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涂俊宏

壬寅初秋，農(nóng)歷中秋節(jié)的第二天下午，縣文聯(lián)退休副主席馬繼軍和退休干部姬國嶺老師，我們?nèi)讼嗉s已久，決定去采訪老軍人——邢文尚。

雖已立秋，但剛過中午的日頭仍不失夏日里的毒辣，縱情地炙烤著一切，行人身上依然汗?jié)褚律馈?/p>

在強烈的陽光下，我們驅(qū)車到青龍湖水岸陽光小區(qū)，先拜訪邢文尚老前輩。由于邢文尚已有85歲高齡，年老體邁，日常生活不能自理，便由三個兒子輪流贍養(yǎng)和伺候?，F(xiàn)如今，他正住在二兒子家。但不巧的是，老人在二兒媳的安排下，外出小游半日。我們只好到王集鄉(xiāng)邢莊邢國勇（邢文尚的大兒子）家了解情況。

一

初進邢莊，便遠遠地看見邢國勇和幾個老鄉(xiāng)站在家門口等候。他魁梧的身材，樸實的笑容，一下子拉近了人的親近感。我們在沒有拘束的笑聲中，走進了樸素的小院。

雖然他是村里的支書，但住舍與普通百姓家一樣，不是華麗的小洋樓，也不是精心打造的別致小院。他的屋里更是簡陋而平凡，常人家有的木沙發(fā)，像是飽經(jīng)了無數(shù)歲月的滄桑，配著能夠湊合著吃飯的茶幾，不禁讓人感覺有點寒酸。而正是這樣一個家庭，卻是老兵邢文尚曾經(jīng)的歸宿。這里，也是他從沒有也不愿對任何人說起的過去。

“我也是在2020年縣里邊給我父親發(fā)‘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zhàn)70周年’獎牌時才知道，他竟立過那么多功?！毙蠂逻呎f邊起身去拿父親的證書和獎牌。

“保存的這些遠沒有丟的多。以前只知道父親有一個很珍貴的木箱子，我們姊妹幾個從小長到大誰也沒敢動過他的東西，也從來不知道他的箱子里裝的是啥。直到前兩年才知道，原來父親在部隊時曾獲過那么多的榮譽。”他一件又一件，一盒又一盒，一本又一本地擺在客廳里的長茶幾上。

我們拿起來一個個細看起來：“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zhàn)70周年”，“立功喜報”里寫著蒼勁有力的黑字：貴府邢文尚同志在執(zhí)行任務中，創(chuàng)立功績，記三等功一次……中國人民解放軍蘭州軍區(qū)司令部；“五好證”“優(yōu)秀證”，三等功的“記功證”……一件件榮譽，記載了老人那段難忘的歲月，那場兇險的戰(zhàn)斗，那次保家衛(wèi)國時的生死考驗。那是一段不堪回憶的過去，也是一段難以忘記的過去，更是一段熱血沸騰、書寫青春與壯麗篇章的過去。

1938年出生的邢文尚，自幼長在貧苦家庭，憑著聰慧好學的品質(zhì)，考上了高中。在正值美好的青春，正是人生充滿憧憬、充滿理想的時候，他理想的種子也在學校里悄悄地生根發(fā)芽。他沒有對家里的任何人說，偷偷地在學校里報名參軍。

邢文尚 ▲

直到1956年的11月，他將要告別家鄉(xiāng)，必須告訴家中的親人時，父母才知道兒子在學校里自己作主已申請入伍，而且是抗美援朝出國作戰(zhàn)。

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斗中，所有人都不會忘記戰(zhàn)爭帶給人民的傷害。同樣，中國人民更不會忘記抗美援朝那段腥風血雨的崢嶸歲月。當美帝國主義者的鐵蹄在朝鮮人民的土地上踏起，當飛機和坦克、火藥和子彈無情地殘害著那里的人民時，我中國人民解放軍受黨中央軍委的指示，于1950年10月赴朝作戰(zhàn)，從此，拉開了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序幕。經(jīng)過近三年的浴血奮戰(zhàn)，1953年7月，美帝國主義終于簽訂了《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

