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文杰
臺灣文學是中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文學也是映照兩岸統(tǒng)合的鏡子。①魯迅文學、魯迅思想對臺灣文藝有著深入的影響。②陳映真與魯迅的關系,是兩岸現代文學史,乃至東亞思想史上的一個重要命題。被譽為“臺灣的魯迅”③的陳映真先生,深入繼承了魯迅的戰(zhàn)斗精神,介入臺灣的在地文化實踐。但以往的論述比較偏重于從精神氣質、政治立場和藝術特點的角度來討論魯迅對陳映真的影響,而更具體的知識分子批判層面則較為欠缺。
與此同時,在陳映真與魯迅的比較研究中,學者們除了分析兩者的相同之處,也指出了兩者的差異。如王晴飛認為“陳映真的民族認同帶有著強烈的想象性質與浪漫主義氣質。這種想象性常常限制了陳映真對祖國的傳統(tǒng)與現實進行反思與深入的批判……與他所敬仰的立足本民族現實堅持國民性批判的魯迅是有所不同的。”④黃文倩對此表達了不同意見:“陳映真早期小說對魯迅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接受和轉化,具有特定的歷史語境和臺灣視野?!雹莅殃愑痴娴男≌f集分為第一卷(1959-1964)與第二卷(1964-1967),并認為即便同屬早期的作品,彼此之間也有差異:第一卷中的陳映真受魯迅的鄉(xiāng)土敘事影響較深,小說具有較多臺灣鄉(xiāng)土社會的描寫,并且往往與魯迅早期小說一樣,帶有一種重返故鄉(xiāng)重審鄉(xiāng)土的啟蒙視野。而第二卷中,黃文倩認為陳映真已與魯迅不太相同,已成為一位自省意味較重的作家。他通過對知識分子及其內心心理的探索,含蓄地揭示一些社會問題或傳達一些哲學思想。
然而,從“內在臺灣的中國思想史”⑥視野來看,筆者以為:陳映真早期小說對魯迅的接受與發(fā)展不僅體現在第一卷(1959-1964)中,也體現在第二卷(1964-1967)中。首先,魯迅思想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正是知識分子批判,特別是“偽士”批判。而陳映真也注重對西潮涌入之際失落的“誠”與“愛”的“偽士”進行批判,并自道:“通過魯迅,使我早就對現代派保持著批評的態(tài)度”⑦。陳光興對此也指出,陳映真早期小說的左翼去殖民視野受到魯迅的深刻影響?!白骷夷軌蛲敢曀枷虢鐝V泛受到歐美知識籠罩的立足點是什么?……或許,這條線索,可以向前延伸:魯迅的文學與思想也早已構成作家的精神與思想的重要資源?!雹嚓愑痴胬^承魯迅的“半殖民地”批判與“弱小民族”關懷,基于臺灣社會特定的雙戰(zhàn)結構,不僅對“留美熱”,更獨特地對知識分子東西二元對立的迷思進行新殖民主義批判,“最為重要的是,陳映真給我們提供了晚清以來中國一直最為匱乏的批判殖民性的視角”⑨。因此,本文試圖探討以下幾個問題:一、相通之處:陳映真早期小說(1964-1967)中的知識分子論述與魯迅的“偽士”批判有何關聯之處?二、特殊性:陳映真這些小說的知識分子批判如何繼承魯迅的“半殖民地”批判,其新殖民主義批判又有何獨特性?三、如何評價陳映真這些小說的知識分子批判?
魯迅思想覺醒的過程本身內蘊著從思想瓦解西方強權邏輯的可能。⑩“偽士批判”,在章太炎對“稗販泰西,忘其所自”等學者批判的延長線上展開[11]。“偽士當去,迷信可存”[12],他在《破惡聲論》中的論述在原理上是一種根本性的思想方法,也滲透到他的知識分子批判中,“偽士”所言正確(且新穎),但其正確性其實依據于多數或外來權威而非依據自己或民族的內心。[13]陳映真早期小說中有關知識分子的論述與魯迅也有所關聯。一方面,陳映真小說第一卷(1959-1964)接受了魯迅鄉(xiāng)土小說中的“重返者”與疾病的隱喻書寫來聯系國民性議題,康雄、吳錦翔、《故鄉(xiāng)》中的“哥哥”、《家》中的“我”與《死者》中的林鐘雄等小市鎮(zhèn)知識分子與魏連殳、呂緯甫等“孤獨者”有相似之處,歷史遠景的匱乏使他們改革社會的理想破滅,呈現與環(huán)境疏離的狀態(tài)。[14]另一方面,第二卷(1964-1967)中則繼承了魯迅對都會知識分子的“偽士”批判來進行知識分子批判,反思知識分子的“啟蒙”問題。較之第一卷中對國民性的溫情理解,第二卷中的陳映真對知識分子的批判更為尖銳,與魯迅的犀利反諷存在一定的相似之處。
