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云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狀態(tài)變化動詞(change-of-state verb) 指的是用于描寫某一物體形狀或外表變化的動詞,其表示的動作使它們的賓語所表示的事物從一種狀態(tài)轉變?yōu)榱硪环N狀態(tài)[1-2]。動詞語義和句法之間有一定的規(guī)律性的聯(lián)系,句法結構很大程度上受到動詞語義的影響,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動詞的“狀態(tài)變化”意 義[3]14。Fillmore 研究 了hit 和break 這 兩個動 詞的句法表現(xiàn)后發(fā)現(xiàn),雖然這兩個動詞都是及物動詞,都可以帶主語和賓語,但在動詞論元實現(xiàn)方表現(xiàn)出明顯的差別[3]3。比如,break 可以進行使役交替(causative alternation),hit 則不允許這種轉換。
研究這兩個動詞的語義特征,發(fā)現(xiàn)hit表示接觸,雖然也對賓語表示的事物發(fā)生作用,但是不包含狀態(tài)變化意義,而break 表示的動作對賓語所表示的事物發(fā)生作用,并且導致其發(fā)生了狀態(tài)變化[3-4]。 Fillmore 發(fā)現(xiàn),hit 和break 表現(xiàn)出的句法差異并不是兩個具體動詞的特殊差異,而是代表了兩類動詞之間的差異。本文通過考察上古漢語狀態(tài)變化動詞的語義特征和句法表現(xiàn),發(fā)現(xiàn)上古狀態(tài)變化動詞句法和語義有規(guī)律性的聯(lián)系。
動詞是對外部世界發(fā)生事件所作的概念化,同樣事件由于概念化方式不同會呈現(xiàn)出不同的表層句法形式?,F(xiàn)有的事件結構表征對事件結構作了怎樣的概念化,又有哪些表征方式來凸顯和句法相關的事件的語義特點,體分析是一種對論元實現(xiàn)有決定作用的事件概念化方式[3]43。有關體的研究很多,其中被引用最多的是Vendler 的分類。Vendler 按照體特征將動詞分為四類,分別是狀態(tài)動詞、活動動詞、完成動詞、達成動詞。其中完成和達成動詞構成的謂語是“終結性”(telic),它們表示的事件有自然終結點,活動動詞和狀態(tài)動詞是非終結性。陳平根據(jù)[±靜態(tài)][±持續(xù)][±完成]三組區(qū)別性特征,將漢語句子表現(xiàn)的情狀分為五種類型:狀態(tài)(state)、活 動(activity)、結 束(accomplishment)、復變(complex change)、單變(simple change)[5]。
狀態(tài)變化動詞內部成分比較復雜,并沒有統(tǒng)一的體特征。但是從語義上來看,狀態(tài)變化動詞都有一個內在的終結點。因此,根據(jù)狀態(tài)變化動詞融合的體意義,結合Vendler 和陳平的觀點,大體可以將上古的狀態(tài)變化動詞分為四類:“斬”類、“破”類、“死”類、“平”類。下文將分別對這四類狀態(tài)變化動詞的語義特征和句法表現(xiàn)進行闡述。
“敗”類動詞語義上都有[+動態(tài)][-持續(xù)][-完成]的語義特征,屬于達成動詞(achievement verb)。按照陳平的分類,“敗”是單變動詞?!皵 鳖悇釉~在語義上有瞬時性的特點,動作發(fā)生與結束的時間幾乎是同時的,發(fā)生就意味著結束。上古漢語中這類動詞是典型的狀態(tài)變化動詞,包括敗、破、滅、斷、絕、折、毀、裂等,語義上蘊含了動作和結果意義。在句法上,這類動詞都能夠用于使役交替句式,常常被稱為作格動詞[6]132。
“敗”的本義是毀壞、敗壞,《左傳》中“敗”共287 例,用法很多[7]59。帶賓語很常見,但與一般的動詞賓語句不一樣,句子有使役義。此時的“敗”語義上蘊含動作及動作的結果意義,詞義具有綜合性[6]132,是一個表致使的復雜事件,其概念結構是:(a)CAUSE(BECOME(x <STATE >)),如:
(1)惠公之季年,敗宋師于黃。(《左傳·隱公元年》)
