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辛宇玲（民族文化宮博物館）

美麗的藍天是松石的寶盆，

燦爛的太陽是純金的裝飾；

只要你松石的寶盆不變，

我純金的裝飾自然和你在一起。

雄偉的雪山是水晶的寶盆，

勇猛的獅子是銀子的裝飾；

只要你水晶的寶盆不變，

我銀子的裝飾自然和你在一起。

碧綠的海水是翡翠的寶盆，

金銀的魚兒是珊瑚的裝飾；

只要翡翠的寶盆不變，

我珊瑚的裝飾自然和你在一起。

圓圓座席是幸福的寶盆，

少男少女是吉祥的裝飾；

只要你幸福的寶盆不變，

我吉祥的裝飾自然和你在一起。①葉玉林：《天人合一取法自然-藏族服飾美學》，《西藏藝術(shù)研究》1996年第3期，P51。

青藏高原因地勢高聳，有“世界屋脊”之稱。平均海拔在4000 米以上，喜馬拉雅、昆侖山和唐古拉山脈群山延綿，巍峨壯麗。金沙江、瀾滄江、長江、黃河、雅魯藏布江江河縱橫，星羅棋布。藏北草原、藏南谷地、喜馬拉雅山地牧場廣闊，牛羊成群。純凈湛藍的天空、蔥郁廣袤的草原、金頂?shù)乃略?、五色的?jīng)幡，身著絳紫色氆氌的僧人……獨特的自然景觀、生活方式和宗教信仰使生活在雪域高原的藏族人對顏色有著自己獨特的審美，長久以來形成了約定俗成的裝飾習慣，帶有鮮明的色彩文化特征。

藏族普遍信仰藏傳佛教，喜歡佩戴各種飾物，許多飾物既是裝飾物件又是宗教用品，具有多重的功用和意義。藏傳佛教中有 “圓滿服飾十三事”之說。所謂的“圓滿服飾十三事”就是藏戲中常見的如來報身像十三種服飾。它包括綾羅五衣(佛冠、披肩、飄帶、腰帶、裙子)和珠寶八飾(頭飾、耳環(huán)、項鏈、臂釧、纓絡(luò)、手鐲、指環(huán)、足鐲)。藏族婦女喜歡用這些飾品裝扮自己,使其更嫵媚動人。與其他民族一樣，金銀飾品一直是藏族人的最愛，裝飾其上的寶石則因時代的不同而有所變化。吐蕃時期綠松石獨領(lǐng)風騷，17 至20 世紀上半葉，綠松石、珊瑚、琥珀、蜜蠟，尤為引人矚目。

藏族人偏愛綠松石。無論是在佛像、法器、唐卡、服飾上都會大量以綠松石為裝飾。據(jù)五世達賴喇嘛所著的《西藏王臣記》中記載：“自青瓦達孜宮獲得綠松石，為極珍貴之瑰寶。”青瓦達孜宮建于第九代贊普布代貢杰時期。

相傳第一任藏王聶赤贊普的皇冠上就鑲嵌有綠松石。根據(jù)天意，藏王的臣民不許將任何一塊綠松石丟進河里，因為那樣做會使靈魂離開他的肉體，從而使之身亡。西藏的統(tǒng)治者們常常將綠松石鑲嵌在王冠或者自己隨身穿著、佩戴的衣物、飾品上，以此來宣告自己的王權(quán)得到了神的認可。對綠松石另一重喜愛則源于綠松石大海般的藍色。在佛教“人世皆苦?！苯塘x的影響下，藏族教徒們對大海有一種向往之情，甚至把高山湖泊稱為“海子”。他們把綠松石看作是大海的精靈，視其為神力的象征。因而在藏飾中綠松石是神圣的裝飾用品。

本頁 圖1：藏族婦女服飾中國藏文化博物館藏

從青海都蘭熱水墓、血渭1 號大墓、泉溝壁畫墓等出土吐蕃金銀器看，吐蕃時期金器、鎏金銀器并行，多見牌飾、帶飾、馬飾等。其上鑲嵌的寶石以綠松石為主，另有少量紅色寶石。

清乾隆時期西藏貴族男女在莊重場合的穿戴在《西藏志》等書有生動詳細的記述。據(jù)該書《風俗篇》載：“昌都等處，與藏同，惟昌都，女未嫁，發(fā)順披，嫁則珊瑚作兩花如菊大戴額上。春結(jié)一帶婦人以珊瑚作一圓花，下墜白螺殼于眉間。干巴爾極一帶，婦女嫁有夫，以綠松石金銀鑲圓花如鏡，大如湯碗口，帶于額上，名曰玉老……羊卓、白地、扎什倫布、三桑，女嫁則發(fā)紐細繩交頂上，以珠石等類穿盤掛頭上，項帶蜜蠟素珠一串，有大如茶盞者。阿里、噶爾渡一帶，婦女以珠作簾，垂頭前后遮面，項間穿圓領(lǐng)大袖衣，著褐裙?！雹谇濉そ箲?yīng)旂著，康熙刊本（影印本），成文出版社，中國地方志叢書·西部地方·32·西藏志，P98-100可見在當時的貴族中金銀首飾裝飾有綠松石，以蔚然成風。

