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延安
春
在蘭州,春天最先綠的是黃河的水。
車一進入蘭州,我便被那一河綠水吸引住了眼球。我在壺口聽過黃河波濤,在東營看過黃河入海,我對黃河的黃一直是深信不疑的,但是在蘭州,黃河用自己的最初面目徹底改變了我對它的淺薄認識。兩山夾峙,將自東而西的黃河逼得狹長,如一條綠絲帶系于細長的腰間,又似一條綠色的軟鞭,凌空飄舞于海拔1500米的高原之上,這就構(gòu)筑了蘭州狹長的地形。
穿城而過的黃河,收起了“黃河之水天上來”的磅礴氣勢,平添了許多溫婉和順的性情。就像一位大家閨秀,含蓄而又靦腆。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黃河在蘭州市區(qū)步伐緩慢,體態(tài)豐盈,只在有落差的地方才會翻滾幾下身子,但蘊而不發(fā),就像小孩,安靜之下略有調(diào)皮。
作為黃河唯一一個穿城而過的省會城市,蘭州是有福的,也是幸運的。蘭州人不用跑遠,站在家門口就能看到母親河的壯闊與雄渾,就能汲水飲用灌溉,就能乘著羊皮筏子行走天下。
也許這樣的喬裝太過壓抑,在出了蘭州之后,黃河便恢復(fù)了本性,變得生猛異常,如切割機般在崇山峻嶺中大刀闊斧地開路,將綿延縱橫的隴西高原切割成了八盤峽、桑園峽、大峽、烏金峽等,還有湟水谷地、莊浪河谷地、苑川河谷地、大通河谷地等,讓苦甲天下的蘭山大地有了生命的紋路,有了大地的色彩。
車越近,黃河的面目越清晰。蘭州向我們伸展開來:黃河大橋、濱河路、白塔山……都在春日柔軟的陽光中向我們奔來。我側(cè)耳聆聽,只有呼呼的河風和嚯嚯的黃河喘息聲。伴隨著這喘息聲,你可以看到河面的起伏不定。那水還含有青藏高原特有的冰雪氣息,雖然讓人有些畏懼,但仍禁不住綠色的誘惑。畢竟此時的北方,還是一片荒涼,任何一絲的生命色彩都能蠱惑人的心情。特別是蘭州,即使到了三四月,還是一片灰蒙蒙、光禿禿,而黃河的綠卻如燎原星火般,在隴西高原上盡情奔騰,用自己的綠色感染著大地,行走其間,閉上眼睛深呼吸,我能體味到整座城市都充斥著黃河的渾厚氣息,春的萌動。
這是早春時節(jié)的黃河,是黃土高原之上的黃河,它走在了季節(jié)的前面。北方的春天,來得比較晚,蘭州尤為如此,已近驚蟄了,大地仍在沉睡,草木還沒有半點綠色,柳樹瘦削,古槐沉悶,一切都如水墨山水畫般單調(diào)。若不是黃河提醒,人們還以為冬天依舊。雖然春寒料峭,但水的行走,已經(jīng)沖破了寒冬的枷鎖,裸露的河灘已經(jīng)被綠水掩藏。那忽悠忽悠的水面如扇動著的翅膀,比冬天的步伐來得歡快。河的對岸是一座座拔地而起誓與山比齊的高樓。灰頭灰臉的鋼筋混凝土建筑,以及高樓后面光禿禿的山,讓黃河綠得更加強健。
朋友陪我順著黃河風情長廊慢步前行。廊內(nèi)一片蕭瑟,草木還在靜寂中等待著陽光的召喚。長廊的中端,兩輪高達數(shù)十米的水車慢悠悠地轉(zhuǎn)動著。不遠處,仰躺著黃河母親像,遠看,像是臥于波濤之上。一路上,我向朋友大倒苦水,近幾年生意場上的接連失敗、家庭的變故,讓我心灰意冷。朋友一邊安慰我一邊說,“人生就如這條河,本是清源,走著走著就可能渾了、濁了,但河水渾濁了也有清的時候,人生失敗了還可以從頭再來,即使你一無所有,還有我這個蘭州朋友……”朋友的話就像黃河的清流,讓我復(fù)雜的心境逐漸清朗起來。遠望,天高了起來,風柔軟了許多,街上人潮洶涌,一片人間煙火。