停戰(zhàn)，并不意味著沒有槍聲；停戰(zhàn)，并不意味著和平；停戰(zhàn)，并不意味著沒有侵略和硝煙。縱然《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已簽，但戰(zhàn)火還沒有完全熄滅。很快，邢文尚接到入伍通知：新兵赴朝補給作戰(zhàn)。

1956年11月，正值隆冬時節(jié)，天寒地凍，北風呼嘯，他著一身棉軍衣，熱血沸騰地告別了故土，也告別了日漸年邁的父母，步行到許昌，又坐上了北上的悶子車，跨出了國門。

二

“我上小學四年級時聽過俺叔在龍興寺學校禮堂作報告時講，他們?nèi)氤院?，天冷得讓人難以形容。只記得他說，到朝鮮后腳底的一層皮都凍掉了，晚上脫鞋的時候連皮一起脫了下來?！痹趫龅睦钊F(xiàn)記憶猶新地說。他驚嘆的語氣，在他凝重的回憶中，我聽到了對邢文尚老兵的無限敬重。

“俺叔說，他們新兵進入朝鮮后就直接上了戰(zhàn)場，誰也不怕死，一個個像小老虎一樣。”

電影《長津湖》就是志愿軍戰(zhàn)士生活和抗戰(zhàn)的真實寫照，邢文尚雖沒有走進《長津湖》的鏡頭，但在行軍作戰(zhàn)中吃過的苦，他一樣也沒有少。

入朝后，不但要有隨時作戰(zhàn)的準備，連能吃上一頓飯也是一種想都不敢想的幻想。所有的戰(zhàn)士都忘記了自己，只清楚身上背負的使命和擔當。大家一輩子不能忘記，在急行軍時，戰(zhàn)士們沒日沒夜地趕路，吃喝就會供應不及，一頓飯要么是戰(zhàn)友們之間平均分的一牙兒饃，要么是提前準備的每人一把炒豆。炒豆還要計算著吃，實在太餓時也不敢多吃，只能吃上一兩個。特別是幾天幾夜都吃不上飯時，他們吃的又是什么？是屎和尿！

行軍中，往往靠馬馱裝備。馬餓了可以啃荒草，吃野谷。而戰(zhàn)士們就是吃馬肚子里消化不掉的東西。當看到馬擺開架勢想拉尿時，就急忙掏出隨身攜帶的水壺接馬尿，然后大家再分著喝；看見馬拉下一堆又一堆酸臭的糞便時，戰(zhàn)士們不是選擇逃避，也不是掩鼻遮臭，而是喜出望外地歡心，大家會驚喜地圍住糞堆找食物。用樹枝扒開馬糞，像哥倫布探索新大陸一樣細心認真。當終于找到一顆堅實的野草籽時，會開心得用火燒掉其堅硬的外殼，剝開后再與大家共同分享。

肚子不能填飽，生活雖艱苦，但打起仗來，誰都把自己的命忘到腦后了。

1956年11月，新增援的人民志愿軍進入朝鮮后，雖沒有參加過大型戰(zhàn)役，但小戰(zhàn)斗卻天天有。邢國勇說，后來他從別的老兵口中得知，父親入朝后沒多久，就經(jīng)歷過一場特殊的戰(zhàn)斗。

那次戰(zhàn)斗邢文尚沒有參加。因為他所在的連數(shù)他年齡最小，所以每逢有戰(zhàn)斗時，連長總是說：“小鬼，你留下看守陣地！”他就這樣遵守命令，守好陣營，等候連長和戰(zhàn)友們凱旋歸來。但那次的戰(zhàn)斗，他只聽到了轟轟的炮聲，卻最終沒有等到歸來的親人。戰(zhàn)斗結(jié)束的時候他才知道，他所在的連，包括連長，全部陣亡！自此，他的心里留下了陰影，他自己無數(shù)次地譴責自己，良心是何等的不安。他總對別人說，是連長和戰(zhàn)友們用命保住了他的命，如果他上了戰(zhàn)場……

