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婕,王菁,侯振,冒韻東
子宮內膜異位癥(endometriosis,EMs)是一種常 見的婦科疾病,累及10%的育齡期婦女[1]。子宮腔外存在子宮內膜組織是EMs的特征病理表現(xiàn)。EMs的主要臨床表現(xiàn)為盆腔疼痛和不孕,約40%的EMs患者不孕,70%~85%的EMs患者伴有盆腔疼痛,而25%~48%的不孕癥患者以及71%~87%的慢性盆腔疼痛婦女患有EMs[2]。EMs顯著降低了患者的生活質量,也給社會帶來了巨大的經濟負擔。輕度EMs是EMs的早期階段,約占EMs的80%[3]。
中重度EMs患者常存在卵巢異位囊腫,經陰道超聲易于發(fā)現(xiàn),而輕度EMs病灶常為淺表型或腹膜型,種植于盆腔腹膜和各臟器表面,癥狀隱匿,影像學特征不明顯,且暫無可靠特異血清學指標,早期診斷困難。腹腔鏡檢查是診斷EMs的金標準,雖為微創(chuàng),但仍有創(chuàng)且費用高,不適合作為輕度EMs的初篩方法。以上因素造成輕度EMs診治延誤。早期識別和治療輕度EMs不僅可以提高不孕婦女的妊娠率,而且通過規(guī)范的長期管理可阻止或延緩其向中度或重度階段發(fā)展,因此,尋找有效、無創(chuàng)或微創(chuàng)的早期診斷方法是臨床亟待解決的問題?,F(xiàn)對輕度EMs診斷的研究進展進行綜述。
1.1 盆腔疼痛與正常人群相比,輕度EMs盆腔疼痛癥狀更普遍[4],包括痛經、性交痛、慢性盆腔痛、排便痛和排尿痛等。盆腔疼痛的發(fā)生率、嚴重程度與EMs分期并無顯著相關性[5]。約56.8%的Ⅰ期EMs患者和55%的Ⅱ期EMs患者常有痛經的發(fā)作,與中重度EMs大致相當。在青少年中,重度痛經(服用止痛藥物仍不能緩解)常發(fā)生在Ⅰ期EMs[6]。多項研究表明性交痛的發(fā)生率與EMs分期呈負相關(輕度vs.中重度:51.1%vs.39.5%)[5,7]。這可能是因為EMs的分型是基于手術中可見的病灶情況,而疼痛的頻率和程度往往與病變的深度、盆腔粘連有關,腹腔鏡難以發(fā)現(xiàn)掩藏在深部的輕微病理改變的病灶。由此可見,癥狀對輕度EMs的診斷不容忽視。然而僅依靠癥狀診斷輕度EMs并不可靠。性交痛、排便痛和排尿痛等雖然特異度高(>90%),但這類癥狀發(fā)生率低(<10%)[8]。而痛經、慢性盆腔痛等常見的疼痛癥狀在其他婦科疾病也時常出現(xiàn),故敏感度和特異度均不高。
此外,痛覺是患者的主觀感受,疼痛感知和閾值因人而異。例如輕度痛經常被患者忽略,被主觀定義為經期“正常”的不適。van Poll等[9]發(fā)現(xiàn)71.7%的EMs患者曾發(fā)生性交痛,而另一項研究表明只有20%的EMs女性存在性交痛[10]。研究結果存在差異可能與患者的文化背景和醫(yī)生問診技巧等因素有關。一方面,丈夫陪同就診時,妻子往往會因為怕影響夫妻關系而否認性交痛;另一方面,經歷過某種體位性交疼痛后,在下一次同房時,常常會避免這種體位,而當這些患者在經歷過婦科檢查時的骶韌帶或痛性結節(jié)的觸痛后,被再次詢問是否在同房時有過類似的疼痛,很多患者會回憶起來。
1.2 不孕很多患者因不孕就診時發(fā)現(xiàn)EMs,而不孕是輕度EMs診斷的獨立影響因素[4,11]。有研究表明,淺表型EMs與不孕的相關性比卵巢型和深部浸潤型EMs更強[12]。與晚期EMs的纖維化病變相比,早期EMs病灶(腹膜種植灶)可能釋放更多的炎癥因子導致盆腔環(huán)境紊亂從而導致不孕。
