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宏龍 羅玉華
追溯歌圩文化的歷史,關于歌圩的起源說,學界主要持有兩種觀點:一曰歌圩源于“樂神”。以潘其旭和黃秉生為主要代表,潘其旭從“溱洧之風”分析,認為歌圩起源于以定期“會合男女”為原始信仰的儀俗和氏族部落的祭祀活動。[1]黃秉生認為“原始宗教活動是壯族歌圩的母體,兩性愛戀的追求,是促使歌圩從宗教母體中誕生的第一動力?!盵2]二曰歌圩源于對偶婚生活。以農學冠和胡仲實為主要代表,農學冠認為壯族先民進入農耕社會之后,由于男女分工和商品交換的出現,對偶婚制代替了群婚制。[3]無論歌圩文化起源于哪種學說,都足以說明歌圩文化的由來已久,歷史悠久。
社會學之父奧古斯特·孔德將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分為神學階段、形而上學階段和實證階段。在此,根據歌圩文化的發(fā)展歷程,也可將歌圩分為三個階段,即神話階段、去神話階段和現代階段。首先,神話階段的歌圩主要是人們對于大自然的信仰和崇拜,依托歌圩寄托人們對農作物的好收成的追求。根據《靖西縣志》記載,“凡此賽會,意在祈豐年而驅妖邪,且行樂以節(jié)農作之勞。”在此階段的歌圩既有娛神功能,也有娛人功能。[4]娛神則是禱祝豐年,以求風調雨順;娛人則為唱歌擇偶、族人歡聚、悼念祖先等。其次,去神話階段,該階段的歌圩開始于文化大革命前后,此時歌圩受到“除鬼神、破四舊”等思想影響,歌圩被迫銷聲匿跡,歌詞創(chuàng)作一度走向 “贊歌”方向,而傳統(tǒng)的娛神和娛人功能則開始消失。最后,現代階段,該階段的歌圩趨于多元化,包括主體多元、形式多樣等。同時,在現代階段歌圩呈現出斷裂與發(fā)展、脫軌與重建、沖突與融合的特征。
文化現代化是現代化過程的必然產物,歌圩文化現代化是適應文化現代化和現代化發(fā)展的必然要求。誠然,歌圩文化在現代化的境遇中也面臨諸多困難。研究發(fā)現,歌圩文化呈現傳承的斷裂性、歌圩文化創(chuàng)新性的脫軌以及歌圩文化面臨與主流文化的沖突等。
歌圩文化作為一種既有表意性又有表實性的文化。一方面,在現代化的過程中,受到科學技術的影響,人們對歌圩文化的鬼神信仰逐漸消逝,歌圩的舉辦開始流于形式,從而其表意性逐漸蛻化。另一方面,受到市場經濟的影響,人們過度追求物質財富,忽視對精神文化或傳統(tǒng)優(yōu)秀文化的繼承,歌圩文化變成官方宣傳旅游形象的文化符號,其表實性也開始淡出。同時,在經濟快速發(fā)展的過程中,城鄉(xiāng)差異擴大,導致民族地區(qū)人口流失嚴重,因而歌圩文化呈現出“斷裂性”的困境,即歌圩文化在傳承的過程中后繼無人。壯族儂侗節(jié)具有以歌會友、對歌傳情擇友擇偶的文化特征[5],而在現代信息技術的沖擊下,壯族青年人的交友方式逐漸多樣化,“以歌會友”的選擇途徑逐漸退出視野,導致歌圩文化成為中老年人的交流和娛樂方式之一。筆者通過對梁肇佐所著《壯族歌圩調查研究》進行梳理發(fā)現,歌圩傳承人呈現“跳崖式”斷層。另外,通過發(fā)放調查問卷的方式,探析人們對歌圩文化的了解程度,數據顯示,人們對于歌圩的認識較低,“不了解和非常不了解”的人數占到38.32%,對歌圩文化 “一般了解”的占到40.19%,而“非常了解和比較了解”的僅占21.5%。
脫軌本意上是指列車在行駛過程中,因車輪脫離原來的鋼軌,使其脫離行駛的軌道。此處脫軌是指文化在發(fā)展的過程中出現偏差,缺失或迷失發(fā)展方向和創(chuàng)新思路。王楊認為公共文化服務在供給過程中時常出現“有余”和“不足”的現象,這種文化貧困其本質就是文化的上下脫軌[6]。而歌圩文化作為一種亞文化,在面對主流文化的影響時因其對現代化的不適應性,其常常被主流文化所吞噬,因此出現脫軌現象。尤其在時尚文化面前,歌圩文化作為一種“歌詠性”文化,并沒有展現出其對大眾的吸引性。一方面,歌圩文化的音節(jié)、音符相對單調,此起彼伏朗朗動聽的音律較少。另一方面,歌圩文化中的詞曲“陳詞濫調”,與“時尚文化”相悖,無法引起青年人的注意。在梁肇佐記載的具有代表性的山歌中,山歌的種類可分為:一是歌頌時代類,如贊揚黨和國家關懷的“黨中央號召,全民都照行[7]?!倍乔楦桀悾纭敖裉旃涓枸?,相聚好時機?!比瞧砀n?,如“盼下場西雨,盼不來雨神。犁耙無法翻,秧苗丟給人”。雖然山歌具有極強的“草根性”,但是在潮流面前卻是“不入人們的法眼”。另外,現有的資料顯示,歌圩傳承人學歷普遍較低,大多在高中及以下文化水平,未接受過系統(tǒng)性的音律學習與培訓,從而無法編纂出引人矚目的詞曲。曾經的山歌培訓班辦了幾期,如今又已銷聲匿跡。
