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

我看到一只鳥在落葉上走過

盈盈地恍如一束光投在水面上

靜呵——濺不起一絲漣漪

秋天就要過去了——樹林里

空曠寧靜：我踏著枯黃的落葉

樹林里就只有我的聲音

太陽不知不覺地就西去了

樹林里更加幽靜

也許再走過前面的轉彎

就該是這片樹林的邊緣

這時我看到了這只鳥

一只雪白的鳥——鳥在落葉上

像一片凝固的月光……看呵

整個樹林像屏住了呼吸

我不由感到手足無措的慌恐

猶如正在花壇攀折的頑童

突然看到那一步步走來的園丁

我僵在那里，呼吸緊張

白鳥在斑斕的落葉上

像尋找昔日的伙伴

又似安慰暮年的朋友

整個樹林里沒有聲響——夕陽

濃厚地燃在林外的山巔上

我看著鳥兒輕輕地飛起

鳥兒在樹林的上空啼鳴著

啼鳴著……猶如霏霏細雨

我回顧我剛才走過的路

兩行燃燒的足跡向遠方蜿蜒

根

峭壁崩塌了

那站在邊緣的樹

露出了隱秘的根

根不動聲色：在這

繽紛搖曳的世界

根不遺漏分寸的光陰

樹站在陽光下

像挺立的堤壩

凝固了奔涌的時光

根虬結、扭曲

裂開黏稠的黑暗

汲取生命的清泉

樹蔥郁挺拔

在廣袤的原野

撐開了天與地的距離

根指向深處

像又一棵樹

在另一個世界

這仿佛就是我們的靈魂

那些孤獨、那些迷惘

那些沒有回聲的吶喊

我走進這茂盛的森林

我走進這茂盛的森林

我看到許多樹上都有傷疤

它們猙獰地盤在樹上

崎嶇扭結，狀如蛇蝎

像戳記：展開痛苦的歷程

歲月淤積，也未能把它們撫平

我想起我身上的傷疤

隱痛中隨著我一起長大

多少在歲月流沙中陷沒的往事

像鳥兒穿越時光的林莽

多少歡樂在無知中洶涌：而我們

卻是在盡興地完成一個錯誤

我穿過叢林，前面又是叢林

我怎樣才能穿過叢林

不留下傷疤——也不帶走傷疤

初夏的山谷

花開花落：綠膨脹在初夏的山谷

它們的果子懸在彌漫的綠葉中

清清的溪水串著一個個水潭

我走過水潭時看到了一只螃蟹

它當時正在水潭的中央：它

仿佛也感到我注視它的目光

它忸怩地把自己向淤泥中隱去

它左右蠕動著被泛起的淤泥隱沒

我同時也看到潭中的一團云影

我抬頭尋找那朵對應的白云

我看到那嵯峨的云山一樣高聳

再低頭那對螯鉗發(fā)紅的螃蟹消失了

那只螃蟹好像根本就不曾存在

水無痕地熨平了潭底的淤泥

但我知道那里伏著一只螃蟹

它被我針一樣的目光刺痛

它恐惑地在潭水中抹殺自己

生活也這樣匿著無數的人

他們在被生活抹殺的狀態(tài)中

以你看不到的方式存在著

這滿谷的花香：被風揉搓成

你再也辨不出樣的絲絲縷縷

綠發(fā)酵著，陽光在虛空烘托

突起的雉閃開它流星般的羽毛

那隱在叢林深處的鳥鳴

那隱在叢林深處的鳥鳴

仿佛一個人在空谷中大笑

有一次它的聲音感動了我

我也面對空谷發(fā)出大笑

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聽到

聽到的人會不會像我最初

聽到的那樣感到驚訝：會

不會也像我循聲探個究竟

我當初循聲看到了鳥兒

那現(xiàn)在循聲的若是看到了我

一個用笑聲在裝填山谷的人

我的笑聲會不會點燃他？可現(xiàn)在

我卻要趕在我的笑意泯滅之前

用那驅獸趕虎的聲音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