在《傷逝》《幸福的家庭》《端午節(jié)》《肥皂》《高老夫子》等小說創(chuàng)作中,魯迅進行“偽士”批判,針對缺乏“誠”與“愛”的癥結進行診斷,從而反思啟蒙。據許壽裳記述,早期的魯迅認為,“便覺到我們民族最缺乏的東西是誠和愛,——換句話說,便是深中了狡詐無恥和猜疑相賊的毛病??谔栔还芎芎寐牐瑯苏Z和宣傳只管很好看,書本上只管說得冠冕堂皇,天花亂墜,但按之實際,卻完全不是這回事。至于(三)的癥結,當然要在歷史上去探究,因緣雖多,而兩次奴于異族,認為是最大最深的病根。做奴隸的人還有什么地方可以說誠說愛呢?”[15]當“啟蒙理性”與“婦女解放”成為一種新的神話,魯迅以尖刻的眼光審視其正當性,敘述語言中既蘊藉著深沉的諷刺力量,又寄托著關于家庭解放與“娜拉命題”的憂思,“誠”與“愛”如何安頓到日常生活之中?《傷逝》與《幸福的家庭》就處理了這么一個問題:小說中的“看”,暗示著被啟蒙者主體性的缺乏,對啟蒙者的偶像崇拜:“她總是微笑著點頭,兩眼里彌漫著稚氣的好奇的光澤”[16]?!澳菚r也是晴朗的冬天,她聽得他說決計反抗一切阻礙,為她犧牲的時候,也就這樣笑迷迷的掛著眼淚對他看?!盵17]涓生的啟蒙更像是灌輸,而子君對涓生啟蒙知識的接受只是一種單向度的接受,缺乏自己生命血肉的思索。與此同時,《幸福的家庭》中女性對這種“反抗”態(tài)度的接受也只是停留在笑瞇瞇地接受。是以涓生與子君的愛情最終淪為空洞的能指,高蹈的理念與現代化的生活想象在日常生活中難以落地?!秱拧分械匿干匝┤R等人的思想吸引了子君,卻無力面對復雜的民國現實,陷落于啟蒙現代性的神話中。[18]《幸福的家庭》中婚前與婚后的鮮明對比,庸?,F實與黃金幻夢之間的對比,也凸顯出小資產階級生活想象這一能指的空洞性。《端午節(jié)》中的方玄綽看似是愛讀《嘗試集》的“新學”知識分子,但實際上是自私自利、自命清高,“無特操”的“偽士”,在原則性問題面前捧著一個“差不多”的口頭禪。
陳映真早期小說(1964-1967)中的知識分子論述與魯迅的“偽士”批判有何關聯之處?茅盾指出:“《幸福的家庭》和《傷逝》,‘五四’以后青年的苦悶,在這里有一個明顯的告白。彈奏著‘五四’的基調的都市的青年知識分子生活的描寫,至少是找到了兩個例子了?!盵19]《唐倩的喜劇》(1967)與《幸福的家庭》《傷逝》都通過婚戀故事,刻畫了都市青年知識分子的“偽士”癥候。不約而同地,一旦進入到需要承擔責任的日常生活,“偽士”理念之虛偽就暴露無遺,像涓生拋棄子君一般,《唐倩的喜劇》中的老莫也讓唐倩去墮胎。鄭鴻生指出:存在主義是當時臺灣知識界的重要流派,在文學青年中頗受歡迎。它反對任何先驗觀念對個體存在的種種精神束縛,具有批判力量。[20]然而,老莫卻不是如此。他看似因為對人類苦難的悲憫,信仰薩特式的存在主義的人道主義。他與唐倩公開同居。讀書界里的知識分子鼓吹其為,“試婚思想在知識界中的偉大實踐”[21]。這些只不過是一些面具罷了,“伊(唐倩)不久就發(fā)現到老莫也具備了一些男人——特別是這些知識分子——的所不能短少的偽善?!盵22]他們實際上是,“這些個在逛窯子的時候能免于一種猥瑣感的性解放論者”[23]。老莫勸說唐倩打掉孩子的言行,盡顯虛偽的嘴臉。他用“宣教一般莊嚴而溫柔的聲音……列舉了許多柏特蘭·羅素老先生的話,安慰著唐倩“‘我喜歡和你有一個孩子,小倩’,他柔情似水地說,‘可是,小倩,孩子將破壞我們在試婚思想上偉大的榜樣……’”[24]存在主義話術編織出的吊詭的謊言,把知識分子的自欺暴露得淋漓盡致。
陳映真不僅在《唐倩的喜劇》中對西化知識分子進行批判,還在《最后的夏日》(1966)中對保守主義知識分子進行批判,與《肥皂》《高老夫子》中的知識分子批判有一定連帶。知識分子裴海東道貌岸然,但其實內心有著許多復雜的、骯臟的欲念。他愛李玉英而不得,內心生出許多恨毒的想法。作為中文研究生,他在被李玉英婉拒之后卻用許多骯臟的言辭辱罵。他那些高尚的古文和仁義道德不過只是他用以包裝自己的工具。他令我們想起了魯迅筆下《高老夫子》中的高老夫子,以及《肥皂》中的四銘:他們惡毒地攻擊新學,比如四銘堅持要關閉所有學校,聲稱新學的實施使得學校和社會都無道德,并與另一個遺老何首統(tǒng)“恭擬”了一份《全國人民合詞吁請貴大總統(tǒng)特須明令專重圣經崇祀孟母以挽頹風而存國粹文》。然而,高老夫子的道學外衣底下是“想看女學生”的欲望,四銘的復古外表下是迷戀女色的“猥褻”欲念,這正和裴海東這一人物形象非常相似。
高老夫子和四銘這些“偽士”也和老莫有一定的相似之處:一開始看似對“新學”頗感興趣,但實際上懂得的只是皮毛而已。高老夫子留心“新學問、新藝術”,因為崇拜俄國文學家高爾基而改名為“高爾礎”,以為把名字一換就能成為新式知識分子。但其實他并不懂得新學的肌理和骨髓,最后敗給了自己無意識的性欲望,并遁入復古、舊學的高墻之中。四銘也聲稱自己在光緒時期是最提倡開學堂的,儼然一幅曾經對新學頗感興趣的樣子,但實際上他對“學堂”的認識也非常膚淺,認為“解放”與“自由”只是“胡鬧”,而女性本就不應當進入“學堂”。總的來說,他們都是用道學包裝自己,實則是失落“誠”與“愛”的“偽士”。
