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國造船工程學(xué)會船史委 沈毅敏

一.中國船模的收藏

長江，亞洲第一大河，其流域面積、長度、水量都占亞洲第一位。它發(fā)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的主峰格拉丹冬雪山。長江流域從西到東約3 219 km，由北至南超966 km。長江全長6 397 km，是世界第三長河，僅次于非洲的尼羅河與南美洲的亞馬遜河，水量也是世界第三。在中國,長江和黃河被一起并稱為“母親河”。

在中國中部的長江流域有著將近1.5萬km的航道。從歷史上看，在許多地區(qū)陸路交通極其困難。長期以來，只有靠長江航運。所以，長江上的船比世界上任何其他的大江大河都要多得多。

美國得克薩斯州農(nóng)工大學(xué)收藏著31艘中國船模。這些中國船模是什么時候，又是怎么跑到美國去的呢？這是斯賓塞博士(見圖1）于1934—1936年在中國收購的。這些中國長江船舶模型是迄今為止已知的最大收藏品之一，也是唯一的中國長江流域船舶模型收藏群。

圖1 美國地理學(xué)教授斯賓塞博士

斯賓塞博士是美國加州大學(xué)洛杉磯分校退休的地理學(xué)教授，在人文地理方面寫過幾本著作和許多文章。在1932—1940年期間，他生活和工作在中國的長江中游地區(qū)，在關(guān)于這一地區(qū)的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貿(mào)易和工業(yè)方面，是一個公認(rèn)的權(quán)威。

有時候，人們參與某些活動并非在開始的時候心中一定有什么宏偉規(guī)劃。斯賓塞教授和他的妻子凱瑟琳在1934年購買了第一個中國帆船模型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情形。后來，他們就住在長江中游地區(qū)繁忙港口宜昌的長江岸邊。他們每天看到的就是長江上來來往往的中國木帆船，每天聽到的就是連綿不斷的勞動號子。他們都喜歡帆船和小艇,也發(fā)現(xiàn)水上運輸?shù)镊攘?，并且都覺得在自己的起居室里，船模是一種令人賞心悅目的裝飾品。家鄉(xiāng)朋友來信也請求他們在下一次回到美國的時候，幫他們帶幾艘中國帆船模型。于是，斯賓塞教授就在宜昌和當(dāng)?shù)匾粋€制作中國帆船模型的工匠進行接洽,有意訂購幾艘船模來作為禮物，要求盡可能精確。斯賓塞教授考察了這個工匠制作的船模，發(fā)覺這些船模雖然都沒有嚴(yán)格的比例，但基本上還算是忠實地反映了現(xiàn)實的模型。

和這個船模工匠接觸并對船模制作的一般情況進行了討論以后，他了解到工匠庫存的船模是為西方旅游者制作的商品船模。這些船模的制作以取悅旅游者為原則，而非精確地反映了真實情況。于是就和船模工匠約定，要求他嚴(yán)格按照“收口麻陽子”的真實情況制作一艘精確的船模。

船模交貨時，斯賓塞教授在和河上真實的船型比較以后，證實其言非虛。從那時起，斯賓塞教授需要的其他所有船模都由他來制作了。

他把在自己因公到長江邊出差過程中拍攝的照片給船模工匠們觀看，以期制作更多的模型。因為他參與了一個涉及長江流域貿(mào)易物流類型的項目，在調(diào)查了當(dāng)?shù)亟煌ㄏ到y(tǒng)的過程中,學(xué)到了很多關(guān)于這個區(qū)域帆船貿(mào)易的交通模式。從中積累的知識，對于他和船模工匠們討論具體的帆船類型大有幫助,這常常導(dǎo)致在收藏品中又增加一個品種。這樣，斯賓塞教授也有了自信，確認(rèn)這些收藏品從整體上是真實反映了湖南和湖北水域中的船型了。

這個探討和定做船模的過程，前后花了將近2年的時間,直到斯賓塞教授為了即將來臨的探親假，而開始考慮如何進行準(zhǔn)備行李打包的問題——除了4個人的旅行箱和手提箱以外，已經(jīng)到手的45艘中國帆船模型就需要2個巨大的木箱來打包。因此，他們就停止了新的收藏。

回到美國以后，斯賓塞教授把一部分船模贈送給了親密的朋友。許多年來,他們在美國家中的幾個地下室和閣樓,為余下的中國船模提供了有效的存儲空間。這個時候，他們對于這些船模也沒有什么明顯的計劃。許多年過去了，除了偶爾把他們陳列在起居室里的船模調(diào)換一下，其余的模型就儲藏在閣樓里。隨著知識的普及和消息的傳播，慢慢地，有一些外圍的朋友想從斯賓塞教授這里購買一艘或多艘中國模型,甚至有人想把全部船模作商業(yè)性的收購。所有這些要求都被拒絕了,因為到1950年代后期，外界反映的情況表明,斯賓塞教授感受到自己的收藏是獨特的,再也不應(yīng)該被拆分。