不帶賓語也很常見,當事作主語。此時的“敗”動作義比較弱,凸顯動作發(fā)生后的結果狀態(tài)意義,“敗”表達的是自變事件,或者是認知上不凸顯“使因”的簡單事件,即導致狀態(tài)變化的原因不在關注的范圍之內,此時“敗”的概念結構是:BECOME(x<STATE >)。概念上不凸顯的成分在句法上也不凸顯,使事不凸顯,“敗”表現(xiàn)為不及物動詞,如:
(2)涉河,候車敗。(《左傳·僖公五年》)
在《左傳》中,“敗”還能做定語,表動作發(fā)生之后的結果狀態(tài),動作性更弱,狀態(tài)結果義更強,此時的“敗”是狀態(tài)動詞,如:
(3)是以鮮有敗事。(《左傳·襄公三十一年》)
還可以用于連動式,作后項動詞。用于這樣的結構式中的前項動詞可以是與“敗”同類型的狀態(tài)變化動詞,屬于同義連用;也可以是動作義比較具體的方式動詞,“敗”受前項動詞的影響,動作義被壓制,狀態(tài)結果義被凸現(xiàn)出來,這樣的結構式與動補結構很接近,如:
(4) 伐敗趙將泥,伐取義渠二十五城。(《史記·秦本紀》)
“敗”類動詞表達的事件發(fā)生的起點和終點的時間間隔很短暫,很容易概念化為瞬時(punctual)動作。從語義上來看,“敗”類動詞的動作義、使役義和結果義三義一體。當“敗”類動詞表致使狀態(tài)變化義時,三種意義同時存在,句法上實現(xiàn)為及物句式,致事作主語;表狀態(tài)變化義時,其結果義凸顯,使役義隱伏,實現(xiàn)為不及物句式,當事作主語。
“平”“干”“熟”“正”“明”等動詞,在語義上都有[+動態(tài)][-持續(xù)][+完成]的語義特征,也是達成動詞。但是與“敗”類動詞比較,有明顯的差別,屬于陳平所說的復變動詞。單變動詞與復變動詞都屬于達成動詞,兩類動詞有一個共同的語義特征,都包含了從一種狀態(tài)到另一種狀態(tài)的轉變。但是,單變動詞涉及的是一個瞬時性變化,復變動詞涉及的是一個過程性變化[5],也就是說復變動詞是一種遞進變化(incrementality change)。
“平”在上古的義項很多,可以作形容詞和不及物動詞,不帶賓語;也可以用作及物動詞,帶賓語。宋亞云指出,“平”在上古本來是一個形容詞,“平”的及物用法是在“平”的使動用法的基礎上形成的[6]213?!捌健卑l(fā)展到現(xiàn)代,單用一般不能作及物動詞,只能和其他動詞構成復音動詞才能用作及物動詞,“平”的及物性在歷時演變過程逐漸喪失了。
“平”作不及物動詞用于SV 句式,這是上古“平”最常見最基本的用法,如:
(5)心平,德和。(《左傳·昭公二十年》)
用作AVO句式,表示“使平靜、使平定、使媾和”等意義,如:
(6)君子聽之,以平其心。(《左傳·昭公二十年》)
“平”本來是形容詞,做定語和狀語的用法也不少見,如:
(7)身與士卒平分糧食。(《史記·司馬穰苴列傳》)
還可以與其他動詞連用,連動式中有做上字的,也有做下字的,連用時不帶賓語,如:
(8)凡相攻守三月,而吳楚破平。(《史記·絳侯周勃世家》)
連用也可以帶賓語,如:
(9) 黃帝作始,端平法度。(《史記·秦始皇本 紀》)
由此可見,“平”在上古漢語中能同時用于SV和AVO 句式,由于“平”本義是作形容詞,其用于SV 句是狀態(tài)句而不是狀態(tài)變化句,表示當事處于某種性質狀態(tài),而非變化后的結果狀態(tài)。
這類動詞包括斬、殺、剖、弒、圍、誅、削、擄等,屬于完成動詞(accomplishment),具有[+動態(tài)][+完成][+持續(xù)]的特點。從語義上看這類動詞都有一個內在的自然終點,動作隨著時間朝著這個終點演進,并呈現(xiàn)出相對穩(wěn)定的持續(xù)狀態(tài)。上古漢語的“斬”類動詞表現(xiàn)出獨特的句法語義特征。
“斬”在《左傳》中主要作謂語動詞,帶賓語。主語是施事,賓語是受事。賓語所指的事物可以是物,“斬”表示斬斷,砍斷的意思,如:
(10)踰垣而走,披斬其袪,遂出奔翟林。(《左傳·僖公三年》)
賓語所指的事物也可以是人,意思是斬殺,殺死,如:
(11)晉襄公縛秦囚,使萊駒以戈斬之。(《左傳·文公二年》)
還可以省略賓語,如:
(12)荀吳之嬖人不肻即,卒斬以徇。(《左傳·昭公元年》)
也可以和別的動詞連用,構成復音詞或連動結構,如:
(13)斬刈民力,輸掠其聚。(《左傳·昭公十二 年》)
前面所述的情況都是“斬”帶受事賓語或者省略賓語的情況,其主語都是施事。也有主語是受事的情況,一般稱之為反賓為主句,如:
(14)身斬,妻子鬻。(《國語·吳語》)
這類用法一般用在對偶句或“者”字句中,形式與一般的施事句相同,但句子的主語是受事[8]175。