當志愿軍從朝鮮撤回國后，他一直不愿對任何人說起他的曾經(jīng)，說起那次戰(zhàn)斗，說起他曾是一名光榮的志愿軍戰(zhàn)士。

邢文尚覺得，他能活著回到自己的祖國，并且能活在新中國的今天，就是那次朝鮮戰(zhàn)場上連長和全連的戰(zhàn)友們保護了他，若沒有他們，他邢文尚怎么能活著回來？怎么能過上今天衣食無憂的生活？他很知足！

邢文尚一輩子積攢的各類榮譽證書，擺滿了整整一桌子 ▲

三

1958年10月，邢文尚和其他志愿軍一樣，回到了祖國母親的懷抱。

回國后他沒有回家，也沒有與父母和親人團聚，而是直接被調(diào)派到祖國的西部——蘭州軍區(qū)，大約離西藏五六十里地。

雖然新中國成立將近十年了，但在這個千瘡百孔的熱土上，黑暗的惡勢力仍不可一世地進行著撕扯、鞭打，頑抗至極。

1959年～1960年，西藏的反動武裝和高層人士想搞分裂，想搞獨立，施盡一切法術(shù)鼓動當?shù)氐牟孛襁M行反動。一些藏民被蠱惑，思想被扭曲，形成了反動勢力。他們白天是群眾，晚上打埋伏。群眾又和匪徒混在一起，魚目混珠，讓人難辨真假。

凡是參加過剿匪的人，當回憶起那段往事時，都不禁會膽戰(zhàn)心驚。有人說，這是比在朝鮮戰(zhàn)場上更艱苦、更驚險、更煎熬的戰(zhàn)斗。

由于西藏地貌復雜，環(huán)境十分惡劣，對于邢文尚和戰(zhàn)友們來說，真可謂是在刀山火海中進行剿匪行動。特別是在漆黑的夜晚中行軍，他們往往前邊的人拽著馬尾，后邊的人拉著前面人的衣裳，摸索著向前。而狡猾的匪徒，由于他們對當?shù)氐貏莘浅Ｊ煜?，總是偷襲解放軍戰(zhàn)士。一旦被他們抓住，生不如死，備受折磨，根本沒有生的希望。輕者剝皮、挑筋、挖眼睛，施盡了慘忍的手段，重者開膛破肚、摘心挖肝，要么直接斃命！

然而，這一切并沒有嚇倒英勇的解放軍戰(zhàn)士。他們不但沒有妥協(xié)，還仍然守著軍隊鐵一般的紀律。正因為如此，人民解放軍才有著團結(jié)一致的凝聚力，才有著堅定不移的向心力，才有著排山倒海、無窮無盡的力量。也正是部隊的嚴格要求，人民解放軍所到之處，沒有任何人去拿群眾的一針一線。再冷再熱，再饑再餓，他們就地宿營、自力更生。雖然冬天的大雪在寒風的裹挾下更加令人生畏，但解放軍們依然像磐石一樣，宿在野外。

匪徒叛亂時，為了偵察目標，更加清楚、更加有效、更加精準地剿滅他們，解放軍就潛伏在匪徒出沒的地方。但兇殘又狡猾的匪徒，也進行著反偵察和捕殺行動，他們在遍野荊棘中仔細搜查。而隱藏在暗中的解放軍戰(zhàn)士們，為了不暴露目標，有時就忍著匪徒從頭上踩過的疼痛，一聲也不能吭。

邢文尚是騎兵，在野草橫生、沒有路走的野外，除了要與匪徒斗智斗勇和不怕犧牲的堅強意志外，更要有的是謹慎小心。因為只有保存實力，保存自己，才能有效、有足夠的力量打擊敵人。但縱然戰(zhàn)士們再小心，還是會有與匪徒“親嘴”戰(zhàn)斗時，稍有不慎就被匪徒用刺刀刺落馬下的戰(zhàn)士。邢文尚的左腳就是這樣被敵人的刺刀深深地刺傷的。雖然鮮血直流，但他仍咬緊牙關(guān)與敵人戰(zhàn)斗到底。直到今天，他的那道刀疤還醒目地刻在左腳上。