輕度EMs可導致生育能力下降,如自然受孕時間延長、不孕、異位妊娠和流產率升高、反復的體外受精(in vitro fertilization,IVF)失敗。一項研究納入了203例組織學證實的腹膜型EMs和1 292例無EMs的不孕患者(對照組),結果發(fā)現(xiàn)EMs組原發(fā)性不孕比例顯著高于對照組,而2組正常月經周期的比例和抗苗勒管激素(anti-Müllerian hormone,AMH)水平相似,提示輕度EMs患者的不孕與卵巢儲備功能無關,進一步證實輕度EMs本身是導致不孕的重要因素[4]。臨床上有一類月經周期規(guī)律、至少一側輸卵管通暢、丈夫精液常規(guī)檢查結果正常的不孕患者,并無中重度EMs的直接證據,其中多達50%可能患有輕度EMs[13]。早期識別并手術去除異位病灶,術后自然妊娠率可達50%[8],無需IVF助孕。因此,當患者發(fā)生不明原因性不孕時,需高度警惕輕度EMs的存在。
1.3 體征婦科雙合診或三合診檢查對診斷EMs非常重要。陽性體征包括子宮、附件活動度差,骶韌帶觸痛或結節(jié)等。其中,骶韌帶觸痛是無創(chuàng)、便捷且高效的指標,其敏感度可達71%~77%,特異度高達76%~89%[8]。腹膜慢性炎癥、神經纖維生長和中樞敏感化會導致痛閾降低,超聲發(fā)現(xiàn)腹膜型EMs患者的骶韌帶在炎癥的刺激下常增厚[14],與其他區(qū)域的異位病灶(陰道直腸隔、直腸子宮陷凹、腹膜、卵巢EMs囊腫壁)相比,子宮骶韌帶中的神經纖維數(shù)量最多,與疼痛程度密切相關,且不同期別患者的EMs病灶組織中神經纖維數(shù)目并無明顯差別。因此,提高對婦科檢查的重視程度,加強婦科檢查技能訓練,可有助于EMs的早期識別。推薦采用視覺模擬量表(Visual Analogue Scale/Score,VAS)評分法對骶韌帶觸痛進行評分,可評估疾病的治療效果或復發(fā)狀況。
2.1 血清學
2.1.1 糖類 抗原125 (carbohydrate antigen 125,CA125)CA125是EMs中研究最多的蛋白質生物標志物。CA125由子宮內膜和間皮細胞產生,通過毛細血管內皮層滲出進入循環(huán)以應對炎癥反應。CA125對EMs是非特異性的。在上皮卵巢癌、乳腺癌、子宮內膜癌、肺癌、胃腸癌和炎癥狀態(tài)下的患者中均可以觀察到CA125升高。CA125≥35 U/mL常用作診斷腫瘤的截斷值,用于預測輕度EMs時,其特異度為90%,但敏感度卻極低(28%)。一項薈萃分析表明,CA125>10~14.7 U/mL時對輕度EMs有較好的診斷效果,其敏感度為70%,特異度為64%[15]。故在診斷輕度EMs時,可適當降低截斷值提高診斷的敏感度。值得注意的是,月經期CA125水平通常明顯高于非月經期,可能是由于月經期子宮內膜細胞的炎癥活動增加[16],因此推薦非月經期測量CA125水平。
2.1.2 細胞因子EMs是一種炎癥性疾病,輕度EMs早期炎癥反應較中重度EMs強烈,大量細胞炎性因子、趨化因子和生長因子分泌到腹腔中并被吸收入血。其中白細胞介素6(interleukin-6,IL-6)和超敏C反應蛋白(high-sensitivity C-reactive protein,hs-CRP)是臨床常用的感染指標,但用于診斷EMs的研究結果尚不一致。Martínez等[17]發(fā)現(xiàn)輕度EMs患者的IL-6水平顯著高于中重度EMs患者,將IL-6>25.75pg/mL用于診斷輕度EMs時敏感度為75.0%,特異度為83.3%,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但Tang等[18]認為中重度EMs患者血清中IL-6水平更高。