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志軍
綿延千里的巍峨太行,有郁郁蔥蔥的山林,涓涓的山泉,彎曲的細流小河,更有壁立千仞的山崖。鐘靈毓秀和鐵骨錚錚的太行山,孕育出萬千俠骨柔腸的太行好兒女。
山腳下有一座古縣城,古縣城四周全是青翠濃郁、連綿起伏的大山。出古縣城往西三十里有一座杜家寨,寨主姓杜名彪,是方圓幾十里有名的財主。
杜彪的爹,也曾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曾是太行山里橫行數(shù)十年黑虎寨的大頭領(lǐng),大頭領(lǐng)老年得子寶貝異常。那年大頭領(lǐng)擒獲多年宿仇冤家,砍對手頭時,對手聲嘶力竭狂喊:“杜大頭,小心你全家,會有人替我報仇!”江湖縱橫刀頭舔血,見慣人頭落地的大頭領(lǐng),不由陷入沉思。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百密還有一疏。為傳宗接代著想的大頭領(lǐng),于是暗中轉(zhuǎn)移錢財,讓老婆帶著獨生兒子離開黑虎寨,悄悄住到了距縣城不遠的山腳下,過起了尋常百姓生活。安置好家眷,大頭領(lǐng)更加瘋狂地打殺斂聚錢財,他要為兒子老婆掙個長遠的好生活。在一次與另一山寨火拼時,大頭領(lǐng)不幸中了對方詭計,被對手砍了頭。
好在沒人知道大頭領(lǐng)家眷藏到何處,好在大頭領(lǐng)老婆也是剛強之人,好在大頭領(lǐng)老婆還是個治家能手。聞聽丈夫走了,她抹去腮邊淚,用老公留下的錢財購田置產(chǎn),很快就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地主。
寡婦心疼無爹的兒子,每天雞鴨魚肉美酒膏粱,把兒子杜彪催成個肥胖臃腫的身材。別看杜彪胖如豬,但杜彪?yún)s娶了三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大夫人比杜彪大三歲,娘家是另一村寨的大富戶,那是他娘按門當(dāng)戶對從小定的娃娃親,大夫人給杜彪生有兩個兒子一個丫頭。二夫人是個佃戶家的閨女,比他小九歲,是杜彪二十五歲初掌家時帶著管家和家丁收租要賬時,看到佃戶家的閨女長相秀氣甜美,回來說給寡婦娘。寡婦娘讓佃戶把閨女帶上門過眼,寡婦娘相中了佃戶閨女的相貌和乖巧,免了佃戶家一年的租,把佃戶家的閨女娶回了家,二夫人又給杜彪生了一個兒子一個丫頭。而他的三夫人小杜彪三十多歲,三夫人本是跑江湖翠玉戲班子里唱小花旦的戲子,也是杜彪小兒子的娘。
說起杜彪娶三夫人,那可是杜彪一見鐘情花了大價錢。那年杜彪給娘祝壽,請了翠玉戲班到家唱堂會,杜彪娘愛看恩愛相許、至死不渝的戲,杜彪娘點了《白蛇傳》。嘁咕隆咚嗆、嘁咕隆咚嗆……一串鑼鼓點響起?!扒鄡簬?!”小花旦白蛇由青兒帶路登了場,那小花旦粉白鵝蛋臉柳眉杏眼,素衣素裙舞動著婀娜如楊柳的腰肢,一圈小碎步踱到臺中,一個亮相,開腔唱道:“離了峨眉到江南,人世間竟有這樣美艷的湖山。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那一旁好樓臺緊傍著三潭。蘇堤上楊柳絲把船兒輕挽,顫風(fēng)中桃李花似怯春寒?!蹦峭褶D(zhuǎn)的聲腔明亮透徹。杜彪不由鼓掌道聲:“好!”隨后杜彪那雙眼,就再也離不開戲臺上翩翩舞動的白素貞。
戲臺上許仙登場,白娘子看中了年輕俊朗的許仙,白娘子、小青、許仙三人同登船前往錢塘。瞧出姐姐心思的青兒做法,天邊驟起烏云,瞬間就下起了蒙蒙細雨。善良的許仙看著同船雨中的白娘子和小青無處躲雨,忙把手中的傘遞給了白娘子和小青,自己淋雨佇立船頭。船到了錢塘,青兒收法,白娘子唱道:“雨過天晴湖山如洗,春風(fēng)習(xí)習(xí)透羅衣。問郎君家住在哪里,改日登門叩謝伊。”許仙忙擺手:“不用謝,不用謝,小生只是舉手之勞?!笨粗┖駥嵳\助人的許仙,白娘子的心里頓時布滿了濃濃的愛意,約下了后邊的樓臺會:“謝君子恩義廣,殷勤送我到錢塘。我家就在紅樓上,還望君子早降光。青兒扶我把湖岸上,再回首囑郎君,莫叫我望穿秋水想斷柔腸。”白娘子眼波含情似水看向許仙,木訥的許仙不解風(fēng)情拱手揖別。惹得臺下眼瞪得如銅鈴的杜彪,大呼:“真是個大木瓜,調(diào)情都不會。”杜彪搓手恨不得立馬躥上臺,把白娘子拉入懷里。
戲唱完已半夜,戲班子按慣例住在了杜家,第二天天亮再登程。杜彪在堂屋里擺下酒宴,請了翠玉班主和琴師鼓師一起喝酒。酒過三巡,杜彪提出了要娶小花旦為三夫人。琴師聽了搖頭:“俺這俏花旦早已愛上了俊許仙,這事恐怕說不成?!倍疟胍粩[手,管家捧上一個托盤,上面放著兩百塊白花花的袁大頭。銀錢晃花了班主和鼓師琴師的眼,鼓師敲起了邊鼓:“給許仙二十塊大洋還怕他以后說不上個好媳婦?再說,這也是咱們給小花旦尋了個好人家,這以后小花旦有的是吃香喝辣穿綢緞的好日子過,她將來感激咱們還來不及呢。”小花旦本就是當(dāng)年班主花一塊大洋,從要飯婆子那買來的,小花旦的委屈就顧不了那么多了。幾人一商量班主點了頭,第二天戲班子走,留下了十六歲的小花旦淚流滿面紅布蓋頭與胖杜彪拜了天地,成了大她三十多歲杜大財主的如意三夫人。
隔年三夫人就給杜彪生了小兒子,起名叫敬儒。小敬儒長得像她娘,皮膚白皙眉清目秀得像個小妮子。近五十又得了小兒子的杜彪,把個小敬儒疼愛的如心尖尖,三歲就送到私塾讀書。三夫人戲子出身,雖嫁了大戶人家不再唱戲了,經(jīng)常愛哼兩句,遇到周圍集鎮(zhèn)上有唱大戲的,三夫人必抱著兒子前去聽?wèi)?。聽罷戲回家的路上又總愛哼著戲里的唱腔,逗得兒子在她懷里也咿咿呀呀地跟著他娘哼唱。
