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 藍
因偏愛甜食,你加入兩勺愛情
他更喜平靜,撒入一把微風
別忘了放鹽。鹽,這緣分的粉末
雪一樣潔白,半勺即可。
少一種滋味,略加些情色
還不夠?再放兩段爵士
色、香、味,瞬間點燃從前的
記憶,飄零的冷雨和熱吻
……但你,還演算著弄不懂的數(shù)學
他還沒走出,這幾日的壞天氣
你和他一起燒菜,在燈火通明的廚房
美食入口如木屑
你們吃著,像嚼著末日
總有一種辛辣催人落淚
起初,神給了父親一座山
父親在山上開一片地
那一年種谷子
這一年種玉米
種谷子的時候,父親提一把小鋤
鋤一下雜草,間一下苗
種玉米的時候,父親提一把大鋤
鋤一下雜草,間一下苗
神給了父親一片云
谷子地里下小雨
玉米地里下中雨
谷子熟在秋天,每穗谷都一樣大
羞答答地低著頭
神給了父親一群麻雀
麻雀興高采烈來吃谷子
神給了父親一個稻草人
稻草人黑里白天守著谷子地
玉米也熟在秋天,每苞米都一樣大
雄赳赳地站著
神給了父親幾只獾子
趁著月色來偷玉米
神給了父親幾副枷鎖
枷住偷糧食的獾子
這樣,每年秋天
父親都吃著小米飯、玉米餅和獾子肉
之后,神又給了父親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就是我的母親
她在大地震那年生下了我
四十二年后一個早晨的
八點鐘,我寫下這樣一首詩
釣魚人未必知道魚的心事
魚卻懂得釣魚人的心
它游動,碰一下魚食
波瀾不驚。釣魚人拋出魚鉤
又一條魚咬住這春日
芬芳的寂靜,不驚動睡蓮
上的蒼蠅與日光
釣魚人若次次拋出魚鉤,必將
有魚款款而來,咬住
這微醺的時辰。唉,群魚
赴死之絕然,總會喚回
釣魚人的醒悟
他,拎起桶中的天空倒入江河
如傾倒?jié)M懷雜陳之百感
有沒有在喝茶時想過
一起喝茶的雅客張三
可能是隔壁做豆腐的李四
村頭殺豬的麻子王五
自由市場裁衣服的陳六
有一天,他們同時
從喝茶的地方出發(fā)
向東,向西,向南,向北
多年后又不約而同回到
這里,又一次坐在你對面
喝茶。他們什么也沒說
茶的味道卻已不同從前
應該是一個下午
蟬鳴,在茶水中旋轉
應該在喝茶的時候
什么也不想
窗外,即是咆哮的紅塵
自潭底爬上了早晨
綠衣懷抱星夜
無聲,無色,無來處無去處
樹林輕輕搖晃
每一塊石頭里
都有一盞燈,悄悄滅了
站在腳手架上刷漆
整整一個上午,他都重復一個動作
現(xiàn)在肩膀有些酸疼
而靠近窗戶邊的一塊
還沒刷。漆桶放在腳手架的擱板上
刷子沾好漆
身子向左下方小心地探下去
探下去,將自己扭曲
成一個傾斜的“N”字
約摸一刻鐘,他才將
這一小塊刷好。當他緩緩從腳手架
站起來,像一個人
從老年慢慢回到青年時代
而他的影子在背后的墻上
也慢慢年輕起來
并不比未名的灌木更高
并不比木蘭樹的苞芽更懂得春意
坐在溪水斷流的石上
影子在鴉鵲對鳴的時辰碰響了
落葉飄零的時辰
回音,在我的四周環(huán)繞
一塊石頭,有著
略高于歷史的體溫
雪鋪開了呼嘯的寂靜
關閉動蕩的朝代。朱姓老頭
駝了背,破屋里畫畫
燭燈瞌睡,硯墨
結著薄冰。他運筆
畫下一尾桀傲的怪魚
把這世界瞪了又瞪
如一枝梅影瘦成蕭索
清風先我一步,去揩他
自沉默的高山
滑落心頭的明月。
雪停,他也停下來
影子,掛上晃動的四壁
四百年月光
釀成餿掉的老酒
夜晚。找不出與之對飲的理由
遂止步于門外
像形容猥瑣的鄰居
就讓噼啪作響的孤獨只屬于
他自己,就讓遣懷的手筆