這棟房子連同閣樓終于在1971年出售了,為此，他們決定應(yīng)該為自己收集的中國帆船模型找到一個永久的“家”。斯賓塞教授多年來的老朋友埃德溫·鐸蘭先生,熱愛航海事業(yè),當(dāng)然也了解這些收藏品的美學(xué)價值和獨特性。他感到自己有責(zé)任幫助朋友，把這些模型安置在一個永久性的“家”中進行維護保養(yǎng)，并進行完整的公開展示。他感到，這將是對于世界航海文明史的一個真正重要的貢獻。經(jīng)過鐸蘭先生的奔走，這些中國船模終于在得州農(nóng)工大學(xué)安了家。1974年9月，該校舉行了一個隆重的儀式，斯賓塞教授到場并即席講話,他精心收藏的31艘中國帆船模型就此進行了公開展覽。在那里，這些獨特的收藏得到了可靠的歸宿——它們可以得到陳列和展示，來形象地說明在長江中游的水系中，曾經(jīng)使用著各種各樣的中國帆船。在過去的歲月中，絡(luò)繹不絕的參觀者研究并贊美這些展示的中國帆船模型，人們?yōu)槟軌蚩吹秸鎸嵍哂形奈飪r值的中國帆船模型而感到高興，因為這些船型現(xiàn)在已經(jīng)絕跡了。

二.收藏研究這些長江船模的歷史文化價值

整個長江流域，自然條件千差萬別。無論是長江口的三角洲，中游地區(qū)的淺水湖泊，還是上游的巖石峽谷，對于航行而言，都有著其獨特的挑戰(zhàn)。千百年來，經(jīng)過不斷的改進，整個長江流域地區(qū)的船只演變成多達(dá)320種不同的船型（分為四五十個家族）。

而且，船型的變化應(yīng)時而異，在斯賓塞教授于20世紀(jì)30年代收集這31艘船模的時候，具有千年歷史且顯得非常優(yōu)雅的“巫山神駁子”還在使用。而19世紀(jì)才引進的郵政船，沒過幾年就被蒸汽船取而代之。道路的改進和蒸汽機船的推廣，這些因素使得木船運輸不可逆轉(zhuǎn)地慢慢衰弱。

斯賓塞教授前后總共收藏過28種45艘中國船模。當(dāng)然，在所有這些收藏品當(dāng)中，有一部分是重復(fù)的，它們主要都是“收口麻陽子”。收購這些船模的意圖是為了贈送給在美國的朋友，實際上也都送掉了。

他們自己還保留著幾艘中國船模是收藏品，但都是類似船型的副本。因此，在得州農(nóng)工大學(xué)所展示的28種31艘中國船模是他們所能夠提供的所有船型。斯賓塞教授知道，在世界上肯定還有其他關(guān)于中國船模的收藏，有些在博物館，而有些在私人手中。但據(jù)我們所知，這是中國內(nèi)河船模型的最大收藏了。

在英國科學(xué)博物館還有一個關(guān)于中國船模的大收藏，大約有27個項目，這在中國舊海關(guān)英籍高管夏士德先生所撰寫的著作《中國的帆船與櫓船》里都介紹了。 這些項目中，15艘是海船，3艘筏子，1件是象牙雕刻的工藝品，剩余的8艘才是長江流域的內(nèi)河船。在這8艘項目中，有2艘“歪屁股”是重復(fù)的，裝在同一個盒子里。而得州農(nóng)工大學(xué)收藏的31個項目，則反映了28種獨立的中國船型，其中有11種在夏士德的《長江之帆船與舢板》一點都沒有提到，還有2種雖然提到過名字，但也沒有圖紙或照片來反映船型的具體形象。

因此，美國得州農(nóng)工大學(xué)所收藏的這些中國模型提供了這個地區(qū)傳統(tǒng)船舶類型寶貴的歷史記錄。斯賓塞博士詳細(xì)研究了這些來自于江西、湖南、湖北和四川的船舶，了解了它們的設(shè)計、結(jié)構(gòu)、推進和用途。在他的著作《Junks of Central China(華中的帆船)》中，斯賓塞博士解釋了在中國內(nèi)陸水路運輸?shù)谋尘?，并對于其中?9艘船模逐一進行了介紹。在他的著作中，還專門有一個章節(jié)通過地圖和作者親自攝取有代表性的真船照片（見圖2、圖3），集中闡述了各種不同風(fēng)格船型的發(fā)展和整個長江流域區(qū)域貿(mào)易的脈絡(luò)。因此，在斯賓塞教授將自己的勞動成果與英國科學(xué)博物館的收藏以及夏士德先生的研究成果進行比較時，還不時流露出幾分得意的情緒。