杜敬儒從小在他娘懷中耳濡目染,小不點的他早早就成了小戲癡,八九歲時就能跟著戲班子連跑好幾個集鎮(zhèn)去聽?wèi)颍€常跟著戲班的年輕人們吊嗓子、練下腰、折跟頭、跑場子。杜彪罵小兒子不務(wù)正業(yè),天生是個浪蕩的戲子,從此就有些不喜歡小兒子。杜彪更喜歡的是老大、老二、老三,那都是鉆營仕途和管理家務(wù)的好手。不喜歡歸不喜歡,但杜彪還是嬌慣著他這個小兒子,因小兒子的娘年輕貌美,杜彪聽任這個不長進的小兒混跡于梨園。唉,龍生九子各不相同,隨他吧,反正家里不缺錢,不缺管家干活的人。老了老了,有個在身邊舞袖弄倩影的小兒子,也未嘗不是個樂事。敬儒娘見兒子學(xué)戲得到老爺認可,還專門請了當(dāng)年戲班的師兄點撥兒子,敬儒得到好唱家的點撥,戲藝如竹子拔節(jié)。
到了杜敬儒十四歲時,杜彪把小兒子送進了縣城上了洋學(xué)堂。進了縣城的杜敬儒還是經(jīng)常進戲班子,央求戲班的班主客串戲里的角色。班主們也都樂意用他這個會唱會舞,還不要酬金的少爺?shù)桥_唱戲。到了十五六他已是一個好唱家,杜敬儒長相隨母,化妝登臺更是扮相俊美,還文武生全拿,花槍能舞出一片梨花,嗓音清亮、高亢、婉轉(zhuǎn),韻味悠長,不輸戲班里的正規(guī)唱家。
杜敬儒若是只有這點癖好,杜彪看開了早已容忍。誰知上了幾年洋學(xué)堂,從老師那學(xué)了不少新思想,天天喊著要挺身救貧弱的中國,還指責(zé)父親為富不仁,大講世界要大同,要共產(chǎn)要分田地給窮人,要耕者有其田。幾個哥哥趁機向杜彪拱火,說:“小弟常從賬房支錢,散給長工佃戶。”杜彪聞聽火冒三丈,先是苦勸,見勸不醒于是大罵:“逆種,你老子就是地主,老子供你吃喝,供你唱戲,供你上學(xué)讀書識理。沒想到老子供來供去,反倒供出你這個敗家子白眼狼?!倍疟朐搅R越氣,操棍子把小兒子趕出家門,怒吼:“混蛋玩意,老子不是你爹,你給我滾!”瞧著小兒子真的揚長而去,杜彪把一腔怒氣噴向小兒子的娘:“都是你這個戲子養(yǎng)得好兒子,你也給老子滾!”杜彪一氣之下把小兒子的娘也趕出了家門。趕出家門的敬儒娘,住進后山坡上一間茅草房里。其實當(dāng)年秀美的小花旦如今已人老色衰,杜彪早就不再寵愛當(dāng)年的小花旦了。前年就又花大洋錢,娶了縣城洋學(xué)堂里一位十七歲的女學(xué)生,此時正寵愛得緊。
杜敬儒的老師曾是北平大學(xué)的學(xué)生,參加過“一二·九抗日救亡運動”,舉著“停止內(nèi)戰(zhàn)一致對外、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反對華北五省自治、打倒?jié)h奸賣國賊”的旗子上街游行。那時杜敬儒的老師,就已經(jīng)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了。運動過后,為防國民政府對進步人士的迫害,老師奉黨的指示回到家鄉(xiāng)當(dāng)了縣城中學(xué)的老師。老師向他的學(xué)生向周圍的民眾宣傳共產(chǎn)主義思想,描述美好的新中國。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鬼子在盧溝橋打響了侵犯華北的槍聲。轟轟烈烈的全民抗戰(zhàn)爆發(fā)了。杜敬儒的老師奉黨的指示,組織學(xué)校進步師生組成抗日宣傳隊。每逢周圍有集市,就帶著宣傳隊趕去,宣傳共產(chǎn)黨的抗日主張,喚起民眾覺醒。
這天逢大集,老師帶宣傳隊來到棗林鎮(zhèn)。趕集的人熙熙攘攘,老師讓宣傳隊員圈出個圈,轉(zhuǎn)身把他的女學(xué)生陶慧娟推到圈子中心,陶慧娟挺胸唱起了家鄉(xiāng)的小調(diào),清脆的歌聲頓時吸引趕集的人圍了過來。這時會演戲的杜敬儒,頭戴禮帽手拿一根草繩做鞭子登了場,鞭子抽打在陶慧娟身上:“不爭氣的妮子,咱們都成了背井離鄉(xiāng)逃亡的人,你還唱這酸小曲,唱咱家鄉(xiāng)的歌?!碧栈劬旮栾L(fēng)一轉(zhuǎn),變得壓抑深沉?!拔业募以跂|北松花江上,那里有大豆谷子高粱,還有那無窮的礦山寶藏,九一八、九一八在那個悲慘的日子里……”杜敬儒把禮帽摘下托在手上:“鄉(xiāng)親們行行好,給失去家鄉(xiāng)的人一口吃的吧!”圍觀的群眾有人抹起了眼睛,有人往他的禮帽扔進一兩張小錢。老師瞧準時機,從旁邊商鋪拉了張凳子站了上去:“鄉(xiāng)親們,鄉(xiāng)親們!小日本鬼子強占了我們的東三省,使我東三省人民無家可歸流離失所??伤麄冞€不罷休,還想吞并我們?nèi)袊?。就在不久前,他們在盧溝橋打響了侵吞我國的槍聲,小鬼子所到之處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小鬼子這是想讓我們都成流離失所的人啊。鄉(xiāng)親們,我們不做無家可歸的人,我們不做亡國奴。鄉(xiāng)親們,我們要組織起來跟鬼子干!保衛(wèi)我們的家,保衛(wèi)我們的婦孺。”宣傳隊員摻雜在人群中,舉起寫著標語的小旗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誓死保衛(wèi)我們的家鄉(xiāng)!”人群中的熱血青年也跟著喊起了口號:“還我河山!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