一次又一次回憶
萬里江山。在潔白的大雪中
一枝枯荷
便是一萬重無用的心機
就是二十一世紀的某個狂歡夜
聲色犬馬,歌舞升平
與地球痙攣的偏頭痛
我有,別人沒有的幸福
我經(jīng)驗與眾不同的痛苦
我有一,變成二和三
我有你,你是一朵花
坐在凡塵里,你是雨
開成六角形的花
有一座山,我很想和你
爬上去看日落
人生有的是壯闊微茫與
難以言說之美
有一條河,我很想和你
渡過去,有一條河呀
少年,是干裂的土地
青年,是蒙蒙白霧
中年,守著烏有鄉(xiāng)
你是一朵花,我是白鷺
自無盡遠方悠悠航來
我有守財奴藏在山洞的財寶
別人沒有的幸福與
別人無法經(jīng)驗的痛苦
無數(shù)的我已經(jīng)出發(fā)去尋找
你欲說還休的雙唇
無數(shù)的現(xiàn)實已經(jīng)出發(fā)去尋找
你陷于愛的身體
無數(shù)的我將無數(shù)的你找到
花朵,找到了蜜水
孤獨找回會說話的金子
夜晚又長出新鮮的早晨
我們,是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母親去世
讓父親和我都望見南山
杏花開著
雨雪飄來
中間隔著空蕩蕩的悲歡
大哥不想說馬。馬都賣掉了
說什么也遲了。但是,喝茶的時候
他還是說起馬來。少一份辛苦
也少了一份收入。大哥說馬的時候
我一杯接一杯喝茶,腦袋里的
白樺林赤裸裸站著,有幾匹馬
噴著鼻息,又一次悄悄穿過
積雪的寂靜。大哥說了一會兒
就不說了,他也喝茶
而我聽見有幾匹馬在他心里
噠噠地走著,不時轉頭瞭他一眼
雨點敲打鐵皮的聲音稀稀落落
凌晨兩點四十五分
涼意爬上皮膚
五月將盡時節(jié),萵苣和油麥菜
韭菜、青蔥與紫蘇
櫻桃、草莓、枸杞,杏樹與山楂樹
……吸著土地的戾氣
吐出內(nèi)心的清芬。雨點一粒一粒
擊打渾茫的沉默
只有少數(shù)能命令鐵發(fā)出反擊
總是這樣。雨滴紛紛
墜入綿長與松散的時間
像體味五味雜陳的錯謬
始于曦光下臨
終于白晝深邃,但不久
忘記在后面追趕,到天明失去一半
上午就失去全部。若放下
輕易,我們早就會放下
我們,透過幽暗的窗子
看天空
陷入等待的枯燥。雨點
擊響鐵皮的聲音
此起彼伏,是真相
暫時擺脫了虛空
我們,在牛站都談了些什么
一匹悲馬從垂死的木頭中躍起
它不甘心雨后的等待
我看見它沒有身體而蹄子噠噠地響
我看見它就像我自己
穿過遠近的時間,在夢境中已獨行千里
惡趣味也好于無趣。妙相莊嚴的
微笑,也藏著小人物的詼諧
我打開窗子,驅逐幾只蒼蠅
它們趴在電腦上,落在花架上
撞著假裝虛無的玻璃
嗡嗡地歡樂頌
有客來問,答曰:吾于太平盛世
閑得慌,遂養(yǎng)幾聲獅子吼
閉著眼,聽憑梳子和剪刀
沿著流行樂的邊緣游走
理發(fā)師詢問,他才從沉思中
睜開兩道電光,算是回應
像睡著了一樣,對別人的信任
讓他遺忘,泰然而坐
一座山,或是一個剛剛登基的
國王。白色的圍布就是他的
王袍,撒下細碎的頭發(fā)
理發(fā)師是足智多謀的宰相大人
襯衫雪白,表情專注
吹風機輕輕搖頭,吐著暖風
他仍然閉著眼睛,等待
鏡中出現(xiàn)另一個人
威武,英俊,門外的每寸土地
都是他的屬地;起身
鏡中人也去休息
當他再次坐上黑皮寶座
吹風機熱烈地幫他吹干
水珠,夢一樣蒸發(fā)。凸起的肚皮
比他更早出門,腰帶上的鑰匙
叮當響了兩下,華燈
初上月季園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