總的來說,陳映真早期小說(1964-1967)中也不乏對知識分子的批判,與魯迅的“偽士”批判構成了有機聯系:從知識分子如何接受“新學”入手,反思“啟蒙”這一命題,在中國現代轉型這一大背景下書寫戰(zhàn)后臺灣“全盤西化”與文化保守主義知識分子之面貌。
從世界史的視野來看,如何接受西方理論進行啟蒙的“偽士”現象背后,是一個需要被“歷史化”,關乎歷史結構的問題,是一個殖民性與主體性的問題。我們不僅需要反思“偽士”的個人道德品質問題,更要超越“個人”的話語構造,來思考是什么外部因素,比如歷史、環(huán)境、制度、結構等方面的影響造就了“偽士”。[25]我們在思考兩岸乃至亞洲的問題時,不能回避在東亞的現代化過程中,來自西方的世界史敘事的影響。而魯迅和陳映真正是如此,他們不僅都批判西潮涌入之際失落“誠”與“愛”的“偽士”這一現象,還對這一現象關聯的歷史結構問題與主體性問題,即知識分子的殖民性問題進行反思,“不僅關心反侵略、反奴役、反殖民,而且關心侵略、奴役、殖民的思想機制的生產,關心怎樣從根本上消除侵略、奴役和殖民機制的再生產問題?!盵26]魯迅早期《域外小說集》中對“東方弱小民族文學”的譯介,和《文化偏至論》《科學史教論》中對西方機械文明的反思,無不昭示鮮明、深刻的主體性意識。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半殖民地語境下對知識分子的批判。在1930年代前后作為半殖民地的上海,畸形的消費主義和買辦經濟甚囂塵上。魯迅基于自己深切的“租界”體驗,在許多雜文之中對“半殖民地”的政治、經濟、文化結構進行了深刻的分析:在《“友邦驚詫”論》中,他一針見血地指出當時國民黨政府對西方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的依附性質?!丁邦}未定”草(一至三)》中依附于舊勢力與殖民主義的“西崽相”,被他刻畫地入木三分。更為深入的,魯迅的知識分子批判也非常關注“殖民性”問題,如在《現今的新文學的概觀》中,他分析梁實秋等新文學作家對某些外國作家的“依附”性及其背后復雜的差序等級關系?!丁熬┡伞迸c“海派”》中,他分析“海派”作家容易趨于成為商人的“幫忙”,喪失自己的獨立性。為何魯迅批評梁實秋為“資本家的乏走狗”?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梁實秋對當時殘酷的資本邏輯加以美化,合法化了當時資本主義的奴役制度。
事實上,在西方霸權知識的沖擊下,知識分子如何保持自己的主體性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在陳映真所處的臺灣,新殖民主義不僅在經濟領域使臺灣社會經濟對其依附,也在政治、文化等方面對美國扈從化:知識分子們以“來來來,來臺大;去去去,去美國”為人生的目標。[27]“在六十年代,美國自由主義被當時‘進步’知識分子奉為經典,美國的流行音樂、美國的抽象主義、超現實主義藝術和文學支配臺灣的文藝界達十數年之久。大量的留學生從六十年代起涌向美國,并滯留不歸。”[28]因此,陳映真繼承魯迅的“半殖民地”批判,基于臺灣社會特定的雙戰(zhàn)結構,從第三世界視野出發(fā)進行新殖民主義批判。實際上,在書寫《唐倩的喜劇》的時候,陳映真已經對“新老殖民主義”有自覺的反思,試看小說中羅大頭的對話:
“他們說什么‘反對新老殖民主義’……這些不過是煽動家的話,是感情沖動的,功利主義的語言?!胬?,是沒有國家,民族和黨派底界限的!”[29]
早于黃春明、王禎和等人的鄉(xiāng)土小說,也早于保釣運動的春雷,陳映真早在六十年代,便在禁絕左翼、割斷五四的“白色恐怖”年代用婉曲幽微的筆法發(fā)出新殖民主義批判的時代先聲,具有介入品格。顯然,“反對新老殖民主義”與《面攤》中用“橙紅的早星”含蓄地表達對紅色中國的認同與向往相類似,顯示出陳映真對左翼去殖民思想的自覺。陳映真借羅大頭對新老殖民主義的批判,反諷他的“知識中立”觀,巧妙地指出他實際上就是“新老殖民主義”的受害者,十分巧妙。
重返歷史與文本,陳映真20 世紀60 年代對“留美熱”的新殖民主義批判的確具有超前意識。他早在小說第一卷(1959-1964)所收錄的最后一篇小說《凄慘的無言的嘴》(1964)中,就借小說主人公——一個進步青年之口,所說的“簡直是放逐呀”[30]一詞初步隱晦地道出小說人物俞紀忠滿腦子都是美國的生活方式,無感于勞動人民的問題。陳映真也通過“語言”的問題含蓄地反思“留學熱”背后的新老殖民主義癥候,“他們那么愛好外國的語言(日語),足見他們也未嘗是有根的人”[31]。語言的問題與文化認同、政治認同的問題緊密相關。由此可見,歐風美雨的自由主義神話讓知識分子趨于割斷民族傳統(tǒng)的“根”。這篇小說繼承了《我的弟弟康雄》《鄉(xiāng)村的教師》中的知識分子懺悔、反省書寫,在自剖的同時又有著反諷、嘲弄的新變,開啟了《一綠色之候鳥》等小說中對新殖民主義語境下布爾喬亞知識分子殖民性問題的剖解。