忽然,桌上的老師看到人群后邊起了紛亂,他以為是有人在搗亂宣傳,忙跳下桌子帶著幾個男學(xué)生趕過去??礋狒[的人群已圍成個圈,圈中一壯小伙扯住一人怒斥:“敢到我們鎮(zhèn)上偷東西?”“關(guān)你屁事,老子又沒偷你的?!薄罢掖颍 眽研』锱e起了拳頭。小偷扯起嗓子大喊:“大哥,救我。”圍觀的人群中頓時竄出五六個人來:“管閑事的多嘴狗,討打!”壯小伙笑道:“想打架,老子正手癢癢?!彪p方一交手,老師就看出,都是練家子。幾個回合下來,好虎敵不過群狼,壯小伙處在下風(fēng)。老師忙招呼學(xué)生幫忙,賊首瞧出惹了眾怒,一聲唿哨:“風(fēng)緊,扯呼。”幾個人撒丫子竄出鎮(zhèn)不再回頭,周圍響起一片掌聲。
壯小伙正欲走,老師上前拉住他,笑道:“小兄弟好身手,替鎮(zhèn)里人趕走盜賊,真不愧是行俠仗義的好漢。小兄弟貴姓?”小伙大大咧咧地說:“俗話說好狗護三鄰,好漢護三村。就這區(qū)區(qū)小事算個啥。啥貴不貴姓的,我叫郭大亮。”“哦,是郭兄弟。趕走盜賊對郭兄弟是小事,我有個更大的事還想請郭兄弟相幫?!薄扒葡壬彩莻€拔刀相助豪爽仗義之人,先生盡管吩咐,兄弟我愿助先生一臂之力?!薄昂?,痛快。郭兄弟可知道,北邊有條惡狼正向我們撲來,那惡狼所到之處奸淫燒殺掠搶,它的野心不小,目標是要滅我華夏民族?!薄跋壬槐卣f了,先生說的是小日本鬼子。小鬼子離我們還遠,如果哪一天他們真的打過來,我定當(dāng)投軍報效國家?!薄昂?,我記下郭兄弟的話了?!?/p>
日本鬼子真的打了過來,老師和同志們扯起了抗日的大旗,組建了抗日民眾自衛(wèi)隊,郭大亮果然不負前約投了自衛(wèi)隊。后來自衛(wèi)隊變成了抗日游擊隊,老師成了游擊隊的政委,郭大亮和杜敬儒成了政委的左膀右臂。
杜敬儒有孝心,常趁著隊伍游擊路過家鄉(xiāng)時,摸黑到他娘居住的山坡茅草小屋看他娘,留下些口糧給娘度日。
日本鬼子打來了,一支軍隊在柳家莊附近打了一場狙擊戰(zhàn)。柳家莊收治了幾個抗日傷兵,不知柳家莊收治傷兵的事怎么傳到了鬼子那里,鬼子于是趁著一個陰雨天包圍柳家莊搜出了傷兵。鬼子于是把村民全部趕到打谷場,用歪把子機槍把村民和傷兵全殺害了。
血洗柳家莊那天,獵戶柳運來恰好在山里打獵,當(dāng)他提著獵物轉(zhuǎn)回莊時已是夜半。離莊還老遠他就聞到了一股血腥氣,驚得他加快腳步奔進了莊,在打谷場上他看到了一片尸骸,那血被雨水沖刷成了小溪,流進了村外的小河。柳運來在尸骸中看到了他爹、他娘,還有他的兩個哥哥兩個嫂子和幾個侄子侄女,他驚呆了、憤怒了,他扔掉獵物提著獵槍沖出了莊。在鬼子的駐地他干掉一個鬼子,也被鬼子發(fā)現(xiàn)。“叭勾、叭勾”三八槍的子彈不斷炸響在他身旁,他不敢戀戰(zhàn),提著死鬼子的三八槍跑進了黑漆漆的夜幕。
脫身的柳運來決定投軍打鬼子,為爹娘哥嫂侄子侄女們報仇,為全莊老少爺們報仇!
柳運來向南奔去,他知道那支軍隊撤往了南邊。連著走了幾天幾夜,也沒有碰見那支軍隊。聽沿路的老鄉(xiāng)們說,軍隊過去好幾天了。他沮喪,軍隊咋這么不禁打,跑得也太快了。路過一個集鎮(zhèn),聽人說西邊山區(qū)有支隊伍打鬼子。只要是打鬼子就行,他于是就決定投奔那支隊伍。他轉(zhuǎn)頭向西,不出一天就找到了那支隊伍。在隊伍駐扎地的一間房子里,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接待了他。聽說他是帶槍參軍大為高興,拍著他的肩連聲叫好:“這才叫熱血男兒。好,咱們一起打鬼子,不趕走倭寇咱誓不回家!”柳運來被書生說得熱血沸騰,他握住了書生的手。登記造冊后書生向門外喊道:“二孩!”“到!”從屋外蹦進來一個十二三的孩子。“把柳運來同志帶到二班?!本瓦@樣柳運來成了二班的戰(zhàn)士。進了隊伍他才知道,這是八路軍的潛山游擊大隊,書生叫杜敬儒,是一中隊的指導(dǎo)員,二孩姓姜是指導(dǎo)員的通訊員。
幾天游擊隊員當(dāng)下來,柳運來有些瞧不上這支隊伍了。這哪像軍隊,他曾見過正規(guī)軍的隊伍,統(tǒng)一的軍裝,軍官穿呢子服,槍械一水的漢陽造,還有捷克機槍,軍官都佩帶駁殼槍。而這支隊伍像是才丟下鋤桿的老百姓,長衫、短褂、氈帽、頭巾,槍也是五花八門,有漢陽造也有七九老套筒,他的三八大蓋竟是這支隊伍最好的槍。他看著這支軍不軍、民不民的隊伍,竟有些疑惑,他們能打鬼子嗎?槍一響還不散了攤。他懊悔不該投這支隊伍。當(dāng)了幾天游擊隊員的他準備抓機會開小差溜號,他要離開這支游擊隊再往南追那支正規(guī)的軍隊,他要去投靠真正能打鬼子的隊伍。
可是一場戰(zhàn)斗阻止了柳運來溜號的腳步。就在他準備動身的當(dāng)天夜晚,游擊隊有了行動。隊伍進行了戰(zhàn)前動員,據(jù)情報說,一個班的鬼子押著幾大車從老百姓那搶來的糧食回縣城。杜敬儒揮著拳頭說:“同志們,鬼子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不斷掠奪老百姓少得可憐的口糧,我們能答應(yīng)嗎?”“不能!”低沉的吼聲從游擊隊員口中噴薄而出?!皩Γ荒?!我們要抓住機會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這幫小鬼子?!庇螕絷爢T們舉起了拳頭,齊呼:“打他!”柳運來也隨著眾人舉起了拳頭,呼出了心聲。
游擊隊連夜出發(fā)進入了陣地。那是一個小山坡,通往縣城的路在此拐了個彎,他們就埋伏在拐彎處。游擊隊的子彈少全靠近戰(zhàn)搏殺,他們的藏身之處離路很近,也就百八十米。
