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峰云
“砰?!?/p>
又是輕輕的關(guān)門聲,很干脆,不像平時關(guān)得那么慢,以至于還會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看來丈夫今晚又要“消失”了。
她從不過問丈夫“消失”這件事,包括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和誰在一起、為什么不辭而別。這些都是他的自由,不是嗎?她經(jīng)常換位思考:如果她也經(jīng)?!跋А保约旱恼煞蚰鼙3謽酚^,不大驚小怪、要死要活,難道不是理所當(dāng)然的嗎?家庭不是監(jiān)獄,她也不是獄警,對吧?
鑒于丈夫“消失”一晚,第二天就會回來的慣例,她認為沒有必要過分擔(dān)心。
每當(dāng)他“消失”后,她反而能沉下心來,睡一個綿綿長長的覺,醒來后伸個不限姿勢的懶腰,起床或者不起床。若是起床,她會先打掃屋子,買菜、殺魚、做飯,擦拭灶臺、清理水槽,給垃圾干濕分離打包,然后放在門口,排列整齊,以便丈夫下一次出門帶走扔掉(這已經(jīng)成了默契,他從未忘記過)。這期間,她從未想起過丈夫,仿佛世界上不再有這個人,誰希望自己在做臟活兒時被別人圍觀呢?甚至還有可能要接受不公的評價,比如“抹布怎么那么濕?地板會不會弄壞?你的裙子被踩到了”。
接下來,她會稍作休息,給自己沖一杯咖啡,隨手挑本書看。若是晴天,看到眼乏就出去散會兒步;若下雨,就直接打會兒盹。這期間,她也盡量不想起丈夫,除非書里的人物和他相像。她遇到過一次類似情況,解決的辦法是立刻換一本書看。
簡單吃過午飯,她洗衣服、疊衣服、打掃房間,把散落在各處的雜物歸位,然后開始精心做晚飯,做的都是她喜歡吃的。她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認識丈夫這個人,更別提是否見過他了,甚至可能在馬路上遇到,都不一定認得他。萬一,她想到,萬一丈夫也沒認出她來,她也絕對理解。這一點兒都傷害不到她,反倒讓她覺得更有意思,這樣她就能對他說些沒說過的話,做些不常做的動作,至少可以避免說“幾點回家?晚飯吃嗎?去哪兒了?”這類雙方都知道但都不想聽的話。如果互不相識,她就可以對他說:“附近有家××餐館,他們的蟹粉豆腐好吃嗎?”或者只是問他:“你好,我想買一盒牙膏,這附近哪里有超市?”而如果知道他是丈夫,他也知道她是妻子,同樣的談話就會變得很無趣。她說:“你回家的路上帶一盒牙膏回來?!彼裁匆膊淮蛩阏f,但是他會帶牙膏回來,且她心里清楚地知道他其實一點兒都不喜歡這么做。
獨自做完晚飯,她先吃一些,剩下兩人份放在桌上,用蓋子蓋好。臨近八點,她開始洗澡。洗完澡,她將脫下來的衣服洗掉,它們聞起來有一股混合著菜葉、魚、咖啡等混雜在一起的氣味。防止身上還有這味兒,她從眾多香水中拿出最濃烈的一瓶,給自己噴了好幾下,穿上新買的漂亮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明星,叫了輛車,直奔GG酒吧。
酒吧尚在預(yù)熱時段,她挑了個從未坐過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杯從未喝過的酒,等待一個叫“WIFI”的新樂隊表演,確切地說,是在等待一個叫“腰窩”的貝斯手。剛才,她在酒吧的洗手間門口,聽到兩個女人在談?wù)摗把C”,談他彈到節(jié)奏最快處,他背上的汗水會淌過腰窩,不停地往下淌,被CK內(nèi)衣的松緊帶吸收后,似乎還能往下流。其中一個指甲上繪有骷髏圖的女人說“不知道最終流到哪里”,她也很想知道。
演出在午夜達到高潮后突然結(jié)束,她一直在研究“腰窩”汗水的最終去向。長時間思考的戛然而止讓她不免想起了家,想起自己做的飯。她不想繼續(xù)想下去,便將第三杯長島冰茶的最后一口全部倒進喉嚨里,往酒吧后門走去。
出門后,“腰窩”正在街角打電話,由于長島冰茶、丈夫的消失、餓、骷髏、垃圾分類等種種亂七八糟的因素,她耐心地等“腰窩”打完電話,然后一手抓過他的手機,輸入了自己的電話號碼,按下通話鍵?!巴??!彼龘u搖抓著自己手機的手,不知是示意他給她打電話,還是在說再見。他一把抓住她搖晃的手,叫了輛出租車徑直來到她家。他們先熱烈纏綿了一番,實在餓得不行了,兩人就起來把她做的飯全部吃掉。
他們一起迅速洗了澡,幫對方吹干頭發(fā),一起收拾垃圾,干濕分離。他鋪床,她把垃圾并排放到門口。她回到臥室,“腰窩”已經(jīng)沉沉地睡去,發(fā)出輕輕的鼾聲,仿佛在說:“垃圾,明早我會去扔掉的?!?/p>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