有研究發(fā)現(xiàn)hs-CRP水平在EMs患者中升高[19],然而另一項前瞻性研究觀察分析了370例確診EMs和464例無EMs患者的hs-CRP水平,EMs組與無EMs組比較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不同類型的EMs組之間比較差異也無統(tǒng)計學意義[20]。血管內皮生長因子(vascular endothelial growth factor,VEGF)可促進EMs進展過程中的血管增生,目前關于VEGF用于診斷早期EMs的研究也存在爭議。Vodolazkaia等[21]研究發(fā)現(xiàn)輕度EMs患者血漿中VEGF水平較健康女性升高,當VEGF>3.88 pg/mL時,診斷輕度EMs的敏感度為74%,特異度為80%;而Babah等[22]發(fā)現(xiàn)EMs組與健康對照組的平均血清VEGF水平比較無顯著差異。
2.1.3 核酸分子鑒于EMs細胞與癌細胞有相似的生物學特性,常將EMs視為惡性腫瘤的鏡像從而尋求新的標志物。研究發(fā)現(xiàn)游離核DNA(circulating cell-free nuclear DNA,ccf nDNA)[23]和BIRC5基因編碼的Survivin蛋白[24]診斷輕度EMs的敏感度和特異度均超過70%。越來越多的研究發(fā)現(xiàn)微小RNA(microRNA,miRNA)參與EMs的發(fā)生和發(fā)展。不同類型的EMs其miRNA表達模式不同,而與分期無顯著相關性。miR-424、miR-200b和miR-141等在輕度EMs患者中的表達顯著低于無EMs者和中重度EMs者[25-26]。目前已發(fā)現(xiàn)共2 000多種miRNA,其調節(jié)機制重疊復雜,一種miRNA能夠調節(jié)數(shù)百個轉錄目標,幾種miRNA通??烧{節(jié)相同的mRNA目標,不同研究的目標miRNA各不相同。因此,仍需更多研究探討將miRNA用于診斷EMs的價值。
2.2 子宮內膜活檢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EMs患者的在位子宮內膜細胞和未患EMs者的子宮內膜細胞相比存在顯著差異。EMs患者的在位內膜細胞黏附、侵襲和血管形成的能力增強,促進了隨經血逆流進入腹腔的子宮內膜在異位種植生長,為EMs的診斷提供了新的思路[27]。EMs患者的在位子宮內膜中存在更多的感覺神經纖維,分泌期子宮內膜樣本分析結果顯示,神經相關標志物蛋白基因產物9.5(protein gene product 9.5,PGP9.5)、P物質(substance P,SP)和血管活性腸肽(vasoactive intestinal peptide,VIP)的聯(lián)合分析預測輕度EMs的敏感度為95%,特異度為100%[28]。Li等[29]對增生期子宮內膜樣本進行代謝組學分析發(fā)現(xiàn),尿酸、次黃嘌呤和溶血磷脂酰乙醇胺聯(lián)合診斷輕度EMs時,敏感度為66.7%,特異度為90.0%;子宮內膜的蛋白組學提示多個分子質量峰(35.956 ku、90.675 ku、1.924 ku、2.504 ku)聯(lián)合診斷輕度EMs時,敏感度、特異度均為100%。然而,上述研究的樣本量均較小,仍停留在實驗室研究階段,而且半侵入性獲取標本的方法亦增加了臨床應用的難度。
總之,盡管目前研究輕度EMs的生物標志物的方向很多,但幾乎都處于實驗室初步探索階段。目前的研究樣本量小,樣本來源(如血清、血漿,在位、異位內膜,月經期、增生期、分泌期)多樣,并且研究設計和研究方法差異較大,同一種生物標志物也可能獲得矛盾的結果,因此還需系統(tǒng)地設計并進行大樣本量研究來驗證。
