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下看花

桃花需要更安靜地開放

在南山下的坡地里，認(rèn)出薺薺菜

是件極不容易的事

只有那些有同情心的人，才能過上

這種散淡而平常的日子

春天給我的熱氣和暖意實在太多了

因為我毫無準(zhǔn)備，對它們的追趕

盲目到心煩

現(xiàn)在，我不得不從三十層高的樓上

一步步走下來。我的眼里會冒出

那么多相互勾連的植物

花蕊和它們的暗香，被幾只灰喜鵲的

小黑翅輕易干擾

想想去年吧，我的詩句在南山下突然覺醒

它們可能泛濫成災(zāi)？ 像春雨

將美好的事物，逐一滋潤。讓它們變成

大自然的心肝和修辭。讓我們的想象

隱匿在

名詞疊出的語感中。否則，那些桃花

就不會以氣為神，不會渡有傷之人，

而不知

人間何在？天意何在。春天的壞消息

就不會長驅(qū)直入，躲過那么多賞花的人圍堵

卻無一人來接應(yīng)

菜市場

來到一個中年婦女面前。不知道

怎樣跟她討價還價，那些被故意澆濕的

蔬菜

它們真的秀色可餐？

紅的是蘿卜，與綠色的菠菜靠在一起

紫色的茄子暫且鼓著肚皮。仿佛有一肚子

的委屈被塑料膜封口

而無處可訴

如果不是一根黃瓜掉在地上，一個陌生

女子

把我撞了一下，我?guī)缀醪桓蚁嘈?/p>

今年的土豆比南瓜還大

小蔥與大蒜，看上去非比尋常

太多的黏玉米，須皮尚在，作為城市新

移民

我不能把它們慢待

一直左顧右盼，東挑西揀

好像在寫詩，總是不厭其煩地典當(dāng)字詞

透支感情。引導(dǎo)每一個句子

讓它們盡量不要有什么閃失，在別人眼里

置身于語言的險境。僅此一次

我看中了蔬菜的倫理。它們有

足夠多的涵養(yǎng)，給我們一個親和而溫暖的

世界

甚至它們的一生

都在忘我地成熟，又在成熟時驚慌失措

尚賢路

我的敘事這樣展開

北邊有一個院子，我叫它上書院

里面住著一些舞文弄墨的人，他們不是

等閑之輩

但他們會在別人都無所事事的午后

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自己較勁

然后掏空自己

看輕天下，追名逐利

南邊有一個亭子，叫什么聚賢亭，許多

老干部

要?？康淖詈笠粋€站點。在這里

他們緊張了大半生的神經(jīng)，終于可以放松

一下

為了這一天，他們忙碌的身姿，不再忙碌

而且有所收斂，有所賦閑

中間有一個魚擋，我叫它未央香坊

它有足夠多的麻辣味道

把整條街上的行人，一個接著一個，熏得

微醉

很多年了，不斷有中學(xué)生

走進里面。她們從來不管不顧

硬是讓她們的青春期，胃口大開而跟著

一些草魚的感覺

繞過我身邊的電線桿，往北游走

環(huán)山路

溫暖的陽光照著海棠花。我聽見它們說：

黑松，李子桃，櫻花。

它們的春天，來時突然，不容我爭辯。

終南山下的環(huán)山路

果然有幾個外鄉(xiāng)人，在站牌下等車。

他們在那里，轉(zhuǎn)悠了大半天。后來他們

開始向我

身后的南山上張望。

春風(fēng)格外用心，不斷給我送來了悅耳的

鳥鳴

在不遠(yuǎn)處，它們穿過

寂寥的村子。離我越近，那些移動的聲音

越是迫切，生動，有力。

四月被鳥鳴驚慌。

我成了一片被動的樹葉，不需要

鳥們百般體貼。

它們盡情地唱著各自的歌謠

想用歌聲挽留我

一個在春天極易走丟的人。仿佛

迷失在平原上的農(nóng)夫

用自己的身體丈量

他守護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朵花。

渴望麥子早熟。夏天，離得更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