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征
(華東師范大學 外語學院,上海 200241)
豐富的修辭運用是中國典籍文本的一大特點,在譯文中保留原文修辭有助于保留原文的語言特點及文學性。但由于中國與英語國家在語言和文化上的差異,要完全保留原文的修辭手法幾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務,譯者通常會有自己的處理原則和方法?!秾O子兵法》僅六千余字,行文簡潔流暢,孫子不拘泥于細節(jié)描述,而注重理論分析,并且善于化繁為簡,用通俗的語言進行表述。因此,對于不用修辭的翻譯策略,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譯文的質量,同時也反映譯者的翻譯倫理訴求,體現(xiàn)了譯者對英譯本的價值定位。
根據(jù)相關統(tǒng)計,《孫子兵法》現(xiàn)有50多個版本[1]。根據(jù)譯本生成的時代和譯者身份等因素,本文選取的4個譯本分別為:20世紀初漢學家翟林奈(Lionel Giles)的譯本(1910)、20世紀60年代美國軍事家塞繆爾·格里菲斯(Samuel B.Griffith)的譯本(1963)、20世紀90年代中國翻譯家林戊蓀的譯本(1994)和21世紀初英國漢學家閔福德(John Minford)的譯本(2002)。本文將從翻譯倫理視角分析譯者不同的修辭翻譯策略。
從古至今,幾乎所有翻譯理論和相關爭論都可以從翻譯倫理角度進行闡釋。例如,被翻譯界奉為圭臬的“忠實”本身就是一個倫理概念。譯者對源語文化和譯入語文化的態(tài)度也屬于倫理問題。此外,譯者在翻譯過程中,不僅需要處理原文和譯文的關系,還需要面對復雜的社會關系,如贊助人和讀者,這些也都會涉及倫理問題。
倫理訴求是人的眾多需求之一,是社會性的體現(xiàn),它是對道德動機和行為價值目標的綜合判斷,是倫理精神的內在體現(xiàn)[2]。簡單來說,倫理訴求指個人希望自己的行為符合某種規(guī)范,從而得到他人和社會的認可。在翻譯過程中,譯者遵循某種倫理關系規(guī)范的動機和行為產生的價值便是譯者的翻譯倫理訴求[3]。譯者在翻譯活動中需要面對多種不同的倫理,如尊重他者(原文)的倫理、尊重譯入語文化的倫理、尊重翻譯贊助人的倫理、尊重讀者的倫理和尊重翻譯職業(yè)理想的倫理等。因為各倫理對譯者的要求不盡相同,甚至存在沖突,譯者需要根據(jù)實際語境對各種倫理原則進行排序,確定首要遵循的倫理規(guī)范和相對次要的倫理規(guī)范。譯者用倫理規(guī)范規(guī)約翻譯活動、確保倫理規(guī)范得以實現(xiàn)的過程,是譯者對倫理目標的追求。在實踐中,不同倫理訴求之間往往會發(fā)生沖突,對譯者提出不同的規(guī)范要求。倫理以價值為基礎,翻譯倫理訴求則反映了譯者對翻譯(譯本)某項價值的重視與追求。
《孫子兵法》中比喻隨處可見,個個精妙,有評論認為“莊子妙于用虛,左傳妙于用實,兼之者孫子之論兵也”[4]。比喻不僅使論證形象生動,給人以深刻印象,而且還有助于讀者更好地理解其軍事思想。
譯者對具體比喻的翻譯方法體現(xiàn)了譯者不同的翻譯倫理訴求傾向。例如,《孫子兵法》原文“軍爭篇”中,有一段關于行軍作戰(zhàn)的描述:
例1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原文用“風”“林”“火”“山”“陰”“雷震”作比喻,形容不同情況下軍隊應表現(xiàn)出的狀態(tài)或態(tài)勢。對這一組比喻,四位譯者都沿用了原文中的比喻方式,且所用喻體基本一致,前面四個詞語,幾位譯者選詞相同,分別用wind譯“風”,forest譯“林”,fire譯“火”,mountain譯“山”。而對于“陰”和“雷震”,幾位譯者用詞有所不同,尤其是對“陰”的理解與翻譯,幾名譯者存在明顯區(qū)別。對于“陰”,翟林奈和閔福德都譯成night,格里菲斯用clouds,林戊蓀譯為hidden behind an overcast sky。那此處的“陰”的真正含義是什么呢?《十一家注孫子》對“難知如陰”的注疏分別是:李筌解釋為“其勢不測如陰,不能睹萬象”;杜牧釋為“如玄云蔽天,不見三辰”;梅堯臣解釋為“幽隱莫測”;王皙釋為“形藏也”;張預解釋為“如陰云蔽天,莫睹辰象”[5]129。五個注釋之中,杜牧和張預明確地將“陰”解釋為“烏云遮蔽以至于難見天象”,另外三位雖然沒有明確提及“烏云”,但釋義都是“因遮蔽導致情況難辨”。