絕大多數(shù)輕度EMs患者沒有卵巢異位囊腫,故缺乏典型的影像學表現(xiàn)。經驗豐富的超聲醫(yī)生可以通過超聲發(fā)現(xiàn)輕度EMs(淺表型)跡象,比如結腸周圍脂肪的增厚,骶韌帶增厚超過3 mm等[14]。卵巢移動度差、膜狀粘連、超聲探頭局部壓痛等征象也與EMs有關。一些磁共振成像(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MRI)征象也可能提示輕度EMs的存在,如病灶的出血點(T1加權圖像上顯示高強度信號)、盆腔粘連(T2加權上的低回聲帶,頂端呈錐形連于其他部位)及粘連導致的骨盆解剖結構扭曲[30],還可能有結合帶增厚,圓韌帶增厚、縮短或不規(guī)則等[31]。但這些影像學特征中的一部分并非僅發(fā)生于輕度EMs,故特異度不高。目前關于輕度EMs的影像學表現(xiàn)的臨床研究較少,各影像學預測因素沒有明確的描述和定義,仍需更多的探索和研究。
現(xiàn)有公開發(fā)表的EMs診斷模型大多針對中重度EMs,而針對輕度EMs的模型較少。有研究發(fā)現(xiàn)生物標志物組合模型,如血清IL-6、IL-8、腫瘤壞死因子α(tumor necrosis factor-α,TNF-α)、hs-CRP、CA125和CA19-9聯(lián)合診斷輕度EMs的敏感度可達87%~92%,特異度為63%~71%[32]。另一項研究對28項潛在血清標志物進行分析,結果提示IL-6、IL-10、VEGF、肝細胞生長因子(hepatocyte growth factor,HGF)和可溶性細胞間黏附分子1 (soluble intercellular adhesion molecule-1,sICAM-1)聯(lián)合檢測可幫助診斷超聲探查未果的輕度EMs,敏感度為84%~88%,特異度為63%~75%[33]。Vanhie等[34]根據血液全基因組miRNA表達譜,基于210例患者建立了包含3個miRNA的組合,在訓練集中有80%的敏感度和62%的特異度,在驗證集中敏感度為78%,但特異度只有37%。外周血自身免疫標志物的組合在診斷輕度EMs時敏感度為60%,特異度接近80%[35]。盡管這是迄今為止關于預測輕度EMs最大規(guī)模的生物標志物組合的研究,但相對于模型構建人群仍然較小。目前基于臨床癥狀和體征預測輕度EMs的模型研究僅2篇。Reis等[4]回顧性分析了1 495例患者的臨床癥狀,多因素模擬結果顯示痛經、性交痛和不孕是預測腹膜型EMs的重要因素,然而未進一步對模型診斷性能進行評估。Yu等[8]的多元回歸分析篩選出4個預測因素(痛經、其他EMs相關的疼痛癥狀之一、婦科檢查、CA125),任意2個因素組合診斷輕度EMs的特異度為95.7%~100%,而敏感度極低(9.9%~51.4%),但并未報道4個因素聯(lián)合模型的實用性。
輕度EMs的診斷目前仍是挑戰(zhàn)。臨床醫(yī)生需要重視EMs病史的采集和婦科檢查。目前對于輕度EMs的研究,少量研究雖然樣本量較大但其診斷效能較低,限制了其結論進一步的應用;部分新興標志物的敏感度、特異度均可超過90%,在預測輕度EMs方面潛力較大,但是樣本量低,還需大規(guī)模的基礎和臨床研究數(shù)據進一步證實其臨床意義。高分辨率的影像學設備及軟件的開發(fā)很有必要。此外,集合多個診斷效能良好的因素可能在診斷輕度EMs方面表現(xiàn)較好的潛力,相關模型仍有待進一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