抗美援朝，犧牲了無數(shù)的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那里的山，那里的河，那里的石頭，那里的一草一木，無不浸染著中華兒女的鮮血和靈魂。但比朝鮮戰(zhàn)場上犧牲得還要多的，就是在一次次的剿匪和平叛中，為了守護祖國的山河，為了翻天覆地的新生活，毫不畏懼地走向戰(zhàn)場，走向了最危險的前方的不計其數(shù)的解放軍戰(zhàn)士。邢文尚就是其中一員，他用血和汗，立下了戰(zhàn)功；他用英勇的斗志和頑強的生命，在記功本上留下了一項又一項沉重的榮譽，這一切，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而是把這些深深地隱藏在心底。

四

金戈鐵馬近十年，解甲歸田農(nóng)民身。1964年，邢文尚轉(zhuǎn)業(yè)回村。他樸素地歸來，不聲不張，在農(nóng)村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但英雄才俊在灰堆里也依然遮不住他的光芒。很快，邢文尚被鄉(xiāng)親們推舉為民兵營營長，也扛起了修建焦支（河南焦作—湖北支城）鐵路的重擔，一干又是三年。三年里，為了能提前完成任務，他很少回家，有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作風。

他默默無聞地做事，不聲不響地干工作。在村上干了營長干支書，鄉(xiāng)親們的大事小事他都操心，但唯獨自己家的事兒不上心。

邢文尚有五個孩子，三兒兩女，都是農(nóng)村戶口，沒有一個是吃“皇糧”的公家人。

20世紀七八十年代，國家對功臣和干部都分的有指標，可以安排自己的孩子脫離農(nóng)村，參加工作。但邢文尚沒有，他沒有接受政府對他的照顧，而是把指標讓給了別人。

他的長子邢國勇，人高馬大，長得英俊帥氣，在郟縣李口鄉(xiāng)農(nóng)大上學。其間是一名有思想、品質(zhì)好的學生。當他滿懷期待地向黨組織靠攏，很渴望父親助自己一臂之力，做他的入黨介紹人時，邢文尚當頭給邢國勇一個莫大的打擊：“老實呆著吧，別想恁高。入黨你還達不到條件，不夠資格，再鍛煉幾年再說吧！”

邢文尚的話給了邢國勇無情的打擊，同時又激起了兒子不服輸?shù)亩分荆耗悴蛔屛胰朦h，我偏要入，我就是要入給你看！

優(yōu)秀的邢國勇其實早就具備入黨條件，不論學業(yè)，還是論思想政治，他在學校里是人見人夸的優(yōu)等生，學校里的黨支部也期待他的加入。就這樣，邢國勇在別的老黨員的介紹下成了一名光榮的黨員。

入黨，邢文尚不給孩子們走后門，參加工作，他更不去搞特殊。眼看兒女們一個個都長大成人，也該成家立業(yè)了，他仍然不作聲，仍然老老實實地在村上搞生產(chǎn)。他說，現(xiàn)在有衣穿，有飯吃，這就是天大的幸福了，還跟黨提啥要求呀？自己有雙手，只要不偷懶，勤勞就能過好。他不但從行動上要求自己的孩子，對孩子們的思想也隔三差五地進行訓話：不做違反黨紀的人，不抱怨，要感激黨給予的一切，聽黨的話，跟黨走。

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大兒子結(jié)婚成了農(nóng)村人，二兒子結(jié)婚把家安在了農(nóng)村，三兒子和兩個女兒亦是如此。他們樸素得比常人還要普通。這就是立過無數(shù)次功的老兵的子女。

邢文尚老了，在村支書的職位上干了30多年，30多年來他勤勤懇懇做事，踏踏實實做人。父老鄉(xiāng)親們的大小事兒，他操心了一次又一次，而如今真該退下來頤養(yǎng)天年了。

五

或許他一直想平靜而安詳?shù)剡^好每一天，讓他曾經(jīng)立下的戰(zhàn)功，讓他曾經(jīng)獲得的榮譽，陪他一起看晚霞，看飛鳥，感受微風撫過臉頰的溫和，成為自己心底的秘密。但還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上級政府挖掘了出來。