由此可見,在意義傳達方面,林戊蓀的翻譯最為準確,而且保留了原文喻體。格里菲斯雖然譯出了“云”,但是原文喻體“因烏云遮蔽而情況難辨”被譯成“像云一樣而難以判斷”,比喻形式雖在,但喻體發(fā)生了變化,這很可能是譯者對原文理解出現(xiàn)了偏差,屬于誤譯。而翟林奈和閔福德將“陰”譯為night則和原文差距較大,而且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這一組比喻當中喻體內在的和諧統(tǒng)一性,原文中的喻體都屬于自然現(xiàn)象,而night則是時間概念,不具有實體性。這是因譯者能力所限而產生的誤譯嗎?仔細分析,這似乎與格里菲斯的誤譯并不相同,后者的產生可能源于譯者自身對原文的理解能力。作為漢學家的翟林奈和閔福德,他們對原文的理解能力應該不會弱于格里菲斯,而且兩人都是以《十一家注孫子》為翻譯底本,完全有機會也有能力了解各名家對“陰”字的注釋,并由此理解原文的本意。這一點,可以在他們引用的注釋中得到證明。例如,閔福德在其譯文后進行了解釋,他引用了張預的話作為注釋,其英文譯文為“When dark clouds cover the sky and it is impossible to detect the first light of morning”[6]204。
翟林奈的譯文也與此類似,即譯者明明知道“陰”的含義,但依然選擇了用night來翻譯“陰”,這可以看作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叛逆”(Creative Treason)。此術語由法國文學社會學家埃斯卡皮(Robert Escarpit)提出,他認為翻譯屬于一種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叛逆。其中“創(chuàng)造性”是指譯者憑借自己的創(chuàng)造能力,努力使譯作接近或再現(xiàn)原作的一種努力;而“叛逆”則是指譯者為了達成某種愿望而不得不造成的譯文對原作的客觀背離或叛逆[7]。因為與原作相比,譯作誕生的參照體系(如語言、文化、社會等因素)完全不同,譯者為了某種需要(如讀者接受、意義傳達等),對原文內容作出的“叛逆”。
翟林奈和閔福德在明知“陰”在原文中含義的情況下,將其譯為night,而且都使用了adj+as night結構,尤其是閔福德,為了保持原文的簡潔特點,和譯文上下文結構的一致性,對這一組比喻都使用了adj+as+noun的句型結構。翟林奈雖然沒有使用相同的句型翻譯這一組比喻,但是他在譯文中全部使用名詞翻譯原文中的喻體“風”“林”“火”“山”“陰”“雷”。由此分析,譯者為了盡量傳達原文文體和修辭特點,需要使用一個名詞翻譯“陰”,但他們認為cloud無法傳達原比喻的含義,所以用night譯“陰”。根據(jù)譯文結構需要和自身理解,譯者對喻體做了細微的改變,呈現(xiàn)出尊重原文文學性的倫理訴求,同時也“暫時”放棄了真實再現(xiàn)原文內容的倫理訴求。