小說第二卷(1964-1967)收錄的第一篇小說《一綠色之候鳥》(1964)繼續(xù)了這一思想探索。小說中的知識分子李老師因為無法留美,就沉溺于絕望之中,對絕大多數東西都提不起興趣,哪怕是自己用以安身立命的英文,也成為了無足輕重的雞肋。在趙剛看來,也是一位“第三世界里,將‘現代’對立于“傳統(tǒng)”,以后者為必須全盤取消之物的‘第三世界自由主義者’”[32]。這種民族傳統(tǒng)的割斷與主體性的喪失,雖然在某種程度上能夠通過自由主義反抗威權宰制,但實際上帶有新殖民主義的意味?!敦W哉找奶枴穭t處理了依附于資產階級的小市鎮(zhèn)知識分子的問題:應曾是“鄉(xiāng)村教師”的進步的小說主人公陳哲,卻沉溺在欲望的淵藪中,并陷入了現代主義式的與他人的疏離。《永恒的大地》(1966)的初刊本雖然沒有處理知識分子的問題,但同樣較早地思考、揭櫫了雙戰(zhàn)結構下侵略美軍來臺及其新殖民主義的問題。小說中“紅毛水兵—男子—女子”的關系,象征了淪為美國新殖民地的臺灣置身于“新殖民主—買辦—被殖民者”結構之中的依存關系。[33]
隨后,陳映真的批判愈加鋒利,并通過《最后的夏日》《唐倩的喜劇》等小說審視第三世界的場域之中“留美熱”的殖民性質?!蹲詈蟮南娜铡罚?966)中的知識分子渴望逃離長久戒嚴的中國臺灣地區(qū),去美國當一只“快樂的寄居蟹”。他們把美國的生活方式看作“天堂”,是一個“充滿機會的新天地”,認為美國的消費品和學院體制都是好的。然而,這背后是“臺灣60 年代經濟繁榮的代價,尤其是民族經濟在美、日資本威脅下節(jié)節(jié)敗退并走向破產的命運”[34]。在小說主人公李玉英離臺之前,她的母親合資的民族企業(yè)就在美日資本的擠壓之下不幸倒閉了,所謂“美國與日本的進口貨做得比我們好,我們競爭不過”,“想盡辦法另謀發(fā)展……但終于無法避免破產的命運”[35]。他們的失敗表面上是“競爭不過”,實質上是“依附”的世界格局之下美國霸權統(tǒng)治與第三世界地區(qū)被支配的深重創(chuàng)傷,正如伊曼紐爾·沃勒斯坦指出的那樣:在現代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國與國之間存在著等級差序,極少數國家成為核心國,大多數國家變成附屬國。中心——半邊緣——邊緣的層級結構昭示了世界經濟體的極度不平等。[36]以此為借鏡,我們能看到“留美熱”神話的實質:英美等發(fā)達國家居于世界資本主義體系的“中心”,擁有生產和交換的雙重優(yōu)勢,對“半邊緣”的中國臺灣地區(qū)和其他更為邊緣的地區(qū)進行經濟剝削,維持自己的霸權地位。
在《唐倩的喜劇》(1967)中更是如此。譬如第三個和唐倩結合的男士喬治周對唐倩的教誨也無不訴說著“留美熱”的迷思。然而,他并未真正融入美國:一方面,作為一名來自第三世界的臺灣人,他淹沒在大公司的科層體系中,異化的勞動狀態(tài)一如機器上的螺絲釘。另一方面,雖然他通過留美學習先進的技術,但作為第三世界的男性知識分子,他的“自我東方主義”心態(tài)最終在第一世界面前顯露出自己匱乏的主體性。在充斥著種族主義歧視的環(huán)境中,他只能想象愛上一個皮膚雪白、頭發(fā)金黃的丹麥女孩,對矛盾進行想象性的解決。實際上,他還是要回第三世界找老婆,并在和唐倩訂婚那夜成了一個極端的性的技術主義者。不僅男性操持著時髦的理論,卻無力解決在西方沖擊下“去勢”的心靈焦慮,唐倩也是一個失落“誠”與“愛”的偽士。她更像是在走馬觀花中和理論談戀愛。而回到美國不久,唐倩就把喬治周給拋棄了。實際上,她只把喬治周當作留美的跳板。在“殖民性批判”的視野下,在愛欲與日常生活的辯證中,“愛”只是“偽士”們實現自我欲望的工具,并非來自有血有肉的生命體驗。理論的“誠”在操縱中失落無遺。
誠如趙剛所言:“陳映真把克服新舊殖民體制看成主體成立與否的關鍵所在?!盵37]陳映真《凄慘的無言的嘴》等這幾部小說的新殖民主義批判冷峻審視六十年代中國臺灣地區(qū)知識分子“留美熱”背后的自由主義迷思,其要旨在于通過超克殖民體制,建構強健的個人主體、階級主體與民族主體。