由于作為完成動詞的“斬”其情狀伴隨一個自然的終點,在認知上很容易把動作和動作導致的結果聯(lián)系在一起,結果狀態(tài)是其隱含語義,因此“斬”在帶受事論元時,結果義往往隱含在動作中,類似于現(xiàn)在的“斬斷、殺死”。但是,“斬”并不必然與結果狀態(tài)聯(lián)系在一起的,結果義可以取消,如:
(15)見四人跡,令諸力士揮刀宮中,斬三人死,唯龍樹不死。(釋吉藏《大乘玄論》卷五)
諸力士斬殺四人,三人死了,龍樹沒死??梢姟皵亍彪m然隱含了死的結果意義,但是這個結果是可以取消的,斬了卻沒死。
當“斬”的對象是事物時,“斬”相當于砍,可以隱含砍斷了的結果狀態(tài),也可能只表示砍的動作行為,至于結果則不在關注的范圍之類,如:
(16) 仲冬斬陽木,仲夏斬陰木。(《齊民要術·伐木》)
這句只說冬天應該砍陽木,夏天應該砍陰木,結果不是凸顯的內容。
可見,“斬”雖然習慣性與結果聯(lián)系在一起,但這種結果不是必然的,“斬”隱含了結果狀態(tài),但結果義并沒有發(fā)生詞匯化,因而不是它的常規(guī)意義?!皵亍闭Z義上只編碼動作和動作的方式,結果則由其它動作或狀態(tài)來編碼,其概念語義結構只能是[x ACT<manner>]。
由上可知,雖然“斬”在上古可以同時用于“SVO”和“SV”句式,但與一般的使役交替句式有差別。反賓為主的句子其主語是受事,是動作行為的承受者;使役交替的狀態(tài)句是當事作主語,主語是狀態(tài)變化的經歷者。
“死”類動詞包括死、亡、活、醉、熟、焦、枯等,這類動詞也屬于達成動詞。從語義上看,導致這類動詞發(fā)生狀態(tài)變化的原因屬于內部原因。Mckoon 和MacFarland 探討了產生狀態(tài)變化的原因,區(qū)分了內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和外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指出有的狀態(tài)變化的產生是事物內部的原因導致的,比如“開花”,這種狀態(tài)變化的動詞就是內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有的狀態(tài)變化動詞是外因造成,比如“破裂”,物體不會自己破裂,一定有一個外因,這樣的動詞稱為外因變化動詞[4]。Mckoon 和MacFarland 指出內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和外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有不同的語義結構,內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的語義結構是(BECOME(X﹤STATE ﹥))[9]。這種語義特征是導致“死”類與其他達成動詞句法上不同的原因。
《左傳》中的“死”共有450例,用法很多很復雜。單用不帶賓語217 例,表示“死亡”的意義,這是“死”最常用的義項[7]74?!八馈睅зe語52 例,根據(jù)語義可以把這些賓語分為多種,包括原因賓語、為動賓語、處所賓語賓語、于動賓語等,如:
(17)然子死晉國,子孫必得志于宋。(《左傳·定公二年》)
這些賓語從格語義上來看,都是一些外圍格成分。從詞匯語義結構上來看,這些成分都不是謂詞的必有論元,所以有的學者把這些成分看成是補語而非賓語。因此,雖然“死”能帶這么多種類的賓 語,但這些賓語不影響“死”的性質,“死”在這些句子中仍然用作不及物動詞。
除此之外,“死”還能帶使動賓語,共2 例,宋亞云認為這是活用[6]64,如:
(18)死吾父而專於國,有死而已。(《左傳·襄公二十一年》)
從“死”的詞匯語義結構上看,致使義沒有進入詞匯語義層面,沒有詞匯化在“死”的語義結構里面,因此把“死”的這種用法看成是臨時的活用比較合理。也就是說,“死”的致使義是結構帶來的,而不是詞匯語義結構里蘊含的。
《史記》中出現(xiàn)了很多“V 死”結構,如餓死、震死、戰(zhàn)死等。這些連動結構前項動詞表示事件發(fā)生的方式或原因,“死”表示事件的結果,與動補結構很接近。那么它們是不是動補結構呢?趙長才認為先秦兩漢“V 死”只在兩種格式里出現(xiàn)[10],第一種是“S受+Vt死”,如:
(19)居無何,二世殺死,優(yōu)旃歸漢。(《史記·滑稽列傳》)
第二種情況是出現(xiàn)在“S當+Vi死”格式中,如:
(20) 其后九歲而君餓死。(《史記·絳侯周勃世家》)