春天的黃河,不僅會綠滿蘭州,更讓我看到了廣大的人世,那是春風吹又生。
夏
在銀川,夏天最絢爛的便是黃河水。
車一進入銀川,我便被水天開闊、草木豐茂的景色給吸引住了。我在青?,敹嗫催^黃河的孱弱,在陜西壺口聆聽過黃河的濤聲,在河南開封見過地上懸河的憂愁,但是在銀川,我徹底被這種水網(wǎng)密布的綺麗靜謐給征服了。
黃河出了蘭州之后,一路北上,在中國腹地走出了個大大的“幾”字。這一路可謂是山高路遠、前途未卜,但執(zhí)著的黃河是鐵了心。經(jīng)中衛(wèi),過吳忠,直撲銀川,在崇山峻嶺間切割出了黑山峽、青銅峽,踏出了一個由西南向東北而行的馬蹄形大拐彎。這是一種力量的較量,讓原本磅礴洶涌的黃河,在過了賀蘭山之后銳氣大減,就連性子也變得溫順、豐腴起來。那些被裹挾的泥沙偷偷潛伏下來,形成寬闊的河床和漫灘地帶,創(chuàng)造出了河套平原。人們習慣把賀蘭山以東約7800平方千米的平坦區(qū)域稱作銀川平原,也就是黃河西套,約占整個河套平原的三分之一。在濱河黃河大橋上,我們就看到兩塊成片泥沙堆積而成的有趣灘涂。一塊爬滿水草桃形的,如一片樹葉漂在河中心;另一塊是靠近岸邊的,像一只半個身子沒入水中的河豚吞著一條長尾魚。那些綠色灘涂如一只張嘴的河豚,形象逼真得就連眼睛都很醒目。而那狹長的新積泥沙就如被吞掉半個身子的魚尾,特別有意思。看著這兩塊大如足球場的灘涂,我知道,也許若干年后,它們也會像兩岸的泥土一樣,變成富饒的良田。
“黃河百害,唯富一套”,這個“富”字在銀川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黃河從發(fā)源地到入海,雖然流經(jīng)9省(區(qū)),但不是鉆入谷底,就是被抬上了天,唯有銀川與黃河相敬如賓。也許,因為銀川平原是自己的“親兒子”,離得太近了怕傷著,太遠了又擔心無法顧及,所以黃河從市區(qū)邊經(jīng)過??v然三面被沙漠包圍,但靠著黃河水的滋養(yǎng),銀川成為大西北享譽千年的“塞上湖城”。那渾黃的河水,仿佛流淌的黃金,在銀川逶迤了83.8千米,順著唐徠渠、漢延渠、惠農(nóng)渠、西干渠、秦渠、東干渠等緩緩注入銀川的肌膚。它就像燎原之火般,在銀川平原締結(jié)出了200個湖泊5.31萬公頃的水域面積,約占整個城區(qū)面積的10%,水網(wǎng)密度堪比江南。這一種由水筑成的城市生態(tài)系統(tǒng),即使騰格里沙漠、毛烏蘇沙漠和烏蘭布沙漠對銀川垂涎三尺,但是圍困千年也無可奈何。黃河就像母親一般把銀川抱在自己的懷里,用乳汁哺育。于是,便有了湖光朗月、魚肥稻香,有了饒谷多畜、瓜果豐盈。這一種富饒,從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便可以洞悉。我們沿著濱河大道跟著黃河前行。那水流沉穩(wěn)而又茁壯,舒緩而又多情。這是夏日的黃河,它不像春天那么清靜,也不像秋天那么瘦弱,更不像冬天那么寡淡,它是轟轟烈烈、浩浩蕩蕩的,是雄渾與浩大的。那水流充滿了豪邁,那身影裝滿了雄壯,那色彩飽含了炙熱,讓我的思緒隨風奔跑。