上文主要從“留美熱”批判的角度對陳映真論述知識分子問題的小說(1964-1967)進行了綜合性的分析。與此同時,要進一步分析陳映真的殖民性批判之獨特性,其發(fā)表于1967 年《文學季刊》第1 期,被譽為“嘲弄、諷刺和批判”時期巔峰之作的《唐倩的喜劇》與魯迅精神之間的關系值得深入探討。首先,魯迅的“偽士”批判,同樣關心“弱小民族”問題。高遠東指出:魯迅由“立人”而“立國”的思路而言,其對“崇侵略”思想的批判無疑居于要津之點,是一種迥異于19 世紀西方殖民/帝國主義的世界觀與文明觀。[38]魯迅以為:晚清之際“偽士”奴性的重要體現在于對西方霸權和那些同屬被侵略和壓迫的“弱小民族”時那種媚強凌弱的士人心態(tài)。在他看來,“崇侵略”這一思維充滿了奴性,他們崇拜西方列強,卻鄙夷那些同是被侵略而相較于中國境遇更為悲慘的民族。[39]早在《破惡聲論》中,他就反思這種“崇侵略”的霸權問題,“舉世滔滔,頌美侵略,暴俄強德,向往之如慕樂園,至受厄無告如印度波蘭之民,則以冰寒之言嘲其隕落”[40]。這種“崇強國”與“辱勝民”的思維其實是社會達爾文主義乃至帝國主義式的:被殖民者的思維被殖民者所同化,其思想遵循了弱肉強食的邏輯。而知識分子需要克服這種“獸性”與“奴性”。陳映真的知識分子批判在新的情勢下有所繼承發(fā)展:繼承魯迅“弱小民族”關懷,基于臺灣社會特定的雙戰(zhàn)結構,獨特地對知識分子二元對立的親美神話進行新殖民主義批判。
陳映真在《唐倩》等小說中有力地批判越戰(zhàn)與東西二元對立的思維。薩義德的《東方學》提出過一個概念,叫“文本性態(tài)度”,指的是,盡管無數實例證明,“將書本上的東西照搬到現實是愚蠢的或災難性的……人們寧可求助于文本圖式化的權威而不愿與現實進行直接接觸”[41],也就是說,東方學傳統(tǒng)中“想象東方”的文本并不是“東方”的現實主導了西方人的東方觀念。筆者受國內學者相關引介的啟發(fā),并試圖基于戰(zhàn)后臺灣的知識型進一步探討:反觀戰(zhàn)后臺灣的“西方”與“東方”觀,也存在“文本性態(tài)度”的問題。[42]譬如《唐倩》通過對越戰(zhàn)的“隱微書寫”,批判親美知識分子的東西二元對立思維與“文本性態(tài)度”。這在胖子老莫對“越戰(zhàn)”的認識中暴露得淋漓盡致。在小說中,存在主義者老莫,拿著美國《生活雜志》《新聞周刊》和《時代周刊》上剪下來的越戰(zhàn)的圖片,借以向唐倩宣講他的存在主義哲學。這“被火焰燒成木乃伊一般的越共的尸體,在西貢的鬧區(qū)被執(zhí)刑了的年輕的囚犯,穿著黑色衣衫的戰(zhàn)俘……”,在老莫看來,不過是“卑賤的死亡”。而越南人民的反抗,只不過是“愚昧的暴行”。為何老莫會這么想呢?歸根結底,是在于他對西方,對第三世界其它地區(qū)的“文本性態(tài)度”。他是通過《生活雜志》《新聞周刊》和《時代周刊》這些文本來認識西方與東方的,以至于他會發(fā)出如此感嘆:
胖子老莫堅持:美國所使用的,絕不是什么毒氣彈……那只是一種用來腐蝕樹葉和荒草的藥物,使那些討厭的黑衫小怪物沒有藏身的地方;至于那些黑衫的小怪物們,決不是像羅素說的什么‘世界上最英勇的人民’,而是進步、現代化、民主和自由的反動;是亞洲人的恥辱;是落后地區(qū)向前發(fā)展的時候,因適應不良而產生的病變![43]
顯然,自居“存在主義”的老莫與薩特還有“全球六十年代”的左翼風潮悖謬——20 世紀60 年代,當美國介入越南戰(zhàn)爭時,薩特堅決反對,并以執(zhí)行主席的身份參加了一場審判美國入侵越南的法庭。法院的名譽主席正是羅素。事實上,六十年代的“世界史”大體上說是一個左翼思想反抗歐美霸權,高揚反戰(zhàn)精神,為第三世界吶喊發(fā)聲的年代;然而,二元對立思維使“理論旅行”中的存在主義人道主義被“小小的讀書界”譯介成了閹割性的話語,反倒變成了再次證明第一世界霸權地位的神話,使依附的知識分子喪失了對第三世界的基本關懷。這讓我們想起了魯迅在《破惡聲論》中所批判的“執(zhí)進化留良之言,攻小弱以逞欲”[24]的知識分子霸權心態(tài):把西方現代性當作唯一的現代性發(fā)展模式,自以為占據著文明體系中“進步、現代化、民主和自由”的制高點,但實際上其征服、殖民的心態(tài)反而是野蠻不堪的。原本這些第三世界被侵略的國家和近代以來的中國其實共享著相近的苦難經驗,但秉持強勢心態(tài)的兩岸知識分子們的現代觀反倒是竹內好所說的“轉向”式的,而并非魯迅、陳映真的“回心”式的。[45]