太陽升起一竿子高的時候,拉糧的車隊進了伏擊圈?!芭尽⑴尽睒屄曮E起,幾個鬼子剛一栽倒,游擊隊就發(fā)起了沖鋒。醒過神來的鬼子“叭勾、叭勾”開始了還擊。中間的一輛大車上出現(xiàn)了一挺歪把子,歪把子像一條毒蛇,槍口噴著蛇信舔倒了好幾個正在沖鋒的游擊隊員。獵人出身的柳運來跑得快眼又尖,鬼子機槍剛一架起他就發(fā)現(xiàn)了,利用溝洼樹木一個蛇形疾跑再來幾個蛙跳起伏就竄出了一大截。躲過了歪把子機槍的掃射,離那大車隊也就只剩下二三十米,柳運來舉槍向那機槍手射去,一槍斃命,機槍立馬啞了。游擊隊沖了上來,雙方展開肉搏。游擊隊人多,三四個對付一個鬼子,戰(zhàn)斗很快就見了分曉,游擊隊大獲全勝。戰(zhàn)斗中柳運來看到了游擊隊員們不怕死的精神,就連通訊員二孩也一步不落地沖向前。他為這支隊伍感到了自豪,他們打起仗來舍生忘死比正規(guī)軍還要強。
奪回的糧食又分給了老鄉(xiāng),老鄉(xiāng)熱情地慰問游擊隊。柳運來看出了這支民不民軍不軍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游擊隊深得民心,他喜歡上了這支游擊隊。戰(zhàn)后的評功中,柳運來機智勇敢,沖得快槍法準干掉了鬼子機槍手,奪得歪把子機槍立下戰(zhàn)功。二班的班長在沖鋒中犧牲,新戰(zhàn)士柳運來被任命為二班的新班長。
這天部隊宿在老鴰頂上的山神廟里。太陽接近西山尖時,指導(dǎo)員杜敬儒把柳運來約出了山神廟。兩人來到了廟后的山坡上坐下,杜敬儒問柳運來:“運來,還想走嗎?”柳運來不由一驚,看一眼杜敬儒:“指導(dǎo)員,你怎么知道我想走?”杜敬儒看著遠處的群山,嘿嘿地笑道:“這還不容易,你剛找到我們時滿臉興奮,不出幾天就顯出了對我們的不屑,還有就是你在悄悄地積蓄干糧?!绷\來大為嘆服,沒想到這個書生的眼真毒,能把自己的心事看穿。他也不瞞指導(dǎo)員,說出了自己與日本鬼子的血海深仇,說出了他投奔隊伍就是為了打鬼子報仇。杜敬儒默默地聽著柳運來的敘述,久久地長出一口氣:“是呀,日本鬼子侵略中國殘害了多少中國人,就拿我們這支隊伍說吧,你的前任二班長,妻子被鬼子蹂躪后又被刺死,一同被害的還有他們兩歲的孩子。還有我的通訊員姜二孩,他的父母被掃蕩的鬼子打死在自家的地里。他們都是與鬼子有著血海深仇才來到隊伍里扛槍抗日。”
兩人越說越投緣,說到了月掛西山尖,說得柳運來更加離不開這支隊伍。
飄忽不定的游擊隊在太行山東擊西打,指導(dǎo)員杜敬儒在戰(zhàn)斗的間隙中,又約柳運來在小溪旁、樹林邊、山峰上談了好幾次話。杜敬儒問柳運來:“趕走了日本鬼子,抗戰(zhàn)勝利了你準備干什么?”柳運來神往地說:“回去娶個媳婦生一堆兒女,再打獵養(yǎng)家。”杜敬儒笑了,語重心長地說:“我們打仗不僅要趕走日本鬼子,還要解放天下的勞動人民,建立繁榮富強的新中國。”杜敬儒與柳運來的談話越談越深入,杜敬儒從打鬼子說到了救中國,從中國的貧窮羸弱的根源,談到了未來的共產(chǎn)主義。一個嶄新的世界呈現(xiàn)在柳運來眼前。柳運來更深地認識了這支隊伍和領(lǐng)導(dǎo)這支隊伍的中國共產(chǎn)黨,他在杜敬儒的引領(lǐng)下決定要為黨的偉大目標奮斗終身。
在一處山村的茅草屋中,杜敬儒領(lǐng)著柳運來還有另外幾個游擊隊員站在了黨旗下,杜敬儒莊嚴地舉起了攥成拳頭的右手,柳運來他們也都舉起了攥成拳頭的右手,面對黨旗發(fā)出了誓言:“我自愿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堅決抗戰(zhàn)到底,堅決為共產(chǎn)主義奮斗到底……”
抗戰(zhàn)打到第八個年頭,日本鬼子顯露出頹勢。延安中央看準形勢,命令八路軍新四軍大反攻。天津、保定、張家口、安陽、新鄉(xiāng)都出現(xiàn)了八路軍的身影,新四軍也在上海、南京周邊活動更加頻繁。黨中央在陜北又組建了以八路軍359 旅為主的南下支隊,目標湖南、江西,準備再打上個一兩年創(chuàng)建一塊新的根據(jù)地,策應(yīng)江浙的新四軍,為抗戰(zhàn)勝利后建立新中國奠定基礎(chǔ)。
杜敬儒這支游擊隊也按照延安的指示,開始轉(zhuǎn)守為攻。游擊隊的活動區(qū)域越來越大,游擊隊的人員也越來越多,杜敬儒已升為游擊隊的副政委,驍勇善戰(zhàn)的柳運來也當(dāng)上了游擊隊的分隊長。游擊隊走出了太行山,開始向敵偽據(jù)守的戰(zhàn)略要點派出了偵察人員,戰(zhàn)略要點的城市三面環(huán)水一面靠山,古時就是戰(zhàn)略要沖。游擊隊派杜敬儒帶了幾個人潛進了戰(zhàn)略要點城市,偵察敵情與地下黨聯(lián)系,建立聯(lián)絡(luò)站。
戰(zhàn)略要點城市是鬼子的地盤。軍統(tǒng)的戴老板看得清楚,抗戰(zhàn)就要勝利了,八路軍一定眼饞這座城市。戴老板于是早早派軍統(tǒng)人員潛入,明里暗里滿大街地追打八路軍的地工人員。那天,杜敬儒從聯(lián)絡(luò)站出來,就發(fā)現(xiàn)身后有尾巴。他甩了幾次都沒甩掉,而且尾巴還多了幾條,看來他們是鐵定要吃掉他了。杜敬儒手攥住腰間的駁殼槍,他掃一眼周圍的地形,大街上無遮無攔,打起來他寡不敵眾,肯定要獻身革命了。他的任務(wù)沒完成,可不想就這樣把自己交代了。右側(cè)有個小胡同,他驟然拐了進去,聽見后邊響起了跑步聲。急不擇路的他順手推開了旁邊一個小院的門,反手插上了門栓。門外雜亂的跑步聲逐漸遠去。他知道這跑步聲很快就會轉(zhuǎn)回來,他轉(zhuǎn)身奔向身后的屋門,推了推,門被從里邊閂死了推不動。再也沒有路可走了,他返身貼在了院門邊把槍拔了出來,拼吧,拼個魚死網(wǎng)破。