黃河對于銀川,飽含著安詳和恩澤。而銀川對于黃河,則是敬畏與保護。這一種“以禮相待”的思想,從濱河水系便能窺見一二。這里的水,青澀得如山間泉水,秀麗得如江南女子。那水里不僅裝著兩岸草木、莊稼良田,還有藍天白云。這水不是黃河的水,也不是河渠之水,而是銀川市的排污水。我們有些不可思議,但卻又是真實的。銀川市將南起永寧縣中干溝、北至賀蘭縣北大溝的4大排污水系,接連貫通,層層進行濕地循環(huán)凈化,終形成了長約50千米、面積約1.1萬畝的濱河水系,最后統(tǒng)一排入黃河,使得銀川市入黃排污口由6個減少到3個,水質(zhì)基本達到Ⅳ類。黃河葉盛公路橋、黃河銀古公路橋、平羅黃河大橋水質(zhì)均為Ⅱ類優(yōu)水質(zhì),穩(wěn)定保持“Ⅱ類進Ⅱ類出”。這一傲人的成績,是銀川對協(xié)同推進黃河流域生態(tài)保護和高質(zhì)量發(fā)展思想的有力詮釋。
一路上,我們都可以感受到這種生態(tài)蝶變給當?shù)貛淼膶嵒?。雖然銀川的夏天來得晚,但一入夏便張揚起奔放的生命色彩。筆直的白楊直沖云霄,瘋狂的枸杞開著淡紫色的花;碩大的西瓜已經(jīng)列好隊伍,準備上市;顆粒飽滿的麥穗,隨風便舞出了金黃;還有水汪汪的稻田里,秧苗們英姿颯爽……除了田園風光之外,還有生態(tài)之美。在銀川黃河外灘的國家濕地公園,我們看到了塞北江南的韻致。藍天白云之下,水綠得像一匹緞子,草像打了強心劑般瘋狂,放蕩的蘆葦晝夜起舞,含苞待放的荷花欲語還休,黑鸛、灰鶴、紅隼、蒼鷹等各種水鳥如起落的飛機,出出進進,讓人目不暇接。據(jù)朋友介紹,這里的植物有44科102屬129種,棲息的野生脊椎動物有116種,難怪銀川能摘得全球首批“國際濕地城市”稱號。
都說黃河是單調(diào)的、渾黃的,可是在銀川,我看到了黃河的多種色彩。這種色彩浸染在銀川的土地上,融入每個人的靈魂中,它是黃河給予銀川的,也是銀川人民回饋給黃河的。
秋
從中國地圖上看,黃河猶如一條巨龍在神州大地上走成了一個“幾”字。也許因為北方太旱,所以在“龍脊”拱起的“幾”字彎上,黃河便將七分之一的水量留給了內(nèi)蒙古,于是便有了河套灌區(qū),也衍生出了巴彥淖爾。雖然北國的秋色已深,但河套灌區(qū)的景色依然燦爛。我們沿著寬闊的灌區(qū)公路,一直往前走,便走入了“塞外江南”。
北依陰山與蒙古國接壤,南臨黃河與鄂爾多斯市隔河相望,東連草原鋼城包頭市,西鄰阿拉善盟及塞外煤都烏海市,讓總面積達1784萬畝的河套灌區(qū),橫跨巴彥淖爾、阿拉善盟、鄂爾多斯和包頭市。雖然這里干旱少雪,年降雨量不足250毫米,蒸發(fā)量卻高達2400毫米,但是地勢的平坦、土質(zhì)的肥沃,卻為這里引黃灌溉創(chuàng)造了絕佳條件。早在秦漢時就挖渠灌溉,唐貞觀年間開始修建大型渠道,到清末已建成八大干渠,民國時又將灌區(qū)向東延伸至烏拉山前的三湖河地區(qū),使得“天下黃河,唯富一套”。從司馬遷“水之為利害”到郭守敬“因舊謀新”,再到北魏的刁雍、唐代的李景略、清代的三晉名士馮曦,以及民國時期的馮玉祥等,這一部延續(xù)千年的引黃灌溉史,不僅創(chuàng)造出了“柴草埽棒截流黃河”“水斗取平”“定高程走線”等灌溉技術(shù),而且還引發(fā)了“雨天騎馬巡視地形”“抓土辨味識方”等傳奇典故,為后人留下極其寶貴的水利文明遺產(chǎn)和豐富的灌溉文化,并一舉使得河套灌區(qū)在2019年成為第六批世界灌溉工程遺產(chǎn),這對展示黃河灌溉文化、促進河套水利發(fā)展、帶動當?shù)厝蚵糜尉哂兄卮蠖钸h的意義。
