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默 /遼寧

1

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嬌蕊。

十里瑤池。短停。清風(fēng)二兩。輕愁三錢。

柳蔭罩著荷田，流云負著夕陽，我是牧著光陰的來者，等一萬株拘謹?shù)妮蛰滔蛭掖蜷_緊握的掌心，那里有我一萬顆明月。

這忘情水養(yǎng)大的嬌蕊，至潔、至妙、至神、至圣。

這擂響天地的重錘，敲開人間的窄門，不喊冤，只用蘊藏千萬載的力量與激情，鍛造內(nèi)心的青銅。照亮目光的涵養(yǎng)，一萬畝的水聲，不喧嘩，自有聲。

這中通外直的腰身，養(yǎng)水，也被水養(yǎng)；這池邊浣衣女子，養(yǎng)花，也被花養(yǎng)。

而我，起身時，已經(jīng)在一朵菡萏里修行千年。

2

微雨過，小荷翻。

圣光籠罩，步步生蓮的雨滴，碎了又圓的雨滴。在一片荷葉上的奔跑，只是在追趕一朵荷。追不上，就借著一陣風(fēng)，潛水，也要追，一定要抵達一條河流的源頭——荷之蕊。

抒情的語境里，只有微雨配得上小荷一腔的好山好水。長亭之上，只有我和你，像兩滴雨，藏起內(nèi)心的閃電，泅渡人間，找到彼此。你講畫廊上蘇武牧羊，羊在你內(nèi)心的草場，朝著夕陽的方向滴滴答答地跑著。

群星閃動，萬物悲憫，正直、和雅、清澈、深滿、周邊遠聞，超度這一池的火焰，徹夜引導(dǎo)，一顆心，向愛的深淵，又邁了一步。

3

“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fēng)荷舉。”

預(yù)設(shè)的，萍水相逢——秀樾，水花，十里晚風(fēng)不急，等月光，也等我。

內(nèi)心的經(jīng)卷打開，一朵一朵，歲月小小的彌漫舒緩地鋪開。獨立卻不孤單。

每一朵荷花都在一往情深地開，每一片荷葉都在風(fēng)生水起地綠，不是看不到身后那場大雪的影子。只為朝圣的路上，腳下的青泥，指尖的蜻蜓和身旁的蛙鳴……在逐凌波夢的流逝中，都能真實地觸摸到靈魂清越的模樣，強大、淡定。

記住這一刻，心尖上還沒落下的露珠，是彼此能夠照見的淚水，是幸福遺留給塵世最真切的心事。

4

歸去來兮，是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的一池暗香。

宿雨初收，曉風(fēng)如老馬識途，風(fēng)吹亂的鄉(xiāng)愁，是一年又一年，遠去的蜻蜓從不同的方向飛回家。

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把一腔的心思，藏得那么深，葬在了離出生地很遠的異鄉(xiāng)，用來藕斷絲連……

將故鄉(xiāng)的十里荷花，種在這里，漂泊的容顏，就多了隱忍的寧靜。一字一句的唱詞，落在哪，哪就開出一朵荷花，無量的悲歡，靜默于此，回首，前瞻，歸去來兮，是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的一池暗香。

5

委頓于一池秋水，誰能讀懂。

這安穩(wěn)的一隅，那不可見的美，退去血肉的風(fēng)骨，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其實，這才是最終的歸宿——你指尖上凋零的花瓣，歷經(jīng)盛世，不是因為召喚，只為照亮這頹廢的美和干凈的愛。

一株蓮蓬，握緊荷花的舍利子，以不增不減的風(fēng)骨，向秋風(fēng)宣誓：記住這過程，從花到果，從菡萏到蓮蓬，一拳出絢麗一拳擊愁心。

還剩最后一些時間，崢嶸掩去。掬一池的清水，挽一袖的暗香，往幽暗里使勁，碰的是誰的傷？撞的又是誰的痛？

比塵世更深的水，蛙聲熄滅，花事沉寂下來；岸上，喧囂已遠，就好像一個夏天誰都沒有來過，只一瞬，已是陳年的煙火。

而我，獨愛這枯殘的風(fēng)骨——孤絕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