突然,一只手按在了他握槍的手上。他一驚,扭臉看到眼前站著一個中年男子?!澳闶沁@個?”中年男子另一只手伸出來,比了個“八”字。他點頭?!案襾怼!敝心昴凶硬挥煞终f拉著他進了已經(jīng)打開的屋門,這是間穿堂而過的后堂屋。穿過后堂屋再進一屋門,杜敬儒看到了一群正在化妝的演員。原來這是城里大戲院的后臺。中年人是這家戲班的班主,班主奪過他的槍塞在一堆服裝底下,一臉緊張地問他:“會唱戲嗎?”“會。”“走兩步,唱兩句?!卑嘀鞣愿?。
杜敬儒走了個臺步來個亮相,一運氣唱道:“我的兒你不要逞剛強,打死人也應(yīng)當(dāng)把命償?!边@是三哭殿中李世民的唱腔。班主一聽唱腔一看臺步,不由贊道:“好,是個唱戲的人。會大破天門的楊家戲嗎?”“會?!卑嘀髂樕犀F(xiàn)出了輕松,把他按在了鏡前凳子上,轉(zhuǎn)身吩咐化妝師:“老戴,快給他妝上楊宗保?!?/p>
后院響起了砸門聲?!罢l呀?來了,來了?!卑嘀鲬?yīng)著聲跑向后院拉開了門栓。門被猛地推開,把班主推得一個趔趄。從門外一下子沖進來七八個拎槍的,為首的就是偵緝隊的呂隊長。呂隊長是皇協(xié)軍偵緝隊長,但也是新近被軍統(tǒng)發(fā)展的線人。呂隊長有了新主子沒了后顧之憂,為了在新主子面前表現(xiàn),他更加瘋狂地追殺八路軍的地工。呂隊長駁殼槍槍口朝上,頂了頂頭上的禮帽:“韓班主,我們追了個八路軍探子,他跑進了這條胡同,我們前前后后搜了個遍沒有發(fā)現(xiàn),一定是進了你的院子?!表n班主一臉委屈:“瞧您呂隊長說的,我這在前邊張羅著準備開場,后院的門閂得死死的。連個鬼影子也進不來,如何能有八路軍的探子。呂隊長您可不能冤枉我?!眳侮犻L看了看后院果然藏不住人,一揮手中槍:“走,前邊看看去?!逼甙藗€人拎著槍穿過后堂屋來到了戲院的后臺。
后臺化妝的、搬道具的、試服裝的,一片忙碌。呂隊長平時也愛看戲,韓班主的戲他沒少看。他繞著眾演員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對束了頭化了一半妝的杜敬儒看了又看,問道:“韓班主,這位師傅怎么這么眼生?”韓班主忙遞上煙,賠笑道:“這是我?guī)熜謶虬嗟漠?dāng)紅小生,前兩天我那個唱小生的壞了嗓子,這不在后臺養(yǎng)嗓子嗎??稍圻@票賣出去了,戲又不能停,我請了他來客串幾場救救急?!眳侮犻L狐疑地看了一眼韓班主,又看了一眼杜敬儒,吩咐手下幾個人提著打開大小機頭的駁殼槍站在后臺,他卻徑直走出后臺進了場子,坐在了臺下一張桌子旁,邊嗑瓜子,邊看起戲來,自家的駁殼槍就拍在了桌子上。
韓家班今天上演的是《大破天門陣》。戲從焦孟二將押運糧草路過穆柯寨,被山大王穆桂英劫走。焦孟二將戰(zhàn)不過穆桂英回去搬救兵,路遇先鋒楊宗保。楊宗保聞聽糧草被穆柯寨的草寇所劫,大怒,仗著自己武藝高強匹馬單槍找上穆柯寨,向穆桂英索要被劫糧草。二人青春年少都要強,幾句話下來言語不和,于是大戰(zhàn)于穆柯山寨下。
杜敬儒演的楊宗保把銀槍舞得如梨花紛飛,舞得臺上的穆桂英心花怒放。“好一個小將楊宗保,相貌俊功夫好,堪堪與小姐我匹敵?!庇谑悄鹿鹩牙C絨寶刀舞出一片燦燦桃花。楊宗保與穆桂英一場好殺,看得臺下的呂隊長不由也鼓掌叫了聲“好!”這小子確實是個好武生,那功夫可不是一兩年能練成的。
戲演到了楊宗保被擒上山,穆桂英知被擒的小將是忠良后代不由心動,唱道:“小將相貌好,忠良后代,姑娘我不如與他洞房花燭喜結(jié)鴛鴦。我自己有心與他當(dāng)面講,唉,羞答答俺本是女孩家怎好開腔。”戲中的穆桂英托穆瓜前去提親,莽穆瓜刀架楊宗保脖子說親,楊宗保聞聽立眉瞪目怒斥穆瓜:“我本是忠良將后代子孫,怎能娶強盜女進楊家門為妻。為大宋黎民百姓爾等把糧草還我還罷,不然我楊家大軍與爾等誓為仇敵。小將我被擒早將生死忘與度外,要殺要剮悉聽你尊便?!?/p>
臺側(cè)的穆桂英聽后銀牙緊咬,略一思忖又眉目含情:“楊宗保他那里怒火萬丈。穆桂英我呀越愛他英勇剛強,真不愧臨危不懼楊家兒郎,怪不得他楊家將四海名揚。魚兒呀,你入了我的千層網(wǎng),還逞的什么強。姑娘我要殺你易如反掌,還是殺,還是放,還是殺還是放俺要做個商量。不能放不能放可是不能放,姑娘我心里自有主張?!蹦鹿鹩⒂膳_側(cè)轉(zhuǎn)到前臺,裊裊婷婷上前嗔笑著唱道:“勸小將你不要秉性太剛,穆柯寨里你逞什么豪強。忠良女從不殺無罪兒郎。我念你正青春少年是良將,還念你是楊門后世代忠良。你若與我成婚配,夫妻并馬上戰(zhàn)場,俺是忠良穆家女,你是保國楊家郎。俺繡絨寶刀安天下,你花桿銀槍鎮(zhèn)四方,有俺夫妻倆員將東擋西殺南征北戰(zhàn),人強馬壯,誰也不敢犯我大宋邊疆。你想哪我若是真不把糧草還與你,你父統(tǒng)著那無糧的楊家兵,嘻嘻,怎能抗遼上戰(zhàn)場。”
穆桂英一番話如醍醐灌頂,驚醒了糊涂中的楊宗保:“穆小姐她說的情通理順,一句話提醒我夢中之人。我今一死不當(dāng)緊,無糧草的抗遼大軍軍心難穩(wěn),父帥他又怎能破天門?;⒗沁|軍若勝宋,中原萬千百姓難免就要遭禍殃。罷、罷、罷,為了國家和我大宋軍,小姐呀,婚姻之事我應(yīng)允?!?/p>
穆桂英轉(zhuǎn)怒為喜,唱道:“姑娘我喜隨了心愿,臉兒紅,心兒跳,不由得扭呀,扭呀,扭扭捏捏走上前,親手松開俺意中的楊家兒郎?!?/p>
“呸!真是個戲子,耽誤老子半天工夫?!眳侮犻L站起揮了一下手,臺上的幾個提槍的呼呼隆隆下了臺,一幫特務(wù)罵罵咧咧出了戲院。
散戲了,演員們都歇息去了。后臺只剩下杜敬儒和韓班主,杜敬儒從服裝底下取了槍就要走,韓班主伸手攔住:“英雄你不能就走,姓呂的王八蛋不是盞省油的燈,我擔(dān)心他再來看戲找我要人。不如你留在這里串串場子,也好讓我應(yīng)付一下這幫龜孫們?!倍啪慈迓牥嘀髡f得在理,決定先在戲班子里住幾天。韓班主看留下了杜敬儒,高興地沖外喊道:“仙娃,弄倆菜燙壺酒來,我和這位大哥喝兩盅?!睕]多久門外進來端著托盤的仙娃,托盤上是一碟鹽煮五香花生米,一碟切成絲的豬順風(fēng),一壺酒兩個盅。仙娃就是臺上唱穆桂英的,她是韓班主的閨女。仙娃放下酒菜,看了一眼杜敬儒,臉上一紅退出了門。
