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懿霖 美術編輯/丁國明 趙霞

REPORTER'S

NOTES

人物素描

每年的“國際婦女節(jié)”，我們都會看到很多被鮮花和贊美加持的優(yōu)秀女性——在綠茵場上努力奔跑的中國女足姑娘們、為山區(qū)孩子點亮夢想的教師張桂梅、遨游太空的中國首位女航天員劉洋……正如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在當今社會，女性的力量愈發(fā)耀眼璀璨，她們用自己的優(yōu)秀品質和卓越才能讓人們感受到了無限能量。

湊巧的是，在剛剛頒布的天津市科學技術獎中，自然科學獎特等獎唯一獲獎項目的第一完成人——南開大學環(huán)境科學與工程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羅義就是一名女性。

羅義將接受采訪的地點定在了南開大學旁的咖啡廳，“我在津南校區(qū)辦公，地點比較遠，由于疫情防控，進校又很不方便?！边€未見面，記者就切身感受到了她的周到與細心。

決定這次采訪并不是因為羅義帶有“女性”標簽，只因她所獲獎項的分量。多年來，羅義一直帶領團隊奮戰(zhàn)在環(huán)境地球化學研究的第一線，通過不斷的持續(xù)研究，在環(huán)境中抗生素和耐藥基因的來源、歸趨以及傳播與進化等方面取得了系列創(chuàng)新性成果，為有效控制抗生素污染和阻遏耐藥基因傳播提供了重要理論依據。這次的獲獎項目——“流域抗生素脅迫抗性基因的污染特征、驅動機制和風險防控”也是她潛心多年的研究成果之一。

羅義的研究領域屬于基礎研究的交叉學科領域，而基礎研究意味著很難看到經濟效益。然而，是什么動力促使她這么多年的堅持？帶著這個問題我們進行了深入的訪談。

采訪中，羅義反復強調的是抗生素污染給人們帶來的健康危害，“抗生素作為人類醫(yī)學的重要發(fā)明，問世以來創(chuàng)造了很多醫(yī)學奇跡?？呻S之而來的濫用卻導致越來越多的細菌產生耐藥性，嚴重影響臨床治療效果?！苯陙恚⑸锬退幰呀洺蔀槭澜绻残l(wèi)生領域的重大問題之一，各國政府也在醫(yī)療體系中不斷加大相關監(jiān)管力度?！皽蚀_地說，抗生素耐藥是公共衛(wèi)生領域面臨的重大問題，但僅靠醫(yī)學領域還不能解決，這是需要環(huán)境學科參與下的公共衛(wèi)生、醫(yī)學等多學科通力協(xié)作，多部門聯(lián)防聯(lián)控才能解決的難題?！绷_義說，隨著在這個領域的研究不斷深入，她越來越覺得自己的任務艱巨，而有關部門制定相應的標準也迫在眉睫。

面對嚴重而迫切的問題現狀，羅義以環(huán)境中微生物耐藥細菌及其攜帶的耐藥基因作為研究目標物，定量表征其在水、土壤和大氣環(huán)境以及生物體內的濃度、分布及其傳播擴散，尤其關注不同的環(huán)境條件變化和人類活動，以及釋放的污染物如何影響這些耐藥細菌和耐藥基因在環(huán)境中的增殖和傳播。在歷經多年的持續(xù)研究后，她和團隊發(fā)現了我國的流域耐藥基因與畜牧、水產業(yè)抗生素的使用模式之間存在關聯(lián)：養(yǎng)殖業(yè)中使用的抗生素大部分通過動物糞便直接排放到了土壤和水環(huán)境中，而這些抗生素對環(huán)境中的微生物產生選擇壓力，由此造成環(huán)境中耐藥基因的增殖和富集。

目前，我們對醫(yī)療領域抗生素的使用已經有所行動，但羅義迫切要呼吁的則是被大眾所忽視的——環(huán)境中的抗生素。養(yǎng)殖企業(yè)和養(yǎng)殖戶在牲畜或水產養(yǎng)殖過程中，會加入抗生素以預防傳染病。這種日益普遍的做法，初衷是為了提高產量，讓更多的人能享受到美味。但人們沒想到的是，在日積月累下，就會造成環(huán)境中的耐藥基因富集，甚至人體內也會產生抗生素耐藥的現象。

為了應對日益嚴峻的抗生素耐藥問題，科技工作者們付出了很多努力。研發(fā)新品抗菌素只是一方面，但是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抗生素還將成為人類抗擊病原菌的強有力武器。所以，解決抗生素耐藥問題并不是說我們不能使用抗生素了，而是如何正確使用以遏制或減緩細菌耐藥，這需要有關部門制定相應的標準?！艾F在，對農殘、重金屬的檢測標準已經施行，我們希望通過研究和努力，促進或加速出臺有關檢測或使用抗生素的標準。”羅義說。

研究數據表明，在人類使用抗生素的70年間，環(huán)境背景中抗性基因的含量已經呈現不斷增長趨勢?？股丶捌淇剐曰虻奈廴疽驯椴妓?、土壤、大氣等介質，而在以污水處理廠和固廢填埋場為代表的人工環(huán)境中，其污染水平更高?！俺损B(yǎng)殖場，我們也經常要到這些地方去采集樣本，但很多時候得到的反饋是不配合。”每到這時，羅義就會耐心努力地說服相關負責人，“可以理解的，他們怕采樣后會給自身帶來負面影響，其實經過有效的溝通后會發(fā)現，大部分人對環(huán)保的認知還是有一定高度的，也都希望可以作出自己的貢獻。”有了這些真實的數據樣本做基礎，羅義和團隊的研究才得以深入，同時為有關部門盡快建立和完善抗生素的風險管控標準提供指導。