即使譯者使用了相同英文詞匯翻譯原文喻體,譯者對喻體本身特點的解釋和是否需要在譯文中將其顯化仍會表現(xiàn)出不同選擇。例如,四位譯者對“雷震”的選詞基本一致,除閔福德用了thunder or lightening,其余三位譯者都用thunderbolt,但對于原文“動如雷震”,翟林奈和格里菲斯未將喻體的特點進行“顯化”表達,把理解的任務留給了讀者;而林戊蓀和閔福德則譯出各自對“雷震”的理解,前者強調sudden,后者強調swift。對于“雷震”,《十一家注孫子》中評論家也存在不同解釋,李筌認為是“盛怒也”,杜牧則解釋為“如空中擊下,不知所避也”,王皙認為是“不虞而至”,其余幾位解釋相近,都強調“雷震”快的特點,如太公的“疾雷不及掩耳”,梅堯臣的“迅不及避”[5]129。從不同評論家注釋可以看出喻體“雷震”在原文中的含義可能包括“突然”和“迅速”兩層含義,但考慮到第一句的“其疾如風”已包含“迅速”這一特點,孫子用“雷震”一詞,表達的主要含義應該是“軍隊行動作戰(zhàn)出乎敵人意料”,“行動迅速”可能只是第二位的,由此看來,也許林戊蓀的sudden比閔福德的swift更接近原文,但兩者在選擇將喻體的某個特點“顯化”表達時,同時犧牲、放棄了喻體的其他特點。從這一點來看,翟林奈和格里菲斯的做法最為“傳真”,不僅給讀者以思考和闡釋的機會,還保留了喻體多方面的特點。
四位譯者選擇保留原文中比喻,包括盡量使用相同的喻體,體現(xiàn)了譯者尊重原文文學性的翻譯倫理訴求。然而在具體翻譯實踐中,因為行文結構、文體、讀者和譯入語文化等因素的制約,譯者有時不得不更改原文喻體,放棄忠實再現(xiàn)的翻譯倫理訴求,這體現(xiàn)出譯者面對兩種不同翻譯倫理訴求作出的選擇。
對偶也是《孫子兵法》中常見的修辭,其運用不僅增強了論述的氣勢,而且使論證之間銜接緊湊,從而增強了論證的邏輯性與說服力。對于這些修辭的處理方法也同樣體現(xiàn)了譯者不同的翻譯倫理訴求。
對偶是中國古代典籍中常用的修辭方法之一,通常以字數(shù)相同、句法相近的語句描述具有相反或相類關系兩種事物。通過這種對比,不僅可以使兩者之間的“異同”躍然紙上,便于理解,而且還可以增加文章的可讀性與氣勢。英語與漢語的對偶最為接近的修辭手法稱為antithesis,雖然譯為“對比或對偶”,但實際上,它和漢語的對偶不完全一樣,antithesis是指兩個不可調和的對立面或對比強烈的意義,放置在一起并處于一種持久的張力之中”[8]。漢語對偶要求兩個句子不僅結構相同,而且字數(shù)一樣,英語因語言自身特點的關系,其對偶沒有嚴格的字數(shù)要求,通常句式相同,長度大致一樣即可。我們以“虛實篇”中的一組經典對偶句的翻譯為例,分析其體現(xiàn)出的翻譯倫理訴求:
例2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翟譯:Military tactics are like unto water; for water in its natural course runs away from high places and hastens downwards.So in war, the way is to avoid what is strong and to strike at what is weak.Water shapes its course according to the nature of the ground over which it flows; the soldier works out his victory in relation to the foe whom he is facing.Therefore, just as water retains no constant shape, so in warfare there are no constant conditions.[9]23
格譯:Now an army may be likened to water, for just as flowing water avoids the heights and hastens to the lowlands, so an army avoids strength and strikes weakness.