沖突是文化發(fā)展過程中不可避免的產物,文化沖突是文化現代化發(fā)展的必然后果,這種沖突能夠有效地促進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在有關文化的觀點中,學界曾持有“文化中心主義”和“文化相對主義”的觀點,而以費孝通為代表的中國學人則持“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文化觀。在現代化語境下,文化的沖突尤其是少數民族文化與主流文化的沖突愈加劇烈,文化沖突的產生根源于文化的差異。[8]歌圩文化發(fā)展的沖突主要在于歌圩的雙向而行,這種雙向而行是發(fā)展與滯后的背道而馳,即歌圩自身的演變和歌圩的“文化滯后”。歌圩的自身演變主要在于歌圩在不同時代呈現出不同的詞曲,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歌圩自身的社會融合力和通俗性。歌圩的文化滯后,主要是由于市場經濟的發(fā)展,人們的思想趨于理性化、無神論化。歌圩的神話色彩使其無法適應市場經濟的發(fā)展要求。
歌圩作為一種地方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盡管在某些歷史時間段一度被批為“風流圩”,敗壞社會風俗,但是并不影響其作為民族融合、社會穩(wěn)定、經濟發(fā)展的正功能。因此,歌圩文化現代化需要利用現代化手段來實現歌圩的重構,從而有效地推進歌圩的現代化。
隨著現代互聯(lián)網通信技術及智能手機的普及,信息傳播的速度迅速提升?,F代科學信息技術的發(fā)展是歌圩文化現代化最強有力的技術支撐和手段支撐。歌圩以其自身的可傳播性強、影響力迅速的特征,在借助現代互聯(lián)網技術手段上比壯族其他文化更具有優(yōu)勢。在網絡的情境下歌圩出現歌手年輕化、山歌文本音像化、歌圩虛擬化和時空自由化的新趨勢[9]。首先是網絡歌圩的興起。網絡歌圩正在成為歌圩傳承場的重要場所。據統(tǒng)計,截止到2015年1月,壯族網絡歌圩網站和QQ群共計182個,網絡歌圩參與者達到73萬多人。[10]“云歌圩”的出現也使得歌圩的傳承有了新的傳唱人,更加為大眾特別是青年人所接受。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廣西各地歌王在抖音、快手等手機客戶端開展歌圩節(jié)活動,遠在異地的朋友也能加入進來,直接掀起在網上斗歌的新形式。其次,直播帶貨與歌圩交融式發(fā)展。受直播帶貨風潮的影響,各地為創(chuàng)新和提高當地帶貨能力,2020年,廣西部分鄉(xiāng)鎮(zhèn),采取歌圩與直播帶貨的方式吸引觀眾的眼球,為地方經濟騰飛架上歌圩的橋梁。
人作為文化傳承的主體,是文化延續(xù)和發(fā)展的最重要的載體。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進步,我國的主要矛盾轉變?yōu)槿嗣袢找嬖鲩L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由于人的主體性的回歸,人們的需要呈現多層次、多維度和多樣化。歌圩文化的主體性導向包括壯族人民的民族主體性的認同和來桂游客對歌圩事物的新鮮感與體驗感的追求。一方面,民族主體性的認同來源于本民族生活水平的提高,開始對傳統(tǒng)文化的追求與向往。增強歌圩文化的主體性認同:一是要從歌圩傳承人抓起,培養(yǎng)歌圩繼承者,加強青少年對歌圩的認同和引導,激發(fā)青年一代的興趣。二是要融入時尚文化,歌圩文化的后繼無人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歌圩本身的吸引力不足,在時尚音樂文化面前,歌圩顯得沒有魅力。因此,要在歌詞上遣詞造句,創(chuàng)造出具有青年人喜聞樂見的歌詞,加入“音樂節(jié)”元素符號,凸顯歌圩魅力和吸引力。
