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在聊天室“哥譚房”里的加害者們經(jīng)常說,因為N號房里發(fā)生的一切都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所以沒看到視頻是不會相信的。而加害者們很清楚這是殘忍的性剝削事件,并恰恰因此心存僥幸。
2019年7月,看到手心里的地獄
一年前,我們還是懷揣記者夢想的大學生。為了積累對就業(yè)有幫助的經(jīng)驗,我們開始準備參加新聞通信振興會的“深度報道”征集活動所需的材料。
我們選定的主題是“非法拍攝”,因為對在韓國生活的二十多歲的女性來說,這是最貼近我們實際生活的問題。
為了尋找散播非法拍攝的視頻的據(jù)點,我們在網(wǎng)上進行了搜索,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了大量此類網(wǎng)站。雖然已經(jīng)作好了心理準備,可眼前的一切還是讓我們感到陣陣眩暈,仿佛馬上就要虛脫。我們從來不知道,在日常生活中的幾乎所有地方,都在發(fā)生著非法拍攝犯罪,而無數(shù)女性對自己是受害者的事實渾然不覺。
在谷歌大概搜索了十分鐘左右,一個名為“AV-SNOOP”的博客進入了我們的視野。之所以引起我們的注意,是因為它和前面看到的那些網(wǎng)站很不一樣。
大部分色情網(wǎng)站的內(nèi)容都以圖片和視頻為主,該博客里卻主要是文字。名為“Watch Man”的博主在此處上傳了很多關于非法偷拍視頻的觀后感,其中一篇關于聊天軟件Telegram“號碼房”(當時以“Watch Man”為首的加害者們把“N號房”稱為“號碼房”)的文字吸引了我們的注意。
這篇觀后感里沒有一張圖片,只有單純的文字,但點擊率是博文中最高的。
在另一篇名為“Twitter××女散布事件(號碼房)”的觀后感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網(wǎng)名為“GodGod”的用戶發(fā)布了大量對青少年進行性虐待的內(nèi)容。觀后感中寫道,在Telegram上可以看到“奴隸視頻”。
看到博客AV-SNOOP的上端有一個通往“哥譚房”(進入N號房的資格審核聊天室)的Telegram鏈接,我們決定一探究竟。首先注冊Telegram賬號,然后進入哥譚房,令人驚訝的是,完全不需要進行成人認證。
順利地進入哥譚房后,我們看到了一則公告。原來這里有1~8號共8個聊天室,公告中對每個房間播放的影像,以及影像中的女性的個人信息進行了簡單介紹。
當時僅在哥譚房就有一千多名(以2019年7月15日晚上10時為準)匿名會員。在共享各種非法拍攝的視頻的同時,這些人的言談中充斥著對女性的侮辱,仿佛她們是供人隨意消遣的商品。
諸如此類的聊天信息在一個小時內(nèi)就超過了1000條。
哥譚房的房主是博客AV-SNOOP的經(jīng)營者“Watch Man”,他被房間的成員們稱為“大哥”。
“凡是使用Telegram的人沒有是為了看正常東西的吧?如果只是想看AV(成人影片)的話還不如去日本網(wǎng)站?!?/p>
“當然當然,Telegram是看兒童色情視頻的地方嘛?!?/p>
進入房間后,參與聊天的人數(shù)一直在不斷增加。在這里,所有人最感興趣的就是“N號房”?!癢atch Man”會定期上傳N號房的視頻里的女性的姓名、學校、班級及對該女性的評價,激發(fā)成員們的好奇心。而所謂的“N號房會員”們更會在哥譚房里對N號房的視頻里的女性評頭論足,甚至策劃“去××學校找她吧”之類的集體強奸活動。
在哥譚房并不容易得到通往N號房的鏈接。
想去N號房,首先要進入哥譚房下面的衍生房,而衍生房的鏈接是不定時發(fā)布的。開始調(diào)查后,僅僅一天的時間里,我們就發(fā)現(xiàn)了二十多個衍生房。衍生房里不但有各類韓國國內(nèi)外色情片、韓國非法拍攝的視頻,還有兒童性剝削視頻,以及一些無法歸類的令人發(fā)指的殘忍影像。初來衍生房,只要同聊天室成員們分享一些限制級照片或視頻,很快就能同所有人打成一片。