無論是哪種格式,因為主語是受事或者當事,“V死”都不可能帶上賓語。因此,這里“V 死”只能是連動式,而不能是動補結構[10]。
“死”與“敗”都屬于達成動詞?!皵 鳖悇釉~的致使義已經詞匯化在動詞的概念結構中,當用于SV 句中時,致使義不凸顯,作為隱含語義存在于概念結構中;當在語義上需要表明導致發(fā)生狀態(tài)變化的原因時,“敗”類動詞概念結構中的致使義便凸顯出來,句法上表現(xiàn)為AVO 句式。“死”在上古一般用于SV 句式,表示當事處于“死”這種狀態(tài)或發(fā)生從生到死的狀態(tài)變化,但這種狀態(tài)變化是自身內部原因導致,因此“使事”在認知上不凸顯。
上古漢語中的狀態(tài)變化動詞內部之所以呈現(xiàn)出一定的差異性,根本原因在于詞匯語義特征不同。
從上文的論述可以看出,“斬”類動詞和“敗”類動詞句法表現(xiàn)上有差別,主要表現(xiàn)在“斬”類動詞一般用于及物句,偶爾用于“SV”句。用于“SV”時不同于一般的不及物句,其主語是受事,一般被理解為反賓為主的用法?!皵 鳖悇釉~則能用于“AVO”和“SV”的使役交替句式,兩種用法都很常見。這種句法上的差別是由它們的詞匯語義決定的。上古漢語中的“敗”類動詞都是動作義、使役義、結果義三位一體的動詞,狀態(tài)變化是影響其句法表現(xiàn)的重要原因?!皵 鳖悹顟B(tài)變化動詞的結果義是語義蘊含,結果義已經詞匯化在動詞語義中;而“斬”的結果義是語義隱含[8]170-232,結果并沒有詞匯化在動詞的語義中?!敖Y果狀態(tài)”對句法有決定意義,“斬”的語義特點決定了其句法表現(xiàn),由于“結果狀態(tài)”并沒有發(fā)生概念化,所以“斬”類動詞進入狀態(tài)變化句是有條件的,常常是韻律或者修辭上的需要,并且由于“斬”具有比較強的動作義,這類句子常常被理解為被動句,也就是反賓為主的句子。但是這類句子在形式上與一般的施事句沒有形式上的差別,很容易造成理解上的障礙,因此發(fā)展到中古以后就很少見了。例如,“斬”在魏晉南北朝的文獻《世說新語》和《百喻經》 《賢愚經》 《雜寶藏經》中都很少見到反賓為主的用法了。說明此時的“斬”已經基本上不用于反賓為主句式中,“斬”也基本上演變成活動動詞,如果要表達結果語義,必須得用其他表狀態(tài)的詞來編碼[8]182。
“敗”類動詞與“死”類動詞都屬于達成動詞,但在句法表現(xiàn)上有差別,主要表現(xiàn)在“敗”類動詞能夠用于使役交替式,及物和不及物用法都很常見;“死”類動詞一般只用于不及物句,比較少見及物用法,如果“死”類動詞帶上賓語,則應該是臨時的“使動用法”。
狀態(tài)變化動詞可以分為內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和外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狀態(tài)變化的產生是事物內部的原因導致是內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狀態(tài)變化是外因造成是外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二者有不同的詞匯語義結構:
內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的語義結構;(BECOME(x﹤STATE ﹥))
外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的語義結構:((a)CAUSE( BECOME(x ﹤STATE ﹥)))
“敗”類動詞是典型的外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死”類動詞是內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從上面的語義結構式可以看出,內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不涉及外部原因,表達的事件只是一個簡單的狀態(tài)變化事件,而外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表達的事件是包含致使事件和狀態(tài)變化事件兩個子事件的復雜事件。這兩個語義表達式顯示了動詞表示的事件中的參與者[4]。