車行灌區(qū),抬眼望去,滿眼是水。作為亞洲最大的自流引水灌區(qū),黃河水自三盛公水利樞紐引入總干渠,又分13條干渠,48條分干渠,372條支渠,8.6萬多條斗、農(nóng)、毛渠。那一渠水從寬闊到細小,如枝杈,似血管,日夜滋養(yǎng)著河套902萬畝田地。那渾黃匆忙的腳步,如渠畔的土地四季難得歇息。
沿著總干渠一路向西,風景便如展開的油畫般美麗。竹柳綠黃,蘆葦如白頭翁,新疆楊如列隊的士兵,在渠岸站成了一行行一列列。那筆直的身板,那沖天的姿態(tài),那豐茂的陣勢,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是它們固住了風沙、點亮了河套。特別是那些淺淡的綠、鮮艷的紅、耀眼的黃,以及慘淡的灰,將肅穆的秋季裝扮出了妖艷,讓波光粼粼的灌區(qū)變得生機勃勃。對于人們的高歌贊譽,它們心里很清楚,這一切的功勞都歸于引黃,是黃河水讓“八百里河套八百里川,八百里綠色賽江南”,讓河套灌區(qū)除坐擁“糧倉”之名外,還享有葵花之鄉(xiāng)、枸杞之鄉(xiāng)、丑梨之鄉(xiāng)等美譽,并成為水利風景區(qū)。
前行不遠,便見密密麻麻的油葵,烏黑烏黑的一眼望不到頭。那一個個草帽似的葵盤,耷拉著頭,等待著最后的收割。若是在七八月,這里便是一片金色的花海,景色更加美麗和壯觀。一個個奇形怪狀的丑梨掛滿枝頭,清古淡泊得連表皮都是灰暗的,卻散發(fā)出滿園子的清香。還有那百萬畝溢香的枸杞園,就像一幅迷人的畫卷,吸引著眾多游客拍照。強勁的秋風,擊打得枝葉簌簌,似在搜尋亮眼的枸杞子。那一個個葡萄干般的果子,紅得嫵媚多姿,亮得驚艷脫俗,似纖纖素手中的紅寶石,又如人間盛世的顆顆奇葩。這一種瑪瑙紅,鋪滿了大渠旁的村莊院落,就連房頂上也是通紅一片。
“蘋果梨那個脆來糖菜疙瘩個兒大,人見人愛的三道眉是星火葵花,紅瑪瑙那個番茄,黑珍珠石籽瓜,金黃金黃的花萊士,甜圪盈盈、棉圪洞洞、香圪碰碰、水圪靈靈,響當當?shù)拿烂煜碌谝还稀辈恢獜暮翁庯h來歌聲。曲中不但唱出了河套人的滿腔自豪,還唱出了富庶和幸福。
黃河沒能北進,陰山的大屏障,讓它知趣地拐彎東進,隨后又被橫亙的呂梁山趕進了晉峽大峽谷。車在寬闊的公路上沿著黃河奔騰的方向前進,我的思緒跟著河風跑。這是黃土高原一年中最美的景色。天瓦藍瓦藍的,白云如繡上去的花,陽光柔軟得像風,隱在峽谷里的黃河也平緩起來,讓人情不自禁地贊嘆,黃土高原真美呀!這種發(fā)自肺腑的心聲,任何一個到此地的人都會感嘆。
冬
睡夢中,突然被咯吱咯吱的聲音驚醒。我靜耳聆聽,那聲音如磨刀聲,又似伐木中的電鋸聲,令人毛骨悚然。我平息靜聽,那聲音隱隱約約,又似怪獸磨牙般令人恐怖。我心里清楚,這不是人在磨牙,也不是動物在磨牙,但這聲音讓人不安。我又側(cè)耳細聽,那聲音似乎又沒了,周圍一片沉寂,窗外只有怒號的河風,讓玻璃不停地打戰(zhàn)。但當我躺下,那聲音似乎又從不遠處的黃河傳來。夜深,天黑,風急,讓我始終沒敢一個人跑出去看個究竟,但我知道,那聲音肯定是黃河又在磨牙了。