韓班主給自己和杜敬儒斟上了酒,碰一下抿一口,夾起一筷子豬耳朵放進嘴里,瞇著眼很享受地嚼著。杜敬儒也抿口酒問:“大哥,你為啥要掩護我?”韓班主一口干盡盅中酒,憤憤地說:“誰還不知道你們八路軍是打鬼子的英雄,那個姓呂的是個什么玩意兒,早先就是個街混子。后來投了小鬼子提了桿槍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新近聽說這小子又投靠了軍統(tǒng),這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的是王八,我看這國民黨也好不到哪?!倍啪慈逡哺闪吮芯疲骸按蟾缒氵@話說得太對了,只有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八路軍才是咱老百姓的隊伍。”兩人越說越投機,不覺間酒就下去了小半壺。有了些醉意的杜敬儒看著韓班主有些后怕地問:“大哥,如果我要不會唱戲,那不就連累你們了嗎?”韓班主又抿一口酒,說:“你要不會唱戲,我也有辦法,只好委屈你當(dāng)雜役了,不過那樣就要多費些周折。姓呂的王八蛋我跟他打過交道,那小子是個見錢眼開的雜碎,大不了破費一筆就是了?!?/p>
酒將盡,韓班主已有些醉意,他借著酒蓋臉問杜敬儒:“兄弟今年多大呀?”“小弟我今年二十五了?!薄昂呛?,你比我家仙娃大五歲,我可比你大二十多歲,當(dāng)你大哥可就委屈我了。”杜敬儒也被酒灌得臉上顯出了酡紅,忙點頭:“是、是,你是大叔?!?/p>
杜敬儒又在劇院唱了三天戲,三天戲都是和韓仙娃搭臺唱對手戲。他們唱《大破天門》的楊宗保和穆桂英,唱《西廂記》中的崔鶯鶯和張生,唱《盜仙草》中的白素貞和許仙。那一招一式碎碎的臺步和重重杵在額頭的蘭花指,那一笑一顰一嗔喜怒變幻的粉臉嫩腮,一時立眉怒視,一時又笑靨如花。仙娃好像不是在演戲,而就是戲中的人。透露出姑娘心中的愛和恨,真把個楊宗保、張生、許仙當(dāng)成了自己的親人。
頭兩天杜敬儒果然看見了呂隊長前來聽?wèi)颉5搅说谌?,臺上的杜敬儒唱戲時瞧著臺下,再不見了呂隊長的身影。第四天頭上,杜敬儒告別了韓家戲班,他要返回游擊隊匯報情況。臨分手時,韓班主一再囑咐他再來,韓班主身后的仙娃默默地凝視著他,看得他一陣心跳。他臉一紅答應(yīng)著韓班主,打走鬼子他一定回來再登臺唱幾出,好好過過戲癮。
以后杜敬儒又多次潛入這座城執(zhí)行任務(wù),他把戲班子當(dāng)成了一個落腳點,久而久之韓班主也被他發(fā)展成八路軍的地工。
一九四五年八月,美國把原子彈投向廣島和長崎,蘇聯(lián)也于八月九日凌晨向盤踞在中國東北的日本關(guān)東軍發(fā)起了進攻。敗局已定,日本天皇只好宣布無條件投降。南下支隊來不及創(chuàng)建新的根據(jù)地,就發(fā)現(xiàn)周邊已經(jīng)出現(xiàn)來搶勝利果實的國民黨軍。孤懸南方的南下支隊有被國民黨軍包圍消滅的危險,只好迅速北返。北返的支隊與接應(yīng)的新四軍五師在宣化店會合后,接到中央電令:鑒于國民黨軍積極北進,搶奪抗戰(zhàn)勝利果實。特命令你們所部停止北撤就地駐扎,牽制國民黨軍北上的勢頭。
南下支隊和新四軍五師共五萬人的部隊,頑強地據(jù)守在方圓不足百里以宣化店為中心的一小片根據(jù)地里。蔣介石從北進與共產(chǎn)黨爭奪地盤的大軍里,抽三十多萬人四面八方圍住了宣化店。
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六日,宣化店終于響起了槍聲,新四軍、八路軍、東北民主聯(lián)軍也都更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宣化店的中原解放軍分頭向北向西向東勝利突圍成功。
國民黨軍利用交通便利,利用改編的偽軍所建的先遣軍,迅速搶先占了戰(zhàn)略要點的城市,隨后就和縣區(qū)保安團反復(fù)圍剿擠壓潛山游擊隊。游擊隊又進入了艱難的歲月,杜敬儒所在的隊伍又轉(zhuǎn)戰(zhàn)退回到太行山深處打游擊。
秋深,大山里的樹葉快落盡,只有耐寒的零星幾片樹葉還高高地掛在樹枝,被風(fēng)霜摧成通體透紅,紅葉挑在枝頭,像一面面旗幟。圍剿游擊隊的敵人越加猖狂,好幾次準確捕捉到游擊隊的宿營地。雖然游擊隊的暗哨提前發(fā)現(xiàn)鳴槍報警,但也是險象環(huán)生,激烈的槍聲驟然響起,驚飛寂靜山林的鳥群。為了對付敵人的圍剿,游擊隊化整為零,三五人一組,如麻雀散在了大山中。
副政委杜敬儒帶幾個戰(zhàn)士為一組。那天傍晚他們被敵人包圍了,一番激戰(zhàn)打到天黑透,杜敬儒為掩護戰(zhàn)友不幸被敵人活捉。人們傳說,被捕后的杜敬儒,受不了嚴刑拷打叛變了革命。更可恨的是他利用熟悉游擊隊的情況,帶著敵人追蹤剿殺游擊隊。游擊隊隊長郭大亮和政委多次從望遠鏡里看見,是他領(lǐng)頭走在追剿的國民黨軍前邊指手畫腳。
游擊隊最痛恨叛徒,偵察到叛徒住在大古鎮(zhèn)據(jù)點。政委命令柳運來前往據(jù)點刺殺叛徒,可恨的是叛徒竟策反了游擊隊這個能打善戰(zhàn)的分隊長。郭大亮憤憤不滿地說:“柳運來這小子,進了咱游擊隊就和杜敬儒談得來。政委你不該派他去刺殺叛徒。要不我親自去趟大古鎮(zhèn)除掉他倆?!?/p>
政委曾是杜敬儒的老師,看著郭大亮的臉,欲言又止,思索半天檢討道:“是我想得不周,現(xiàn)在咱保存實力最重要,你就不要犯險去刺殺他們,萬一有個閃失咱的損失更大了?!?/p>