其中同時代的大貴族郡王頗羅鼐大婚時，他美麗新娘的盛裝中，綠松石也為她增添了一抹動人的光彩。據(jù)《頗羅鼐傳》“新娘貝桑吉巴要去舉行婚禮?！w纖裊娜的柳腰，系條寶石鑲就的腰帶，帶上的絲穗婆娑起舞。冰肌玉骨的妙齡女郎，那豐潤柔美的手臂上，戴著金釧和海螺鐲。中指和無名指上，套著寶石鑲嵌的漂亮戒子。象瓶頸一般的雪脖，佩著如紅花染成的琥珀項飾。另外珊瑚、瑰玉、琥珀的短項圈和珠玉穿成瓔珞的長項鏈，層次分明，一一懸在胸前。串串寶石珠鬘，猶似鄔波羅花怒放。珍珠鬘束，也都佩戴整整齊齊。油光黑亮的頭發(fā)，對半分開，梳在兩旁，當中是珠瓔頂髻，披散在身后的一股股小辮，綴滿金銀、珠玉、珊瑚、寶石。在這珠玉的網(wǎng)子上，突出那三角形的巴珠頭飾，幾乎遮住了半邊面孔。頂髻上的綠松石，如同一輪麗日。滿頭的珠光寶氣，燦爛奪目。穿著紅艷艷的汗衫，一身華服，打扮得十分漂亮?！雹鄱嗫ㄏ闹佟げ呷释苤瑴匕沧g，《頗羅鼐傳》，西藏人民出版社，1988年12月，P91-92

對頁 左圖：圖2嵌寶石珍珠項飾 民族文化宮博物館藏

右圖：圖3德格牧區(qū)藏族女子松石 頭飾 王達軍攝

藏族不管男女老幼都以佩戴綠松石飾品為榮，出嫁女兒時，嫁妝中一定要有一顆綠松石。游牧婦女將她們的頭發(fā)梳成多個小辮，辮上飾以綠松石和珊瑚。對藏南的已婚婦女來說，秀發(fā)上的綠松石珠串是必不可少的，它表達了對丈夫長壽的祝愿。頭發(fā)上不戴任何綠松石被認為是對丈夫的不敬。在喜馬拉雅地區(qū)西部，綠松石和其他一些貴重物件被直接縫在女人的衣裙或兒童的帽上。有時整個外衣的前襟都裝飾上金屬片、貝殼、各種材料的珠子、扣子和綠松石。孩子帽上的飾物還有保護作用。大多數(shù)藏族婦女還將綠松石串珠與其他貴重物品如珊瑚、琥珀、珍珠和硬玉等一起制成的項鏈。男性的飾物則比較簡化，通常用幾顆綠松石珠子與珊瑚串在一起圍在脖子上，或在耳垂上用線系上一顆綠松石珠。戴上這一件珠寶，對外出經(jīng)商的丈夫來說，意味著身家安全。

綠松石在西藏甚至還起到了一定貨幣的作用。大部分西藏的人民在古代都過著游牧的生活，這種生活需要依照季節(jié)不斷的變更住所。因此每一次搬遷的過程中，藏民都會拿走那些能夠搬得動或者駝得動的物件，而太過巨大無法搬運的東西，就直接換成了等價的綠松石配帶在身上。

綠松石是世界聞名的古老寶石之一。早在公元前5500 年，古埃及人就在西奈半島上開采綠松石，埃及國王以綠松石珠粒為配飾，并且深得皇室的喜愛，綠松石被認為有起死回生的神秘能力，也是一種權(quán)利和地位的象征?？脊艑W家在出土的古埃及皇后的木乃伊手臂上和圖坦卡門法老的面具上，也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綠松石鑲嵌裝飾。

在古波斯的歷史中，綠松石被認為是具有神秘色彩的避邪之物，被做成護身符。曾在多處古波斯墓葬中發(fā)現(xiàn)綠松石飾物。

北美洲南部古墨西哥文明的代表阿茲特克人，在其獻祭祭品中也將綠松石的魅力發(fā)揮到了極致。

古印第安人把綠松石當作圣石，他們認為佩戴綠松石飾品可以得到神靈的護佑，而且還象征著“信賴和信任”，也給遠征的人帶來吉祥和好運，被譽為成功幸運之石。

文藝復興時期，綠松石從土耳其傳到了歐洲，從此受到了皇室貴族的喜愛，歐洲人稱其為“土耳其玉”或“突厥玉”，代表十二月的誕生石，也就是射手座的星座石，象征著成功與必勝。