這種第一世界對第三世界的知識宰制,造成了無數悲劇。譬如《唐倩的喜劇》中的羅大頭故事。鄭鴻生在《陳映真與臺灣的“六十年代”》中指出:邏輯實證論是當時臺灣知識界的重要流派,以殷海光為統(tǒng)領,以此為思想武器,打破舊神話、舊偶像,反抗威權。在文學青年中頗受歡迎。[46]然而,唐倩和羅大頭所持的“邏輯實證論”卻不是如此。唐倩更像是用這些花哨的理論裝飾自己,獲得知識精英的優(yōu)越感。羅大頭也是如此。他的自殺只是由于出于“去勢”的恐懼。在筆者看來,他的精神危機需要放置到更為廣闊的第三世界語境中審視。如上文所說,他對共產黨人“反對新老殖民主義”的嘲諷,證明了他的殖民性心態(tài)。趙剛對此有非常精彩的分析:在“反共”意識形態(tài)陰影的籠罩之下,他必須依附于“反共”政權。因此他遁入高深的“邏輯實證論”,試圖用這種“中立”的知識逃避甚囂塵上的宣傳,也逃避“介入”。實際上,這種逃避只是一種“去政治化的政治”。因為在高度壓抑的政治環(huán)境下,他無法真正的秉持中立,痛苦與不安無法有效地清除消解,只能郁積,最后爆發(fā)在和唐倩的關系里。[47]用精神分析的話語來說,就是被壓抑的一切終將以各種扭曲的形式回返。從這個角度來看,《唐倩的喜劇》既是陷入“去勢”焦慮的知識分子力比多壓抑的故事,又是象征著西方沖擊下,在壓抑的環(huán)境中,遭遇各種危機的第三世界知識分子靈魂的癥候:從第一世界對第三世界的霸權造就“偽士”的角度來理解,被異族奴役,做奴隸的人,難以談及“誠”與“愛”。
除此之外,《六月里的玫瑰花》(1967)也是“臺灣在越南戰(zhàn)爭期間獨一無二的反戰(zhàn)、批判第一世界、攻擊種族主義”[48]的作品。“獨一無二”未必,但其鋒芒的“刺”有力地控訴了美軍在越戰(zhàn)中的暴行,與《唐倩》堪稱陳映真六十年代反思越戰(zhàn)及其新殖民主義的“雙璧”。小說敘述了黑人士兵射殺無辜的越南小女孩與村莊村民,使他們飽受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的折磨。更為吊詭的是,在小說的結局,黑人士兵在標榜著“為無可置疑的民主、和平、自由和獨立而戰(zhàn)爭”[49]的越戰(zhàn)中犧牲,但帝國主義霸權實際上并未真正接納他。
總的來說,陳映真的論述不僅超越了“反共文藝”,更試圖破除東西二元對立的親美神話,呈現了臺灣知識分子殖民性心態(tài)的圖卷:在蜂擁而至的西方理論特別是作為霸權的現代化意識形態(tài)面前,許多知識人喪失了自己的主體性,如何不假思索地,甚至扭曲性地接受這些理論。陳映真以第三世界視野展開的批判,也為后面“華盛頓大樓”系列中以政治經濟學視野分析跨國資本奠定基礎。
如何評價陳映真這些小說(1964-1967)中的知識分子批判?重返歷史,前人主要著重研究的是:七十年代,黃春明等人的鄉(xiāng)土書寫與陳映真借重依附理論的“華盛頓大樓”系列,批判美國對臺灣的“新殖民”霸權,具有重建主體性的意義。[50]但陳映真早已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并在《唐倩的喜劇》(1967)等小說中發(fā)展了他從魯迅接受過來的思維,開展從“半殖民”批判到“新殖民”批判:不僅提前揭示當時臺灣“留美熱”與西化神話,更走出東西二元對立思維,在雙戰(zhàn)結構下勇于批判越戰(zhàn),反思美國宰制下臺灣民眾與知識分子的殖民心態(tài)。從長時段的歷史視野來看,這也是對楊逵為代表的日據時期臺灣新文學作家的“反帝傳統(tǒng)”的深刻繼承。就陳映真自己的創(chuàng)作歷程而言,這些小說的新殖民主義批判也在新的情勢下發(fā)展了《鄉(xiāng)村的教師》等小說中進行殖民性批判的問題意識,超越了單一的現代性,拒絕淪為“自我東方主義”的神話。
值得強調的是,陳映真的知識分子批判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值得我們進一步追問。首先,陳映真的知識分子批判和魯迅有相似的地方,也就是他們都批判了知識分子對西方知識新潮不加反思的接受歷程,以及對復古的道學先生欲念重重的癥候。但不同的是,陳映真對臺灣現代主義的全盤否定具有一定“矯枉過正”的時代局限性,對臺灣現代主義詩歌作為部分超越東西二元對立格局的“精神飛地”的意義有所忽視。[51]另一方面,存在主義與邏輯實證論,仍然對臺灣特定的雙戰(zhàn)結構具有一定的批判力度。也并非所有的臺灣知識分子對此的接受都停留在理論上,如我們上文所引用的鄭鴻生等人的記述。
但“矯枉”也必須“過正”。陳映真對魯迅的接受和創(chuàng)造性轉化中,基于經驗與時勢的不同,立足的側重點有所不同。他的問題意識在于:當時臺灣地區(qū)對西方理論的接受即使對威權轄制有所批判,但實質上也是“全盤西化”的神話。這種神話仍帶有“親美”的時代陰影,不免出現割斷民族傳統(tǒng)精神血脈的危機。陳映真的先聲和七十年代鄉(xiāng)土小說中的知識分子書寫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如黃春明的《莎喲娜拉·再見》《小寡婦》《我愛瑪莉》等小說。在特定的新殖民“情勢”之中來看,這是臺灣知識分子以徹底的自我反省姿態(tài)對親美的二元對立神話做出的反擊:在親美、肅清左翼的宰制性社會之中,這些知識新潮實際上也帶有殖民性色彩,不免無根地擁抱美式自由主義神話,其民族主體性容易出現中空的危險。在帶有深重殖民地傷痕的戰(zhàn)后臺灣地區(qū),他對現代主義的全盤否定雖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其“解殖”的方法同樣是具有深刻意義的。
