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華
我雖然并不擅長廚藝,但是,我做拌湯這一吃食絕對是得了我媽的真?zhèn)?,足以引以為傲?/p>
可能因為我是我媽最小女兒的緣故吧,我打出生就沒能吃上我媽幾口奶水,因而,自小頭大身小、面黃肌瘦且體弱多病,幼年時期磕磕絆絆都是常事,甚至幾次命懸一線。幸而福大命硬,得以僥幸從鬼門關死里逃生。
日子久了,我媽終于琢磨出:貧瘠的土地,難以扶養(yǎng)起茁壯的苗子,養(yǎng)我這個娃娃實在是磨人,急不得。所以,她只能常常給我做各種軟和、好消化的湯飯吃,其中拌湯就是我的最愛。
我記得幼年時,家里但凡來個客人,只要看到我,就會不無擔憂地說:“這娃咋恓惶成這了(“恓惶”雖然也有“可憐”之意,但更多的是“令人心疼”的意思)?!北藭r的我,每每聽及此言,心眼俱熱,眼淚珠珠不由分說的在眼眶打轉轉。
因此,我媽對于養(yǎng)育我格外用心,恨不能把我拴在她的褲腰帶上,生怕稍有閃失,我就要禍害一家子。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時代,許是久在病中的緣故吧,好像吃什么都是苦的,藥是苦的,蛋糕是苦的,雞蛋羹是苦的,平素里所有難吃的和好吃的,仿佛都商量好了似的,在我這里都是齊刷刷的一個“苦”字,任憑大人怎么哄騙,都無從喚起我的食欲,唯獨我媽做的拌湯,能讓彼時蜷縮在那荒蕪的黃土高原上,那間高大且空曠的廈房里的土炕上病懨懨的我,嗅到淡淡的飯香味,品嘗到一點點生命里難得的歡愉。
那些經(jīng)由我媽悉心調制的拌湯,酸辣得當,稀稠適度,色澤鮮亮、咸香有味。在她的拌湯里:面絮不論四時,像是被她的手齊齊捋過一遍,輕薄軟糯,只有湯里的菜蔬,伴隨著世事的變遷和歲月的斗轉星移而變化。它們時而隨風搖曳、時而低吟淺唱,令挑剔的我,百吃不膩,永生難忘。
冬天時,我媽做的拌湯里漂浮著綠瑩瑩的菠菜葉葉和焦黃的蔥花碎,還有輕薄如云的雞蛋絮絮;夏天時,我媽做的拌湯里有紅薯粉條的圓潤和黏稠、西紅柿湯的亮紅和酸爽、青菜的綠意和滑溜,當然,也少不了輕薄如云的雞蛋絮絮和雋永的蔥花香味。
我,要感謝我媽為我做的拌湯!是它們,將我一步一步,從曾經(jīng)的死亡邊緣拽回,并且在我漫長的前半生里,硬生生將我原本羸弱的底板,一步一步反轉過來,終于讓我長成今天這般壯實的模樣。雖然個頭已經(jīng)沒法再長高,但是,也總算是達成了她的一個心愿——那就是,活下來!并且勇敢地活下去!
現(xiàn)在的我,想到我媽,想到年邁的她日漸佝僂的身形和日益渾濁的雙眸,仿佛看到她在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的煎熬中,如何無助、無奈與傷痛,禁不住淚濕衣襟……
也許,我能鼓搗出我媽做的拌湯的味道。
我做的拌湯里面,如今不分四時,都可以有紅薯粉條的圓潤和黏稠、西紅柿湯的亮紅和酸爽、菠菜的綠意和滑溜,當然,也少不了輕薄的雞蛋絮絮和雋永的蔥花香味……
但是,我總覺得,在我做的拌湯里,永遠缺少一種味道,而這種味道,只蘊含在我媽為我做的拌湯里,因為,這種味道,它獨屬于我媽。
我想,此生最愛的味道,永遠是這種濃濃的,蘊含在平常日子里一餐一飯中的叫做“母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