And as water shapes its flow in accordance with the ground, so an army manages its victory in accordance with the situation of the enemy.
And as water has no constant form, there are in war no constant conditions.[10]101
林譯:Now the law governing military operations is as that governing the flow of water, which always evades high points, choosing lower ones instead. To operate the army successfully, we must avoid the enemy’s strong points and seek out his week points. As the water changes its course in accordance with the contours of the terrain, so a warrior changes his tactics in accordance with the enemy’s changing situation. There is no fixed pattern in the use of tactics in war, just as there is no constant course in the flow of water.[11]43-45
閔譯:Military dispositions∥Take form like water. ∥Water shuns the high∥And hastens to the low. ∥War shuns the strong∥And attacks the weak.
Water shapes its current∥From the lie of the land.∥The warrior shapes his victory∥From the dynamic of the enemy.
War has no∥Constant dynamic∥Water has no∥Constant form.[6]37-38
對原文中的三組對偶,四位譯者中只有閔福德在譯文的句型結構上再現(xiàn)了三組對偶,對偶兩句運用相同的句型,而且字數(shù)基本一樣,只有個別冠詞和介詞的出入。第一組對偶句,兩句都使用“…shun… and hastens to(attack)…”并列句,第一句9個詞,第二句8個詞,多出的一個是動詞搭配需要,本身無實意的to;第二組對偶句,兩句都使用“… shape something from something”句型,第一句10個詞,第二句11個詞,多出的一詞是enemy之前的冠詞the;第三組對偶句,兩句都使用“something has no…”句型,且兩句字數(shù)完全一樣,都是5個詞。甚至在用詞方面,閔福德也盡量保留原文特點。原文三組對偶中,兩句都有一個相同的詞,即第一組的“避”、第二組的“制”和第三組的“?!?。他在譯文中也采用了相同的形式分別譯為shun、shape和constant。因此,盡管有學者會質疑閔福德譯文用詞的準確性,如用war譯“兵”,使譯文與原文的意義有所出入,但是如果從譯文外在形式和修辭特點上分析,閔福德的譯文肯定是最貼近原文的。這充分體現(xiàn)了閔福德對《孫子兵法》文學價值的推崇和他自身漢學家的身份,體現(xiàn)了閔福德保留、傳達原文文學性的翻譯倫理訴求。
翟林奈幾乎沒有考慮從形式上保留原文的對偶句,他根據(jù)英語的表達習慣使用了完全不同的句型和短語翻譯原文對偶的兩個句子,且兩句的字數(shù)也相差較多。但翟林奈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在語義方面努力向讀者傳達原文對偶句的特點。他通過在譯文中加入連接副詞,從語義上保留原文對偶句的內在聯(lián)系。例如,他給第一和第三組對偶句之間加入了so。雖然對于原文兩句之間關系是否可以用so來連接,還有待商榷,但它的確起到了串聯(lián)兩句的作用,對原文對偶句型算是一種意義上的彌補手段。此外,為了尊重英文的表達習慣和行文的一致性,翟林奈不僅將原文“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調換了順序,還把“兵”從主語改成了狀語in warfare譯為“…as water retains…, so in warfare there are …”,主要原因可能是為了保持和上面兩組句子的一致性,即先“水”后“兵”。至于原文對偶句中相同的三組詞語,翟林奈僅把“?!苯y(tǒng)一譯為constant,“避”和“制”則根據(jù)自己的理解,譯為不同的單詞或詞組。這體現(xiàn)了翟林奈的以讀者和譯入語為中心的翻譯倫理訴求。其譯本是最早的《孫子兵法》英譯本之一,他明確表示了對卡爾斯羅普譯本質量的批評,這決定了他的翻譯倫理訴求,即要用易于英語讀者接受的文字,讓西方讀者了解《孫子兵法》,糾正卡爾斯羅普譯本中的紕漏。