圖2 兩艘叫作“老劃秋”的木船正在四川嘉陵江逆流而上，每艘船都有5～6對槳手

圖3 正在勞作的五名川江槳手劃著一艘小船正在逆流而上

制作的船模一般都采用布帆，但在20世紀(jì)30年代，還有少數(shù)船裝備的是如圖用席子做的帆。

三.長江中游帆船的幾個范例

限于篇幅，下面只對斯賓塞教授收藏中國帆船模型中的幾艘典型作簡要介紹。

1.收口麻秧子

幾個世紀(jì)以來，從湖北的沙市到四川的瀘州，長江中上游的水上航運日益繁忙。從宜昌到重慶的長江三峽段水急灘險，因此，發(fā)源于湘西阮水邊的麻陽地方的一種堅固的貨運船型——麻秧子得以在這里流行。

收口麻秧子（見圖4）的長度為12～60 m，寬度為6 m左右，貨艙深約2.55 m，載重可以達(dá)到100 t。收口麻秧子用金黃色的柏木制作，船體在水線以上向內(nèi)傾斜，略顯鼓形，甲板也因此而收窄。3根粗壯的楋木貫穿全船。干舷較高，上層建筑的結(jié)構(gòu)也顯得非常堅固。一般為3桅，有些老船只有前桅和主桅。上層建筑的頂棚上因為涂了瀝青，看上去黑乎乎的，上面還常常放著拉纖用的竹編纖繩。

圖4 收口麻秧子

值得注意的是，收口麻秧子采用長木梢來控制航向，因為在順?biāo)鲿r，船舵是不起作用的，而木梢則起了相當(dāng)于側(cè)推螺旋槳的作用。木梢的長度常常達(dá)到10.5 m，需要有10～12個水手來搬動。在峽谷里的急流中逆流而上時，則可能需要70～100個纖夫來拉纖。

2.巫山神駁子

長江流域所有河船中最有趣最優(yōu)雅的船型之一是巫山神駁子（見圖5）。它至少有一千年的歷史，不過不要把它和湖南的“神駁子”搞混了。它源于川東長江北岸支流大寧河，不過它原來沒有裝備帆和舵，而使用尾槳。為了在大江里航行，就裝上了碩大的“宜昌帆”和平衡舵。改造后的神駁子就能航行在從宜昌到萬縣的長江三峽段。

圖5 《華中的帆船》封面，圖中船模為“巫山神駁子”

它最顯著的特點是船艉上翹內(nèi)彎而分叉，形如雀尾，故它在英語里被稱作“巫山扇尾”。

巫山神駁子的長度為10.5～16.5 m，寬度為1.65～1.8 m，型深0.9～1.2 m。船體相對較薄，比較靈巧。桅桿比較靠前，如果在大寧河逆流而上時就靠拉纖。

3.水保甲

在1892-1911年期間，在宜昌駐守著一隊水上警察——“水保甲”（見圖6）。水警船長度約為12 m，寬2.7 m，型深0.75 m。這艘船模，帆的大小和高度都是對的，但是它的制作卻不對，因為水警船的帆是采用藍(lán)白色布條相間制作的。

圖6 水保甲船

船體寬而淺，裝備著淺水舵。一根高高的桅桿矗立在船舯稍前的地方，安裝著宜昌式樣的帆。一般配備12名警員，10名槳手，1名舵手和1名帶隊官員。桅桿后面分布著6支槳，前面還有4支槳。船頭裝備有一門小炮，在帶隊官員居住的尾艙周圍還排列著一些傳統(tǒng)的冷兵器。

4.郵政船

清政府自1890年（光緒十六年）起，即著手推廣郵政（見圖7）。1896年3月20日，清朝光緒皇帝批準(zhǔn)開辦大清郵政官局，中國近代郵政由此誕生，標(biāo)志著中國開始與世界各國郵政平等交往。

圖7所示船模是服務(wù)于從宜昌到重慶的長江三峽段沿江城市村鎮(zhèn)的郵政船。為適應(yīng)這里的淺灘激流，郵政船綜合了麻秧子等幾種長江中游木帆船的優(yōu)點，堅固而靈活。郵政船的長度一般為12 m，寬度為2.1 m，型深1.2 m。后來，木制的郵政船逐漸被蒸汽機船所代替，到了20世紀(jì)30年代中期才完全退出歷史舞臺。

圖7 郵政船

5.麻陽侉子船

侉子，舊時稱口音跟本地語音不同的外鄉(xiāng)人。侉子船（見圖8）就是一種客船。幾個世紀(jì)以來，穿越長江三峽的旅行艱苦非凡。通常要花費25～35天的時間，有時甚至要50天時間。

圖8 麻陽侉子船

在收口麻秧子成為貨船，這種式樣后來也為客船所吸收以后，這種旅行才變得相對比較安全和舒適了。侉子船的長度一般為18～30m，寬度為4.2～6m，型深1.5～1.8m，也能夠載運20～35t貨物。一般只有一根較高的桅桿，其位置也比貨船桅桿更靠前，還配備淺水舵和首梢。

這艘船模的長度為1.2m，收集得也比較早。因為其裝飾涂裝了現(xiàn)代外國彩色油漆，因此顯得不是那么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