在聽到記者總結的“基礎研究經濟效益”后，羅義點了點頭，“這也是我們目前面臨的困境之一，基礎研究很難看到經濟效益帶來最直接的影響，就是青年人才的流失。”她坦言，有很多優(yōu)秀的學生因為就業(yè)、薪資待遇等因素而轉向其他領域，有的崗位甚至和所學專業(yè)毫不相關。“覺得非?？上В约簠s無力改變，只能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他們?！?/p>

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羅義都是如此的細致和耐心，她的一言一行讓人體會到，女性特有的洞察力可以化為一股溫柔的力量。

其實，在記者看來，不過分強調女性身份就是對女性最好的尊重。但面對如此優(yōu)秀的女性，仍忍不住問出了“俗氣”的問題。“其實，在我獲得‘中國青年女科學家’獎時也有人問過我，女性的確在科學研究領域處于一個相對劣勢的地位，但好在大家已經認識到了這個問題，并在努力彌合這種性別差距，這個獎項就是最好的說明?！?/p>

的確，人們認識羅義，是因為她在科研上取得的成績，當人們知道她是女性后又心生了更多的敬佩。和其他女性一樣，羅義也是生活中的普通人，是一個盡孝的女兒，一個體貼的妻子，一個慈愛的母親，只不過在熱愛的科研面前，她義無反顧地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EXCLUSIVE

DIALOGUE

獨家對話

記者：人們對抗生素并不陌生，但作為污染物，很多人還是不太能理解。請您簡單講一講抗生素對我們的環(huán)境安全以及人類健康都會帶來哪些影響。

羅義：我們說的抗生素和耐藥基因都屬于新污染物，它有別于傳統(tǒng)的污染物。比如重金屬污染和有機污染物帶有持久性、蓄積性的特點，而抗生素污染不在體內蓄積，人們吃到體內70%-80%的抗生素會隨著尿液排出來。排出體外的抗生素到哪兒了？到了環(huán)境中。到環(huán)境中對誰有影響？是對環(huán)境中的微生物有影響?？股厥弓h(huán)境中微生物體內篩選出耐藥基因、增強細菌耐藥性，而微生物正是耐藥基因的生物載體。

因為環(huán)境中抗生素的使用量大而且頻繁，釋放進入環(huán)境后將環(huán)境中某些敏感的細菌篩選成耐藥菌，隨著環(huán)境中的抗生素殘留越來越高，耐藥微生物不斷富集，帶來的后果很可能改變環(huán)境中的微生物組成，從而改變或者影響生態(tài)環(huán)境中的微生物物種多樣性。

抗生素長期暴露形成的選擇壓力，造成微生物的耐藥水平不斷提高，細菌暴露于多種抗生素甚至其他環(huán)境污染物，經過長期的進化和選擇，有可能進化成為超級細菌，對我們人類構成很大的健康危害，超級細菌在臨床上已經出現并極大地威脅人類健康。

記者：作為新污染物，抗生素和耐藥基因的研究重點在哪兒？

羅義：重點在抗生素以及細菌耐藥性帶來的健康風險。我們需要對這種新污染物有一個清晰的認識，需要對抗生素和耐藥基因在環(huán)境中的污染、分布和來源以及健康風險等做全面的了解，這是我們進行標準控制的基礎。

在抗生素耐藥基因研究中，應該進行藥理、醫(yī)學、分子生物學、生態(tài)學進化的多學科交叉研究，因為它本身是一段基因片段，生物學的傳播非常復雜，其攜帶的宿主菌差異也很大，又涉及質粒介導的生物學傳播。通過多學科交叉研究，把基礎研究做得更加深入，我們才能真正對抗生素耐藥基因進行過程控制和有效干預。

記者：您所提到的過程控制和干預，是否可以理解為相關行業(yè)的標準制定？

羅義：可以這樣理解。有了標準才可以真正做到執(zhí)行，做到過程控制和干預。雖然目前還沒有針對抗生素污染的行業(yè)標準，但通過近幾年大家共同努力，社會已越來越重視這個問題了。

我們之所以做大量的基礎研究工作，就是為了了解清楚這個過程，取得大量的基礎數據，為制定抗生素的基準提供數據支持。比如，通過飲用水使抗性基因進入人體的可能性有多大？進入人體內的抗性基因有多少？能引發(fā)哪些疾?。咳绻馨堰@個鏈條弄清楚了，我們就可以在過程上進行關鍵的控制和干預。

比如說污水排放，污水通過地表水滲濾進入地下水，可以直接影響我們的飲用水，而污水現在可以通過工藝來控制。我們目前已經發(fā)現化學方法對抗性基因污染有很好的去除效果，也就是說，我們是可以借鑒污水控制工藝，進行抗生素過程控制和干預。

現在，我國相關部門已經在這方面有所行動了。近幾年，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國家發(fā)展改革委、農業(yè)農村部等多部門出臺了相應的行動計劃和監(jiān)測計劃。通過大家的努力，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了抗生素污染的危害。我相信，在我們的基礎研究理論依據下，未來我們會有能力真正管好抗生素、用好抗生素，從一定程度上控制細菌耐藥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