中國古代《禹貢》《山海經(jīng)》《爾雅》《穆天子傳》等中有“璆琳瑯玕”一詞是美玉、珍寶、琉璃的統(tǒng)稱。其中有“青瑯稈”一種，意為像植物根莖一樣形狀的青色的美玉，可能就是綠松石的專屬名稱了。宋元明時期，綠松石被稱為“碧殿子”“碧靛子”“碧甸子”。南宋周密在《癸辛雜記》之“西域玉山”中記載一則故事：“劉漢卿嘗隨官軍至小回回國，去燕數(shù)萬里?！虧兆咏愿邤?shù)尺，豈所謂瑯玕者耶？”④（宋）周密撰，吳企明點校對，《癸辛雜記》，中華書局，1988年1月，P120這里的“瑯玕”和“碧殿子”即綠松石不同時期的名稱。

“綠松石”一詞始出現(xiàn)在《清會典圖考》中：“皇帝朝珠，用東珠一百有八，佛頭、記念、背云、大小墜珍寶雜飾惟宜。惟圜丘以青金石為飾，方澤珠用蜜珀，朝日用珊瑚，夕月用綠松石。”⑤中華書局編，《清會典圖》（上），中華書局，1991年4月，官服一·卷五七，P6071927 年中國地質(zhì)界老前輩章鴻釗先生，在其名著《石雅》中解釋說：“此（指綠松石）或形似松球，色近松綠，故以為名”，是說綠松石因其天然產(chǎn)出常為結(jié)核狀、球狀，色如松樹之綠，因而被稱為“綠松石”。

名傳千古的越王勾踐劍就以綠松石裝飾，甚至有考據(jù)表示“完璧歸趙”中的和氏璧都是綠松石所制。元明清皇室王公都對它垂愛有加。

綠松石質(zhì)地細膩、柔和，硬度適中，色彩嬌艷柔媚，但顏色、硬度、品質(zhì)差異較大。通常分為四個品種，即瓷松、綠松、泡（面）松及鐵線松等。綠松石是銅和鋁的磷酸鹽礦物集合體，因所含元素的不同，顏色也有差異，氧化物中含銅時呈藍色，含鐵時呈綠色，顏色非常的豐富，有藍色、淺綠色、藍綠色、綠色、黃綠色、翡翠綠、淺藍色、蒼白色等。

本頁 上圖：圖4松石耳墜 民族文化宮博物館藏

中圖：圖5嵌寶石耳墜 民族文化宮博物館藏

下圖：圖6

圖8 色彩提?。呵毒G松石珍珠冠 西藏 藏族 直徑23 厘米 高20 厘米 珍珠、松石、金 藏族婦女配飾 民族文化宮博物館藏

圖9 主色：藍色、綠色系。藍色三種。綠色三種，以藍色系為主。兩個色系相互融合。配色：金色

圖10 色彩提?。呵毒G松石金耳墜 藏族 西藏 清代 長16 厘米 金、松石 藏族婦女配飾 民族文化宮博物館藏

圖11 色彩提?。呵毒G松石金嘎烏 藏族 西藏 清代 長15 厘米 寬16 厘米 金、綠松石 藏族配飾 民族文化宮博物館藏

圖12 色相：對比色相配色主色：藍色、綠色。配色：金色。

本頁 圖7

綠松石的藍綠色最具特色,藍色是冷色調(diào)中最冷的色彩。藍色純凈，通常讓人聯(lián)想到天空、湖泊、海洋、宇宙，表現(xiàn)出一種美麗、冷靜、理智、安詳和廣闊。綠色既不是暖色也不是冷色，是中間色，在物理上的可視光線（人眼可見光）中處于中間的位置。從色相上來說，綠色既不會像暖色那樣耀眼、炙熱，也不會像冷色那樣頹廢、悲傷，總是以一種積極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綠松石色在綠色和藍色之間流連徘徊，有種化不開的濃烈、艷麗之美。

綠松石色的明度和純度都比較高。亮色調(diào)會給人一種清新、明快、華美的感覺。高純度的顏色會使人產(chǎn)生強烈、鮮明、生動的感覺。

黃金自古就是充當貨幣的貴金屬，黃金的價值賦予金色以滿足、奢侈、裝飾、華麗、高貴、炫耀、神圣、名譽及忠誠等象征意義，也擁有照耀人間、光芒四射的魅力。金色是帶有光澤的黃色系，一種最輝煌的光澤色，不生銹不褪色，是大自然中至高無上的純色，它的金屬質(zhì)感非常強。金色具有極醒目的閃耀感，金色系中有金黃色、亞金、玫瑰金、香檳金等顏色。在顏色的搭配種，它們具有神奇的調(diào)和作用，在各種顏色配置不協(xié)調(diào)的情況下，使用了金色就會使它們立刻和諧起來，并產(chǎn)生光明、華麗、輝煌的視覺效果。

綠松石色和金色在色相環(huán)中接近相隔180°，這樣的色彩搭配對人的視覺具有最強的吸引力，在一起形成了華美隆重的裝飾風格。

金色和綠松石色的搭配能夠彰顯出在雪域高原上生活的藏族人性格中浪漫奔放的天性，高原自然和氣候條件雖然苦，可是千百年來藏族人的先民在高原凈土上辛勤勞作、快樂生活，建立了自己獨特的文化，在藏族人的服飾和工藝品中這些文化特質(zhì)和審美情懷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