外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的語義結構有兩個參與者:一個是狀態(tài)變化的經歷者,一個是致使力的施加者,動詞有兩個論元,表現(xiàn)為及物動詞;內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的語義結構只顯示一個參與者,映射到句法結構中,表現(xiàn)為狀態(tài)變化的經歷者,即只有一個論元,因此動詞用作不及物動詞?!八馈笔且环N自身的狀態(tài)變化,屬于內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因此,上古漢語中“死”類動詞基本上不帶賓語。如果由于某種語用需要,突出自身之外的原因,從而臨時增加“使事”這個論元,一般把它當作結構上的臨時活用,致使的意義是結構帶來的,而沒有詞匯化到“死”的語義結構中。
“敗”類動詞與“平”類動詞在上古句法上的差異,與它們內部派生關系的不同有關。通過考察“敗”類動詞的本義,推測它們的致使狀態(tài)變化義是基本的,在這個基礎上派生出狀態(tài)變化意義和結果狀態(tài)義。比如“敗”,《說文》里說“敗,毀也”。“敗”的本義為毀壞,引申為大敗、擊?。?]100。當“敗”用于“SV”句式時表示腐敗、失敗、破敗等意思,作不及物動詞用。因此,從致使狀態(tài)變化動詞派生出狀態(tài)變化動詞,我們理解為在致使狀態(tài)變化的基礎上增加了反致使(anticausativized) 的操作[8]220。Koontz-Garboden 提出,狀態(tài)變化動詞源于施事論元受到抑制的致使動詞[11],即致使狀態(tài)變化事件中,主體經歷了一種由隱含的施事引起的狀態(tài)變化。
由于“敗”類動詞長期用于“AVO”“SV”兩種句式,句法影響詞匯意義的建構。在建構“敗”類動詞的狀態(tài)變化意義時,增加了反致使的句法操作,表示主體經歷了被打敗的狀態(tài)變化,引起這些狀態(tài)變化的施事是隱含的。
“平”類動詞最初是形容詞或名詞,表示某種性質或者具有某種性質的事物。在詞匯語義的建構中,增加變化(BECOME)操作,演變出狀態(tài)變化意義;增加致使(CAUSE) 操作,演變出致使狀態(tài)變化意義。再如“明”,《說文·明部》:“明,照也?!北玖x應該是“光明、光線”等,后演變?yōu)樾稳菰~。形容詞的“明”表示的是性質概念,用作不及物動詞時,表達從暗到明的狀態(tài)變化;當用作及物動詞帶賓語時,表示致使當事發(fā)生了從暗到明的狀態(tài)變化。
由此可見,上古漢語中狀態(tài)變化動詞的內部派生關系比較復雜,有的狀態(tài)變化義是從致使狀態(tài)變化義通過反致使操作獲得,如“敗”類動詞;有狀態(tài)變化義是從性質概念通過變化操作獲得,其相應的致使狀態(tài)變化義是通過致使操作獲得,比如“平”類動詞。這些動詞在詞匯語義上都有狀態(tài)變化義,因此大部分都能夠用于“AVO”和“SV”句式,但在具體的使用頻率和適用范圍上都有較大差別。
以上分析上古漢語狀態(tài)變化動詞的四種類型,分類的依據(jù)主要是狀態(tài)變化動詞內部的語義特征。這四類動詞在上古雖然都有“狀態(tài)變化”的意義,但是在事件結構類型上有差別,因而在句法表現(xiàn)上存在明顯不同?!皵亍鳖悇釉~主要用于一般及物句,在特殊情況下受事作主語用于“SV”句式;“敗”類動詞則能使役交替,作及物動詞和不及物動詞都比較常見;“平”類動詞也能用于使役交替,但在具體使用頻率和范圍與“敗”類動詞有差別;“死”類動詞則主要用于不及物句,帶賓語的現(xiàn)象只能看作是臨時的活用。造成這些差別的根本原因在于這四類狀態(tài)變化動詞的語義特征,主要表現(xiàn)在對句法結構有決定作用的兩個語義因素:[狀態(tài)變化]和[致使]?!皵亍鳖悇釉~雖然隱含了狀態(tài)變化語義,但是[狀態(tài)變化]并沒有詞匯化在動詞的語義結構里面。“敗”類動詞是行動義、致使義和結果義三義一體的綜合動詞?!八馈鳖悇釉~是內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詞匯語義結構與屬于外因狀態(tài)變化動詞的“敗”不一樣,語義[致使]沒有詞匯化到“死”類動詞的詞匯語義結構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