秋去冬來,大雪染白了群山。快過年了,國民黨軍的圍剿暫停,他們駐扎在山腳附近的線和山里大集鎮(zhèn)的點上。游擊隊有了喘息之機,幾支分散的小組在深山的石塔溝草鞋村會合了。幾個月不見,相聚格外親,幾個年輕的隊員忙著攆山兔套野雞??粗贻p人手中的山兔野雞,炊事員大老王笑得咧開了嘴,他有了顯示好廚藝的機會。
大老王是抗戰(zhàn)參加的游擊隊。大老王打起鬼子來兇悍狠勇,上陣最愛提著個大菜刀拼命。原來大老王是縣城聚仙樓飯莊的廚子,他老婆秀英賢惠漂亮,是聚仙樓端菜上酒的服務(wù)員。
縣城日本憲兵隊長常在聚仙樓宴請部下。那天憲兵隊長帶幾個僚屬在包間里喝酒,端菜上酒的恰是大老王的老婆秀英。幾杯酒下肚,憲兵隊長瞧著漂亮的秀英獸性大發(fā),幾個僚屬一擁上前,抱住了秀英就撕扯衣褲。秀英嚇得扯直了嗓子,狂呼“救命”。聽到老婆呼救聲,大老王從后廚掂著菜刀就沖了出來,推開包廂的門,他看到餐桌上的菜肴盡被掃到地上,他老婆像待宰的羔羊,被幾個赤裸上身露出胸毛的鬼子摁在餐桌上,憲兵隊長衣衫褪盡兩眼放著兇光,興奮地嗷嗷叫著正在解著兜襠布。他眼紅了,掄著菜刀要拼命,卻被一只王八盒子逼住。一愣神間,身后的老板和伙計忙把他摟住,強拉他退到了后廚,身后傳來野獸們的嚎叫和秀英凄慘的哭泣。
事發(fā)后的當(dāng)天晚上秀英就吊死在自家的房梁上。葬了老婆的大老王忍氣吞聲繼續(xù)在聚仙樓,只是話語少得像個啞巴。日本憲兵隊長也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xù)在聚仙樓請客吃飯。憲兵隊長這事干得太多了,他早已忘掉那個拿菜刀欲與他拼命的中國佬。不動聲色的大老王瞅準個機會在飯菜中下了毒,毒死了憲兵隊長逃出了城參加了游擊隊。打鬼子大老王不含糊,但因為有一手好廚藝,大老王被分配到炊事班。平常他總抱怨著沒能給同志們做個好飯菜,今天看著山兔和野雞高興的他把菜刀磨了又磨。
大雪、天冷、路滑,深山里的一切都令游擊隊放心,準備著過了春節(jié)再轉(zhuǎn)移。政委抓緊時機召開了游擊隊干部會議,會議一連開了三天。
臘月二十九,天剛麻麻亮,溝口傳來了一聲尖利的槍響,那是暗哨發(fā)出的報警,隨后,就是一陣急促“噠噠噠”的沖鋒槍聲。槍聲把睡夢中的游擊隊員驚醒,常年的游擊戰(zhàn)爭使隊員機警,很快穿衣操槍躥出屋與奔進村的敵人展開了激戰(zhàn)。槍聲剎那間如爆豆般響成一片。
原來在大古鎮(zhèn)駐防的國民黨軍的一個營得到情報,游擊隊聚集在草鞋村。營長立功心切,集合部隊趁著年下,雪夜摸到了游擊隊的駐地。多虧了暗哨的機警和槍聲,游擊隊才能倉皇應(yīng)戰(zhàn),不然損失可就大了。
緊追的國民黨軍死咬不放,游擊隊槍不如敵人好,人沒有敵人多,只好邊打邊退。游擊隊退出了草鞋村,郭大亮依稀看見杜敬儒一晃而逝的身影。正在指揮撤退的政委突然一個踉蹌栽倒在地,郭大亮急忙扶起政委,政委的胸前已開出一朵紅花。郭大亮來不及多想,把政委放在背上,叫聲:“掩護?!北称鹁团堋K纳砗?,幾個游擊隊員掩身在石頭后向追兵連連開槍,破空嘯叫的子彈遲延了追兵的腳步。
郭大亮一口氣背著政委跑出三里地,背上的政委弱弱地說:“放下我吧大亮,我不行了?!薄霸賵猿謺??!惫罅涟颜尺M了一個藏身的山洞,又翻身出去折個樹枝掃去了留在雪地上的蹤跡,這才返回。郭大亮急忙要撕開政委的棉衣包扎傷口。政委攥住了郭大亮的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沒用了,我就要走了,但我相信革命一定會勝利,這不過是黎明前的黑暗。大亮,我們內(nèi)部肯定有敵人的奸細,不然敵人幾個月的清剿不會摸得這么準,要想法除掉奸細。大亮,敵人在我們內(nèi)部有特務(wù),我們在敵人內(nèi)部也有同志,他們的代號是夜鶯和黃雀……”政委在咽下最后一口氣前,雖然聲音微弱,卻仍清晰地說出了夜鶯、黃雀傳送情報的地點和見面接頭的暗語。
郭大亮默默地站在政委的遺體旁,他摘下了帽子垂下了頭,攥緊了拳頭牙骨咬得咯咯響,他在心里暗暗發(fā)誓,為了政委,為了犧牲的同志們他一定要報仇雪恨,他要捉住叛徒處以極刑。
杜敬儒和柳運來投敵后,他們平時不出據(jù)點,出來總是伴隨著一大幫國民黨軍。游擊隊一時還真拿他們沒有辦法。
但郭大亮和杜敬儒搭過班子,熟知杜敬儒孝敬娘。還在游擊隊草創(chuàng)時,他娘有個頭疼腦熱,他必摸黑回家衣不解帶侍奉湯藥。郭大亮派了幾個隊員埋伏在杜敬儒家的山坡上,遠遠地監(jiān)視著那個孤零零的茅草房。機會終于來了,杜敬儒母親病了,臥床不起。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夜,監(jiān)視的隊員發(fā)現(xiàn)一個黑影閃進了茅草房,他立馬報告了郭大亮。郭大亮帶了幾個隊員連夜趕來,埋伏在杜敬儒回據(jù)點的路上。
四更天杜敬儒離開了家,他提著駁殼槍疾行在回據(jù)點的山間小道上。越過一道小山坡時,他被一條猛彈起的繩子絆倒,幾條黑影撲了過來,絆倒在地的他抬手舉槍瞄向了那幾個黑影,忽然他的手顫抖了,沒能扣下扳機。幾個黑影按住了他,下了他的槍,把他捆綁了起來。那個下了杜敬儒槍的就是郭大亮。
郭大亮瞧著從杜敬儒手里奪過張開著機頭的駁殼槍,冷笑道:“當(dāng)了叛徒連扣槍機都不會了嗎?慫貨,帶走。”
政委的犧牲,很多同志的犧牲,早已使郭大亮和游擊隊員們義憤填膺。東邊天際剛出現(xiàn)晨曦,郭大亮就命令槍斃叛徒。押赴叛徒到刑場的路上,杜敬儒看著剛滿十七歲的小游擊隊員他過去的通訊員姜二孩,眼露慈祥叮嚀著二孩:“晚上睡覺要把被子蓋好,小心別凍著肚子?!苯⒑萃埔话讯啪慈?,怒斥道:“叛徒!不用你管?!倍⑴み^臉去,眼中卻涌出了淚珠。