近30年與黃河為伴的生活,讓我對黃河的性情有了更多的了解。每一年,我都從一河黃湯守到了千里冰封,又從萬里雪飄陪伴到了黃河解凍。對于黃河磨牙的聲音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但是每一次聽到這咯吱咯吱的聲音,我的心里又不由得忐忑不安,特別是在月黑風高的寒夜,那聲音更是有恃無恐,讓人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唯恐黃河出現(xiàn)什么險情。
記得剛參加工作時,每遇到黃河磨牙的夜晚我都睡不好覺,師父便安慰我道,放心睡吧!黃河磨牙是肚子餓了想吃東西,只要它吃了河里的魚蝦挨到開春就沒事了。雖然師父是這樣給我說的,但每每遇到黃河磨牙厲害的夜晚,他自己卻悄悄地爬上塔樓看情況。當時我心里想,黃河磨牙這么厲害,恐怕吃點魚蝦并不解饞吧!果不然,那一年,已經(jīng)快到春分了,磨牙多日的黃河,突然將沿岸近百米的堤防咬了一個豁口。由于發(fā)現(xiàn)及時,各方快速搶險,終沒釀成大禍,但從此,我對守河工作有了更深的認識。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我穿著厚厚的棉大衣按照慣例去巡河。門一開,迎面撲來的呼嘯寒風,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那是個少有的寒冷天,持續(xù)的寒潮讓室外的溫度達到零下十多度。放眼四望,空曠的河灘上沒有一個人影,咆哮的河風刮得人臉生疼,不遠處的黃河如一條白練縹緲在天地間。我快步走向河道,河堤上除了碼好的搶險方石外空無一物。河面明晃晃的有些耀眼,昔日渾濁的黃河水已經(jīng)被寒風凍結(jié)在了一起。也許,只有這個季節(jié),這一河的水才能夠緊密抱團,不會四散逃竄,也不會拋下彼此。那些黃白交替的堅冰從河岸一直伸向河心,大大小小、高低起伏,仿若地震中狼藉的地面。近岸處,那些河冰如螃蟹般張牙舞爪,開裂的縫隙甚至能吞下一個人。而寒風還在忙碌地雕琢,原本平靜的河面便變得橫七豎八起來,你擋了我的道,他堵了她的路。河冰在擁擠中做著力量的抗衡,在摩擦中尋找著自己的空間,這就有了那時斷時續(xù)的磨牙聲。我將流冰密度和岸冰數(shù)據(jù)用手機報送給應(yīng)急和水利相關(guān)單位,然后繼續(xù)巡堤。
雖然河面封凍著,但河下并不一定太平。前行兩三千米,遠遠地便聽到滾滾黃河水夾雜著冰凌的碰撞聲,河面上還沸騰著水汽,如戰(zhàn)場上的廝殺般壯觀。那些大如磨盤、粗如象腿的浮冰手持各種利器,或順流而下,或盤旋岸邊,宛如萬千冰蓮落銀河。雖然河道里氣象萬千,但我絲毫不敢大意,沿著河道巡堤,查看冰情。就在這夜聽河聲、日查堤情的過程中,太陽日益漸高,天氣一日日暖和起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那些夜夜磨牙的黃河竟沒了聲息。就連河畔的風也變得溫柔起來,仿佛在撫平黃河一冬的傷痛。原本禁錮的河水如上了發(fā)條似的滾動起來,松綁的堅冰趕緊收起鋒芒,迅速奔跑起來,可是還沒跑多遠,便栽倒在前進的隊伍之中。
“開河了——”不知從哪里傳來的悠長的號子,如哨音般在黃河上飛竄。黃河開始恢復(fù)昔日的神采,那波濤容不得凍土的松弛,便飛奔而來。
看著興奮滾動的河水,我知道,冬天走了。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