后廷錫官禁近，謝不往?！盵10]鄒一桂在朝廷身居要職，且其繪畫深受宮廷歡迎，蔣廷錫又成為宮廷畫家，因此惲氏畫風也自然而然傳入了宮廷。在康熙、乾隆年后，惲壽平的許多作品被皇家收藏，這在《石渠寶笈》中均有提及。

圖3 清 鄒一桂 玉堂富貴197cm×96cm遼寧省博物館藏

四、承繼惲氏風格的其他畫家

清代中期揚州畫派的華嵒、羅聘也師法惲壽平，其中華嵒受惲壽平的影響最大。“華嵒也工畫山水、人物，但其花鳥縱逸跌宕，獨具一格，既有深厚的傳統(tǒng)功夫，又善從民間技術(shù)中汲取營養(yǎng)，生趣勃勃，千變?nèi)f化，可以說為清代花鳥畫開拓一塊新天地，其影響之大可與惲南田爭輝。”[11]華嵒不僅受到了惲壽平繪畫技法和繪畫思想的影響，還吸收了陳淳、徐渭的精髓，并且從民間技術(shù)中汲取營養(yǎng)，大膽創(chuàng)新，獨具一格，形成了自己的風格。華嵒十分注重觀察繪畫對象，并且形成了兼工帶寫的小寫意技法。比如《山水花卉冊之水仙山石》中，很明顯能看出華嵒不僅吸收了惲壽平的沒骨技法，而且加進了更多隨性的東西，即兼工帶寫的小寫意技法。從惲壽平的《墨菊》和華嵒的《秋菊》對比可知，對表現(xiàn)同樣的繪畫題材時，兩個人呈現(xiàn)出了不同的繪畫風格—從對象形態(tài)上來說，惲壽平十分尊重對象的結(jié)構(gòu)，對細節(jié)刻畫十分到位，而華嵒對對象做了適當?shù)乃囆g(shù)處理，對一些細節(jié)做了簡化，并且對形態(tài)做了一定的夸張；從表現(xiàn)技法上來說，華嵒繼承了惲壽平“寫生正派”和沒骨技法，這是不可否認的，但是華嵒加進了筆墨意趣。“既（繼）見，教詠《籬門》一詩，中有句云：‘晚日懸漁網(wǎng)，秋風絡(luò)豆花?！欀^教，子詩富畫情，何不作畫？吾生平無門弟子，蓋畫意不畫形。匪不欲授人，無可授也。教寫短幅獻之，先生曰：異哉！子于六法有宿悟焉，其勉為之。雖然，畫，藝也；藝成則賤，必先有以立乎其貴者，乃賤之而不得。是在讀書以博其識，修己以端其品，吾之畫法，如是而已?！盵12]（張四教《新羅山人像》畫中題跋）從張四教的這段題跋中可以發(fā)現(xiàn)華嵒的繪畫思想，他注重通過繪畫向觀者傳達自己的情趣，因此畫畫不應(yīng)該過分追求形似，而應(yīng)該把對象的“意”表達出來，即“得意忘形”。因此，筆者認為華嵒不僅在很大程度上受了惲壽平的影響，而且他推陳出新，在惲壽平的基礎(chǔ)之上又有了新的發(fā)展，即增加了作品的意趣。蘇軾《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其一：“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邊鸞雀寫生，趙昌花傳神。何如此兩幅，疏淡含精勻。誰言一點紅，解寄無邊春?！盵13]蘇軾認為作畫如果拘泥于形似，那就跟兒童一樣，這也體現(xiàn)了“意”的重要性?？偟膩碚f，這是華嵒繼承了惲壽平畫風后，超越他的地方。

值得一提的是，唐炗在一定程度上也受惲壽平影響。惲壽平與唐宇昭交游甚多，因此唐宇昭之子唐炗與惲壽平也較為親密。唐炗擅長以沒骨法畫荷花，與惲南田齊名，世有“唐荷花”“惲牡丹”之稱。唐炗曾為王翚祝賀40歲壽辰與惲壽平合作了《紅蓮綠藻圖》（圖4），唐炗繪荷花，惲壽平畫荇藻。惲壽平在其題跋中曾多次提到與唐炗討論寫生，并且對唐炗的繪畫持較高的評價：“沒骨圖成敵化工，藥房荷蓋盡含風。當時畫苑徐崇嗣，今日江南唐長公?！盵14]

圖4 清 惲壽平、唐炗 紅蓮綠藻圖135.7cm×59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結(jié)語

無論江南江北，有許多人爭相學習效仿惲壽平的“沒骨花鳥畫”，其中包括惲氏家族后人惲源濬、惲冰等，惲壽平弟子馬元馭、范廷鎮(zhèn)等，宮廷畫家蔣廷錫、鄒一桂等以及其他畫派畫家華喦等眾多畫家。惲源濬在北方備受追捧，惲冰作為女畫家得到了社會以及皇家的認可，馬元馭當時地位、水平之高，蔣廷錫、鄒一桂將惲氏畫風帶到了宮廷。這些種種因素，都讓惲壽平開創(chuàng)的沒骨畫風得以延續(xù)，也推動了常州畫派的發(fā)展?？偟膩碚f，惲壽平獨開生面、自成一派，適應(yīng)了清初花鳥畫變革的大局勢，再者惲壽平的學生與以惲氏家族后人為代表的常州畫派對惲壽平畫風的追崇、模仿、學習以及他們在全國畫壇的影響力。這些條件都給惲壽平的沒骨畫風注入了新鮮的血液，以上也是惲式?jīng)]骨畫風得以傳承與發(fā)展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