僅僅在一個衍生房里,我們就發(fā)現(xiàn)了色情圖片1898張,大容量壓縮文件233個。這還只限于我們看到的。鑒于成員之間私底下也會經(jīng)常交換此類影像,一天的時間里究竟有多少色情影像被散播、交換,實在無法估量。
衍生房的房主時常放話出來——“上傳偷拍視頻即可獲得N號房鏈接”“上傳罕見的淫穢視頻可獲得N號房地址”??墒?,我們手里怎么可能有那種視頻?正在為難之際,曾經(jīng)放寬哥譚房認證條件的一個管理者發(fā)話了:“我這里有進入N號房的鏈接。想進N號房的人先把自己的頭像改成日本動漫女主角,然后和我聯(lián)系?!?/p>
我們立刻在網(wǎng)站上搜索“日本動漫女主角”,先把圖片存下來,然后將其設置為自己的頭像。隨后,對方果真發(fā)來了鏈接。就這樣,注冊Telegram賬號后,我們用了5個小時的時間,最終拿到了N號房的鏈接,來到了N號房之一的1號房。
進入N號房,首先闖入視野的是很多兒童的裸體。這些孩子便是哥譚房和衍生房的成員們口中的“奴隸”。這些孩子看起來大部分是初中生或小學生,視頻中,一些孩子赤裸著身體在公共洗手間或野外活動(這些僅僅是“GodGod”指示孩子們做的一部分行為)??礃幼?,孩子們是根據(jù)N號房的成員們的指示拍攝了上述視頻。
看到這些視頻,我們很長時間都無法說出一句話,精神世界一片混沌。這竟然是現(xiàn)實中真實發(fā)生的事情!就在韓國,和我們生活在同一時代的人做出了這樣的暴行!我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們實在無法相信,也不愿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就在這時,我們又看到了N號房里發(fā)布的一則公告:
這里發(fā)布的所有視頻和照片,都是威脅那些有“發(fā)布不雅內(nèi)容的賬號”的女生拍攝的。
因為她們不服從要求,還嘗試逃跑,各位可以自由傳播、使用這些視頻。
受害者們被困在N號房這個監(jiān)獄里。“GodGod”肯定利用孩子們害怕被父母和學校知道的心理,對其進行了威脅!想到受害者們遭受威脅時的恐懼,我們的內(nèi)心涌起一陣難過。Telegram聊天室里正在發(fā)生令人發(fā)指的犯罪行為!每一秒鐘都有新的加害者、受害者,以及性剝削視頻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
雖然我們最初的目的是進行調(diào)查報道,但現(xiàn)在,我們無法做到坐視不理了。必須報警,這是當務之急。
Telegram聊天室里的加害者和他們的“精神支柱”
在我們開始調(diào)查的2019年7月,從1~8號共有8個N號房,而得知這一事實是在哥譚房。哥譚房的公告幾乎都是N號房的宣傳語。它的管理者“Watch Man”總是通過公告激發(fā)成員們的好奇心,可是,如果新來的人當中有人問“在哪里可以看N號房的視頻”,他又會當場拒絕。如此,“Watch Man”通過公告吸引成員們上鉤,試圖凌駕于蜂擁而至的眾人之上。這樣做似乎是為了制造一種假象:我只是在博客和Telegram聊天室(哥譚房)中起到了宣傳N號房的作用,并沒有像“GodGod”一樣直接制作性剝削視頻,因此我不算犯罪。
由于“Watch Man”是房主,所以經(jīng)常收到來自群里的成員們的問題,整理一下他的回答內(nèi)容,我們了解到:他目前25~30歲,是某數(shù)學學院的講師,未婚。有人問他結(jié)婚了沒有,當時他回答:“補習班有很多孩子,為什么非要結(jié)婚?”傳播兒童性剝削視頻的人竟然是學院講師……雖然他說的話不能完全相信,但仍然讓我們不寒而栗。
他表示“Telegram連恐怖分子的信息都不會泄露”,讓大家不用擔心,并將自己管理的哥譚房稱為“Telegram入門者的使用說明書”,看起來非常得意。
通過他的哥譚房和博客獲取色情影像的人太多了。必須弄清這個“Watch Man”的身份并且報警,這樣才能阻止更多的人通過哥譚房找到N號房,觀看和傳播里面的性剝削視頻。我們立即將有關“Watch Man”的身份的所有信息進行了截圖保存。
報道N號房事件,是否可行?