政策支持是歌圩傳承與發(fā)展的重要潛質和官方支持。近年來,廣西區(qū)政府為打造廣西特色文化旅游城市,在歌圩的支持力度上逐漸加強。1983年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政府設立三月三壯族歌節(jié),1999年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政府設立“南寧國際民歌節(jié)”,從此開始南寧每年舉辦一屆南寧國際民歌節(jié)。2014年,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政府將每年的農歷三月三日設立為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法定傳統(tǒng)公眾假日,自治區(qū)公民放假兩天。同時,廣西區(qū)政府也積極加大對歌圩傳承投入和開班培訓。自1984年以來,廣西少數民族歌手班累計培育出634名歌師、歌手(截止到2011年)[11],同時,應該繼續(xù)開辦歌手培訓班,防止歌手斷層。
中華民族文化“多元一體”的大背景下,民族文化日漸繁榮興盛。近年來,從文化自覺到文化自信,社會對文化的消費趨于重視,游客從生態(tài)旅游走向文化旅游的選擇,對文化消費的需求更旺盛。文化異質性已經成為民族地區(qū)經濟發(fā)展的重要支撐,并已然成為民族文化消費和民族地區(qū)特色產品貿易的重要支柱[12]。在社會導向下,歌圩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應該充分尊重社會大眾對于文化消費和文化體驗的需求。一方面堅持文化主體性的選擇,不失文化本色;另一方面按照市場導向,發(fā)展和培育出符合市場公眾喜聞樂見的歌圩產品。例如:可以將歌圩常態(tài)化,除三月三廣西節(jié)假日外,在國家法定節(jié)假日等都可以推出歌圩活動,讓游客體驗歌圩帶來的和諧與安逸。另外,將歌圩活動與廣西地方山水結合,不僅可以增強游客的文化體驗感,還能增強游客的視覺欣賞感,以此促進歌圩的傳承與市場的繁榮。2021年壯族“三月三”假日期間,廣西共接待游客1577.58萬人次,比2019年同期增長3.1%,實現旅游消費125.36億元,比2019年同期增長4.6%,開展文化旅游活動300余場[13]。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文化既是歷史的、也是當代的,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因此,推動文化“走出去”是實現文化復興的標志。在“一帶一路”背景下,廣西在推動文化走出去的過程中,有先天和后天的優(yōu)勢。第一,廣西是連接東盟國家的戰(zhàn)略支點,而南寧又是中國—東盟博覽會的永久舉辦地;第二,“三月三”文化與周邊國家文化有同源性,有較好的社會基礎。近年來,先后在泰國、越南等地舉辦“三月三”國際文化交流活動。深入挖掘歌圩文化與東盟國家的聯(lián)結點,促進中國—東盟國家文化交流。官方場域的歌圩交流能夠促進中外友好共同體的塑造,民間場域的交流則能強化民間友好共同體的構建[14]。
廣西壯族歌圩歷久彌新,是壯族人民的文化瑰寶,是壯族人民千百年來的智慧結晶。在新時代,歌圩又作為文化振興的重要內容,承擔著民族復興的重要使命。在現代化的境遇下,歌圩文化也面臨著斷裂、脫軌、沖突的挑戰(zhàn)。然而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歌圩與現代化的發(fā)展并不矛盾,反而是促進現代化的重要手段,推動地方現代化發(fā)展的重要力量。因此,歌圩也急需采用現代化的手段進行傳承和發(fā)展,從而能夠在保護中不失本色,在傳承中與時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