格里菲斯在譯文中保持了前兩組對偶句形式,使用了相同的句型,第一組用“… avoid… and hasten to (strike)…”,第二組用“… shape(manage)… in accordance with…”。但是受英語語言自身限制,很難保證對偶兩句字數(shù)相同,格里菲斯對此未作刻意的處理,對偶句之間的字數(shù)相差較大。對于第三組對偶,因意義表達的需要,格里菲斯并沒有使用相同的句型,而且和翟林奈一樣,改變了對偶兩句的先后順序。三組相同的詞語,格里菲斯保留了兩個,分別用avoid譯“避”,constant譯“?!?。總的來說,格里菲斯努力去保留原文對偶,但是當形式與內容(意義)相沖突時,他選擇了犧牲形式,保留內容(意義),這種翻譯倫理訴求也符合其對譯本價值的定位,軍事家出身的格里菲斯更注重忠實地再現(xiàn)原文內容及軍事意義。
林戊蓀在譯文中,保留后兩組對偶的形式,使用了大致相同的句子框架,第二組用“… changes something in accordance with”,第三組用there be句型。而且他和翟林奈一樣,在兩句之間加入了連接副詞so和as,從意義上把對偶的兩個句子串聯(lián)起來,彌補形式上的損失。而對于第一組對偶,他不僅沒有保留原文對偶形式,還將兩個分句拆分成了兩個獨立的句子,第一句和前面的“夫兵形象水”組成一句,第二句單獨成句。對于三個相同的詞語,他僅保留了第二組對偶句中的相同詞語,用change譯“制”。林戊蓀的翻譯更像是對原文的一種闡釋,其語句結構與原文存在較大差異。對于那些只能讀譯文的讀者來說,他們很難從譯文中體會(或發(fā)現(xiàn))原文中的對偶修辭。
《孫子兵法》中另外一種常見的修辭方法是“頂針”,它指用前一句末尾的詞語,作為下一句開頭,從而使句子之間首尾相連,能在意義上起到上傳下達的作用,使句子結構整齊,語氣貫通,突出事物之間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對于議事說理性的文章而言,頂針的運用使作者的論證更加準確、嚴謹和周密。例如,《孫子兵法》“形篇”中有這樣一個句子:
例3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shù),數(shù)生稱,稱生勝。
孫武將“度”“量”“數(shù)”“稱”重復連用,準確、嚴密地表達了軍隊根據(jù)對地形的判斷,推出戰(zhàn)場容量,進而估計雙方投入兵力,將兩者進行對比衡量,得出勝負判斷的這一邏輯論證關系[12]?!绊斸槨钡倪\用使論證環(huán)環(huán)相扣,各因素之間緊密相連,增強了文章的說理性。如換成普通句型,必定會削弱原文的氣勢,影響其說服力。對此修辭,四位譯者的譯文分別為:
翟譯:Measurement owes its existence to Earth; Estimation of quantity to Measurement; Calculation to Estimation of quality; Balancing of chances to Calculation; and Victory to Balancing of chances.[9]14
格譯:Measurements of space are derived from the ground. Quantities derive from measurement, figures form quantities, comparisons from figures, and victory from comparisons.[10]88
林譯:Measurements of space refers to the difference in the territories of the opposing parties; from that derives estimation of quantity, which refers to the difference in the resources; from that, calculation of numbers, which refers to the difference in the size of their troops; from that, comparison of the relative strengths of their armies and finally, assessment of the material base for the chances of victory.[11]35