實際上,這是一個思想史的問題。16 世紀以來,由于殖民擴張,第一世界的知識往往被建構成了不言而喻的權威,而第三世界的知識分子往往不假思索地接受了這些理論,然而卻難以“在地”。中國近現代歷史時期,更是西潮涌入,大量的主義、思想、觀點、名詞輸入,甚囂塵上,接受者未必都持有批判性吸收的態(tài)度。這不僅使“名”與實際脫節(jié),成為空洞的能指,更浮現“名詞拜物教”癥候,甚至有些偽士“盜名”以自私自利。[52]二戰(zhàn)后,為了對抗左翼思潮與民族解放運動在第三世界國家的迅速擴張,美國向亞非拉更發(fā)起了宣傳戰(zhàn)。而中國臺灣地區(qū),緊緊依附在美國的“新殖民”的霸權之下,其“去殖民”的過程被迫中斷。因此,從歷史和現實來看,繼承魯迅的“陳映真文學”仍對我們今天走出東西二元對立的迷思具有借鑒意義。而以第三世界的視野進一步對“陳映真文學”的“去殖民”意義進行求索,對海峽兩岸的知識分子而言意義同樣深長而遠大。
①詳細的論述可參見朱雙一、何隨賢:《“臺灣文學史”書寫的兩岸互看——從“臺灣文學是中國文學的一支流”命題談起》,《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 年第1 期。
②更為詳細的論述可參見徐紀陽、朱雙一:《魯迅臺灣接受史論綱》,《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 年第4 期。徐紀陽:《臺灣魯迅接受史研究(1920-2010)》,廈門大學博士論文2012 年。
③王德威:《文學地理與國族想象:臺灣的魯迅,南洋的張愛玲》,《揚子江評論》2013 年第3 期。
④王晴飛:《陳映真對魯迅的接受與偏離》,《社會科學》2011 年第2 期,轉引自黃文倩:《陳映真早期小說對魯迅的國民性思考的接受與衍義》,《文藝爭鳴》2017 年第2 期。
⑤黃文倩:《陳映真早期小說對魯迅的國民性思考的接受與衍義》,《文藝爭鳴》2017 年第2 期。
⑥對這一概念的深入分析可參看《臺灣社會研究季刊》2021 年4 月總第118 期“左異聲響:內在臺灣的中國思想史”專題,該專題用思想史研究的方法重新介入臺灣日殖以來的歷史,嘗試把臺灣從殖民主義知識生產的迷思中解放出來。
⑦馮偉才:《那孤單的背影——記在臺北晤陳映真》,《百姓》1988 年第6 期,轉引自唐知文、唐冰峰:《陳映真筆下的知識分子形象初探》,《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 年第5 期。
⑧陳光興:《陳映真的第三世界:左翼的去殖民及其困境》,《臺灣社會研究季刊》2016 年第4 期。
⑨趙稀方:《今天我們?yōu)槭裁醇o念陳映真?》,《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7 年第6 期。
⑩劉奎:《魯迅有關國民性思想的起源》,《讀書》2019 年第4 期。
[11][52]金理:《文學史視野中的現代名教批判——以章太炎、魯迅與胡風為中心》,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 年版,第170-171 頁,第49 頁。
[12][40][44]魯迅:《破惡聲論》,《魯迅全集》第8 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年版,第30 頁,第35 頁,第35 頁。
[13][日]伊藤虎丸:《亞洲的“近代”與“現代”》,《魯迅、創(chuàng)造社與日本文學》,孫猛、徐江、李冬木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年版,第13-14 頁。
[14]更深入的論述可參見吳舒潔:《“市鎮(zhèn)小知識分子”的家國倫理——試論陳映真早期的家庭書寫》,《臺灣研究集刊》2020 年第6 期。劉奎:《陳映真與理想主義之困》,《藝術評論》2017 年第3 期。
[15]許壽裳:《亡友魯迅印象記》,上海文化出版社2006 年版,第203 頁。
[16]魯迅:《傷逝》,《魯迅全集》第2 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年版,第114 頁。