通過各種渠道的查訪，終于，邢文尚的一切，那曾經(jīng)的過去，被一頁一頁地揭開。

當所有的家人都驚嘆他的過去、不相信他立過這么多功時，他低著頭，怯怯地對自己的大姐說：“我不敢對你說，我怕你批評我，因為我做得還不好。”姐姐還能說什么？自己的弟弟戎馬多年立功歸來，連一個孩子的工作也沒安排，全家人到現(xiàn)在還是在農(nóng)村深耕，不曾有瓊樓玉宇，只是普通百姓中的一員，姐姐還能張口去訓斥弟弟嗎？

邢文尚獲得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作戰(zhàn)70周年紀念章 ▲

邢文尚（中）和姐姐邢書梅及三弟邢書盤一起分享喜悅 ▲

邢文尚（前排中）和姐姐邢書梅（前排左二）及三弟邢書盤等家人一起合影 ▲

縱然電視臺和記者多次采訪，但邢文尚仍不愿詳細地向大家講述他的過去，他始終回避著。實在躲不過去時，會戴上獎牌，凝重而莊嚴地讓人去拍照?？傻降?，所有的人始終弄不明白，在信息發(fā)達的今天，在物欲橫流的今天，有多少人想借媒體一夜走紅，擁有眾星拱月的輝煌，而邢文尚老兵卻總隱藏自己的過去，隱藏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這到底是為什么？

如今的邢國勇，挑起了村支書的重擔，像父親邢文尚一樣，一心帶領(lǐng)著村里的群眾奔赴在鄉(xiāng)村振興的路上。

走出邢國勇的家，他不大的院子里種了幾棵平凡的小樹，在秋風中微微搖動，像他們這些平凡的孩子，從不張揚，也從不顯擺。

我們臨出發(fā)時，邢國勇又給二弟媳取得了聯(lián)系，說父親邢文尚已經(jīng)回來了。為了不留遺憾，我們?nèi)吮阍俅畏祷厍帻埡蛾柟庑^(qū)。

六

敲開門，見邢文尚躺在一進門的一張一米寬的鐵床上。

這是一處簡陋的廉租房，不到60平方米的面積，卻住著邢文尚二兒子的一家老小。窄小的客廳，被邢文尚老軍人的一張小床占去了一半兒。不經(jīng)意間敞開的小小臥室里，剛好擺下一張上下鋪的木床，廚房小得只能站下一個做飯的人。而我們的到來，更讓這個原本就狹窄的客廳，變得更加擁擠。

我們湊合著坐在幾個小凳子上。

邢文尚的女兒邢國姣，見我們到來時急忙扶起自己的父親，又給他穿好衣服扶他坐起來。

但沒有想到的是，我們剛向老軍人邢文尚問好，他竟然自己站了起來，似乎要向來人說明他風采依舊。他挺立著那高挑清瘦的個兒，著一身紅色的衣裳，保持著軍姿，讓人一下子能感受到他當年的英雄模樣。

我又驚又喜地扶著邢文尚老軍人。待他慢慢坐下來后，依在他的身邊，不無感動地說：“老英雄，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可都是你們換來的呀！”

話音剛落，邢文尚老軍人的嘴角顫動了起來，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可千萬不能這樣說啊！”這是他生病后第一次說得這么清楚的一句話。然后他低下了頭，若有所思地沉默著，和剛才展示的軍人風采判若兩人。他那剛剛還明亮的眼神里似乎有霧水籠罩。

在場的姬國領(lǐng)老師說：“大舅一直不愿對任何人說他立過功。他覺得自己的命是連長和全連的戰(zhàn)友們用生命換來的，如果不是他們，自己早戰(zhàn)死在了朝鮮，他哪能活到今天，哪能過上吃飽穿暖的生活？自己有什么顏面、有什么資格向眾人顯擺所立的那些功呢？所以，他立的那些功比著犧牲的戰(zhàn)友們，根本不值一提。直到今天，關(guān)于他立功和參加過抗美援朝的事兒，都是從別的老兵嘴里慢慢聽說的……”姬國領(lǐng)老師在講述著大舅——邢文尚的過去。

當我再次看向邢文尚老軍人時，他的眼神里是無盡的哀傷。我多么希望他能親口對大家講一講他所有的經(jīng)歷和那一個個立功本，可他就是緘口不語。他只深深地望著前方，似乎又一次看到了他那沖在戰(zhàn)斗最前沿的親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