閔譯:Earth determines∥Measurement;∥Measurement determines∥Estimation;∥Estimation determines∥ Calculation;∥Calculation determines∥Comparison;∥Comparison determines∥Victory.[6]24
翟林奈和格里菲斯按照英語的表達習慣,淡化了原文中的頂針修辭,譯文失去了原文環(huán)環(huán)相扣、邏輯緊密的特點。翟林奈用owe to翻譯“生”,改變了原句中的主語和賓語關系,如“地生度”對應譯為“Measurement owes its existence to Earth”,“度”由原文中的賓語成分變成了譯文中的主語。從語義表達方面這毫無問題,且符合英語的表達習慣,但這完全破壞了原文的頂針效果,因為原文中重復出現(xiàn)、首尾相連的詞語在譯文中分別出現(xiàn)在前句的句首和后句的句尾,連貫之勢全無,削弱了論證氣勢。從修辭角度而言,因使用了相同的句型(owe to),且后面省略了動詞結構,從而使譯文呈現(xiàn)出排比效果。格里菲斯采用了相同的翻譯策略,他用be derived from翻譯“生”,但也因此同樣改變了原文中主賓關系,從而使“頂針”的修辭無法得以保留。譯者采用這種翻譯策略的原因為何?難道是譯者沒有認識此處的修辭?如果說軍事家出身的格里菲斯未能認知到此處的修辭還勉強可以解釋,但身為漢學家的翟林奈是不太可能不知道這里的“頂針”修辭的。兩位譯者放棄傳達“頂針”的修辭,體現(xiàn)了他們尊重譯入語語言表達習慣的翻譯倫理訴求。而林戊蓀的譯文雖然不如兩位西方譯者的譯文簡潔,更趨向于充分闡釋原文內涵,但他顯然意識到“頂針”對此句的重要性,雖然沒有完全保持原文首尾相連的特點,但他連用三組refer to和from that將原文的“度”“量”“數(shù)”“稱”四個因素串聯(lián)起來,表明了它們之間的邏輯關系和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特點。這是在譯入語表達和原文修辭特點之間的一種折中處理,譯者采用雜合的翻譯方法處理兩者之間的矛盾,體現(xiàn)了譯者面對兩種翻譯倫理訴求“難以取舍”的困擾。閔福德的譯文是四個譯文中唯一完整保留了原文“頂針”修辭形式的譯文,他通過使用determine一詞保留了原文中的主賓關系。不僅如此,他還利用斷句分行的辦法,使每組重復詞語出現(xiàn)在相鄰兩行,使得兩個相同詞語垂直對齊,從視覺效果上增加了譯文頂針修辭的連貫性。當然,為了實現(xiàn)與原文的形似——簡潔的頂針修辭——譯文在傳達原文思想和讀者接受方面可能不如另外的三個譯文,普通讀者可能無法僅憑譯文理解原文要表達的內涵。這體現(xiàn)了閔福德以原文為中心的翻譯倫理訴求,尤其體現(xiàn)了他對原文文學性的尊重,這與閔福德漢學家、文學家的身份相吻合。閔福德也并非完全不考慮讀者,畢竟他的書中還提供了一個帶注釋的譯文。在注釋中,他不僅提供了曹操和杜牧關于此句的注疏,引用《道德經》中的名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與此句形成對比,還結合Joseph Needham對此句的評論,給出了自己對這個句子的理解,并對四個核心詞語進行了具體解釋[6]158-159。
通過分析四位譯者對《孫子兵法》修辭這一類文學特性的處理方法和翻譯策略,我們發(fā)現(xiàn),因為對原文文學價值的重視程度不同,譯者對譯本價值判斷不盡相同,從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翻譯倫理訴求:或以忠實再現(xiàn)原文內容為主要倫理訴求,注重原文意義的傳達,在譯文形式上做出一定讓步,如翟林奈和格里菲斯的譯本;或以尊重原文文學性為主要倫理訴求,盡力保持原文文體和修辭特點,如閔福德,他的譯文在文體結構和語言修辭方面異化程度非常高;或者采用雜合翻譯策略,在不同翻譯倫理訴求之間尋求一種平衡,如林戊蓀的翻譯在保障內容的前提下,也盡量在譯文中保持原文的文學性。
譯者對翻譯倫理訴求的選擇,不僅體現(xiàn)其對《孫子兵法》的價值定位,還反映出譯者對譯文讀者的定位與理解。譯者身份、時代背景和翻譯贊助人等多方面因素一起,制約并影響著譯者對原文修辭的翻譯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