[17]魯迅:《幸福的家庭》,《魯迅全集》第2 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年版,第41 頁。
[18]關于《傷逝》的“偽士”批判的深入分析,可參見金理:《造人·“偽士”·日常生活——重讀〈傷逝〉,兼及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意義》,《南方文壇》2015 年第5 期。
[19]茅盾:《讀〈倪煥之〉》,《文學周報》1929 年第5 期。
[20][46]鄭鴻生:《陳映真與臺灣的“60 年代”——重試論臺灣戰(zhàn)后新生代的自我實現》,《臺灣社會研究季刊》,2010 年總第78 期。
[21][22][23][24][29][43]陳映真:《唐倩的喜劇》,《陳映真全集》第2 卷,臺北人間出版社2017 年版,第94 頁,第97 頁,第94 頁,第100 頁,第107 頁,第98-99 頁。
[25]關于這個問題的論述,筆者受到這兩篇文章的啟發(fā):康凌:《破名與破己——金理〈文學史視野中的現代名教批判〉》,《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20 年第6 期;宋聲泉:《“有我之境”的精神突圍與個體負荷》,《探索與爭鳴》2020 年第3 期。
[26][38]高遠東:《魯迅的可能性——也從〈破惡聲論〉尋找支援》,《魯迅研究月刊》2003 年第7 期。
[27]陳若曦:《堅持·無悔——七十自述》,臺北:新北新地文化藝術有限公司2016 年版,第110 頁。
[28]陳映真:《美國統(tǒng)治下的臺灣——天下沒有白喝的美國奶》,《陳映真文選》,薛毅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社2009 年版,第248 頁。
[30][31]陳映真:《凄慘的無言的嘴》,《陳映真作品集》第2 卷,臺北人間出版社1988 年版,第100 頁,第101 頁。
[32]趙剛:《人不好絕望,但也不可亂希望——讀陳映真的〈一綠色之候鳥〉》,《華文文學》2010 年第5 期。
[33]張立本:《闇夜是為陽升之前奏?——陳映真〈永恒的大地〉的版本差異、新詮及相連的啟發(fā)》,《臺聲》2019 年第20 期。
[34]劉奎:《陳映真小說的憂郁詩學與情感政治》,《文藝研究》2017 年第9 期。
[35]陳映真:《最后的夏日》,《陳映真作品集》第2 卷,臺北人間出版社1988 年版,第86 頁。
[36][美]伊曼紐爾·沃勒斯坦:《現代世界體系》第1 卷,羅榮渠、尤來寅等譯,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年版,第194 頁。
[37]趙剛:《左翼與傳統(tǒng):陳映真案例》,《文藝理論與批評》2019 年第1 期。
[39]蔡歡江:《論魯迅早期文言論文中的知識分子批判》,《江蘇社會科學》2011 年第7 期。
[41][美]E.W.薩義德:《東方學》,王宇根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 年版,第120-121 頁。
[42]國內學者趙牧對這一理論有較為深入的介紹與應用:如“后革命”時代小說對“革命”書寫的“文本性態(tài)度”。參見趙牧:《青春、革命與文本性態(tài)度——論“文革”敘事的三個面向》,《汕頭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 年第2 期。
[45][日]竹內好:《何謂近代》,《近代的超克》,李冬木、趙京華、孫歌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 年版,第138 頁。
[47]趙剛:《黨國、知識分子與性:〈唐倩的喜劇〉》,《現代中文學刊》2013 年第6 期。
[48]趙剛:《反帝,與反帝之難——陳映真〈六月里的玫瑰花〉的美與刺》,《天涯》2010 年第6 期。
[49]陳映真:《六月里的玫瑰花》,《陳映真全集》第2 卷,臺北人間出版社2017 年版,第211 頁。
[50]朱雙一:《從新殖民主義的批判到后殖民論述的崛起——1970 年代以來臺灣社會文化思潮發(fā)展的一條脈絡》,《臺灣研究集刊》2001 年第4 期。
[51]關于二戰(zhàn)后五六十年代港臺現代主義詩歌的意義,參見劉奎:《幻象中的探尋:五六十年代臺港現代派詩人共同體》,《現代中國文化與文學》2018 年第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