除了N號房,還有性騷擾、犯罪模擬、熟人欺凌等各種進行性剝削犯罪的聊天室。我們思考,到底要把哪些內(nèi)容報道出來?聚集在哥譚房里的加害者們經(jīng)常說,因為N號房里發(fā)生的一切都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所以沒看到視頻是不會相信的。這也讓我們確信,N號房里發(fā)生的事情大概只會在成人動漫中出現(xiàn),所以韓國媒體不會相信,這些事也不會被報道。而加害者們很清楚這是殘忍的性剝削事件,并恰恰因此心存僥幸。在門戶網(wǎng)站上搜索“Telegram”“數(shù)碼性剝削犯罪”
“N號房”,我們沒有看到任何與事件相關的報道。
2019年7月中旬,“Watch Man”曾嘲笑說“本來有(報道)要寫Twitter ××女的”“在網(wǎng)上傳開的話,媒體會聞聲趕來,進行報道。但所有人都會覺得這是城市怪談,不會有人相信”。
N號房運營者“Kelly”也說:“讓這件事成為在韓國只有1000個左右的人知道的事件吧?!笔聦嵣?,他是在遠遠不止1000人的哥譚房中尤其活躍的一個成員。我們曾看到過哥譚房的一個成員,他是在一個男性用戶較多的網(wǎng)絡社區(qū)中看到鏈接后過來的。其實,在谷歌上搜索“N號房”“號碼房”等時,我們發(fā)現(xiàn)在男性用戶占大多數(shù)的網(wǎng)絡社區(qū)“玩笑狗”“搞笑大學”中出現(xiàn)過與N號房事件相關的帖子。但是這類文字由于違反社區(qū)規(guī)定,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即被刪除,并未看到有人向警方舉報過。
7月末,隨著“深度報道”征集活動設置的提交作品的截止時間日益臨近,我們的擔憂也越來越多。我們擔心,通過征集活動發(fā)表N號房相關報道會給受害者帶來更大的痛苦。還有,報道發(fā)表出去,如果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反而可能帶來替N號房宣傳的負面效果。所以我們對報道非常謹慎,也充滿憂慮。重要的是大型媒體,如果大型媒體對N號房事件足夠關注,并且持續(xù)進行深度報道的話,那情況就會好很多。媒體需要加強對加害者進行持續(xù)追查和嚴肅處罰的有力引導,這樣才能保護受害者。我們決定向在《國民日報》做實習生時認識的記者樸前輩尋求建議。
樸前輩告訴我們,如果警方合作的話,應該可以謹慎地將該事件報道出來。和我們一樣,他也擔心這會對受害者造成二次傷害。但他認為,作為記者,還應堅守“沒有受害者的事件是不成立的”這一立場。
在得到樸前輩的建議之后,經(jīng)過幾天的考慮,我們終于想通了:如果能讓社會向更好的方向改變,那么進行報道就是正確的。不能因為擔心報道對受害者造成二次傷害,就漠視發(fā)生在眼前的傷害。必須盡快肅清這近一個月的時間里我們親眼看到的性犯罪團伙。
為了保護置身于法律死角的受害者,為了從嚴處罰躲藏在Telegram保護殼里的加害者,我們寫下了對韓國N號房事件的完整報道。
(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N號房追蹤記》)
(圖注:“N號房”事件后,韓國女性上街游行,反對非法拍攝;2021年10月,韓國N號房頭目之一趙主彬(中)被判42年有期徒刑、30年電子腳鐐監(jiān)禁、公開資料(禁止在未成年或殘疾人士相關機構就業(yè)),以及追繳1億韓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