刑場設(shè)在一片白雪皚皚的山坡上,山坡邊沿就是萬丈懸崖,黑洞洞的槍口直指杜敬儒的頭。令郭大亮氣憤的是,杜敬儒這個叛徒反而不怕死了,他帶著微笑嘲諷道:“老郭,咱游擊隊子彈富足了。”郭大亮憤怒了:“好你個叛徒,老子看在過去你還干過些好事上,本想留你一個全尸。如今老子改主意了,老子的子彈留在戰(zhàn)場上與敵人見。對你這個叛徒老子就不用槍了?!闭f著,郭大亮從背后抽出大刀,一道寒光閃過,杜敬儒的頭被砍飛。
姜二孩在山神廟的香爐底座取出了夜鶯和黃雀傳出的情報,情報上寫著,游擊隊炊事員大老王是奸細。郭大亮看著情報不由得半信半疑,這個情報靠得住嗎?大老王抗戰(zhàn)時就參加游擊隊,他親眼見大老王打鬼子不含糊。但內(nèi)線的情報他又不能不信。他思來想去設(shè)了個套,看看這個大老王到底是不是奸細。
郭大亮把隊伍又帶到了草鞋村,他召集幾個分隊長聚集在一起開會,他吩咐大老王想法做點好吃的犒勞一下同志們。大老王在村外的山林里踅摸到十幾個山雞蛋,飯桌上出現(xiàn)了一盤野韭菜炒山雞蛋,還有一盆粉條豆腐山雞蛋湯。幾個分隊長直夸大老王的手藝好,郭大亮在飯桌上和幾個分隊長商量,集全隊兵力打大古鎮(zhèn)敵人那個營,為政委報仇。大老王不時地走來走去為同志們添湯添飯。分隊長們雖然報仇心切,但也擔(dān)心憑游擊隊的兵力和裝備,能否打得下防守嚴密的大古鎮(zhèn)?會議開到深夜,郭大亮想出了辦法,利用三天后大古鎮(zhèn)大集時混進鎮(zhèn)子,趁中午敵人吃飯時展開奇襲攻占據(jù)點。幾個分隊長也都認為這個辦法行得通。會議結(jié)束,郭大亮和分隊長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啟明星在天邊眨起了眼睛,房間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個鬼魅似的黑影溜出了房間,他腳步輕得連臥在院里的大黃狗都沒有驚醒。黑影出了屋門鉆進了茅房,黑影站在茅坑邊掏出家伙,但他并沒有尿撒出。他屏住氣靜靜地聽了一會,院里靜悄悄,屋里鼾聲此起彼伏,黑影把家伙又塞進了褲襠,輕腳輕步地出了茅房出了院門。就在黑影出院門的剎那間,房間門再次被打開,從里邊魚貫而出好幾個人,領(lǐng)頭的就是郭大亮。他們緊隨著黑影人走出小院,貼著墻壁尾隨著黑影人走向村外。
出了村的黑影人并沒有走遠,他在一棵柳樹下站住了腳,他扭頭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就蹲下了身。郭大亮借著月光看見黑影人掏出一個東西塞進了樹洞,郭大亮一揮手幾個人撲了上前,黑影人奮力反抗,一拳擊退一個分隊長,又一腳蹬翻一個分隊長。郭大亮急了,上前照著黑影人的面門揮去一拳,另幾個分隊長一擁而上拳打腳踢,才摁到黑影人捆綁起來。郭大亮取出了樹洞中的東西,那是一張小紙條,郭大亮摁亮了手電筒,紙條上面赫然寫的是,游擊隊即將進攻大古鎮(zhèn)據(jù)點的時間和兵力。手電筒照向黑影人的臉,黑影人在手電筒的燈光下顯出了原形,果然就是游擊隊的廚師大老王。大老王此時鼻青臉腫,嘴角還流著污血。
押走了大老王,郭大亮帶著幾個人繼續(xù)埋伏在大柳樹旁。太陽一竿子高時,從山溝外來了個挑著貨郎擔(dān)游鄉(xiāng)賣貨的貨郎。貨郎搖著個撥浪鼓,吆喝著:“長頭發(fā)換針,換洋線,收雞蛋收山貨,洋火、洋胰子賤著買?!必浝勺叩搅舜罅鴺湎潞孟褡呃哿?,放下?lián)涌吭诖罅鴺渖?,脫下鞋磕去鞋里的石礫沙子,那雙眼卻咕嚕咕嚕地四下轉(zhuǎn),瞅著沒人手伸向了身后的樹洞。當(dāng)貨郎的手里捏著寫著情報的紙條時,他才發(fā)現(xiàn)幾支槍口指向了他,他惶惶顫抖著站起舉起了手,紙條飄落到地上,貨郎的襠部瞬間濕了一片。
押回了特務(wù)貨郎,郭大亮先審訊大老王。大老王嘴里噴著血沫子,承認他是前軍統(tǒng)如今保密局的人。大老王喋喋不休,他是知恩圖報,他老婆受辱自殺是軍統(tǒng)幫忙除掉日本人的憲兵隊長,報了大仇后他就死心塌地跟著軍統(tǒng)干了,他也曾經(jīng)除掉過幾個漢奸和日本軍官,他是抗日英雄。一九四四年后,軍統(tǒng)看出日本鬼子是兔子尾巴長不了,未來與國民黨爭天下的必是共產(chǎn)黨,于是大老王被派往共產(chǎn)黨的游擊隊做臥底。但問起他的上級和保密局內(nèi)部詳情時,大老王閉口不談,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貨郎卻是個軟蛋,他供出了大老王是保密局的上尉,曾在上饒軍統(tǒng)培訓(xùn)班培訓(xùn)過半年。縣城聚仙樓的老板是保密局在這一帶的負責(zé)人,聚仙樓就是保密局的據(jù)點。揪出了奸細大老王,捉住了前來取情報的特務(wù)貨郎。游擊隊抓住機會進城奇襲聚仙樓,干掉了特務(wù)老板還有一幫伙計。游擊隊活動自如了,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國民黨軍突襲游擊隊的事了,但黃雀傳出的情報,夜鶯已犧牲!
冬去春到,山里的春雖然來得晚,但大山也開始出現(xiàn)了翠綠和星星點點燦爛的山花,繼而燦爛的山花連成了片。在山里蟄伏的游擊隊,像威武的龍又一次游出了大山。姜二孩也被提拔為偵察分隊的副分隊長,游擊隊越打越兵強馬壯。
一九四八年,解放軍取得了三大戰(zhàn)役的勝利,大軍直逼戰(zhàn)略要點城市。已是驚弓之鳥的敵人驚慌失措,周圍的縣城全不要了,撤往戰(zhàn)略要點城市。黃雀傳出情報,他隨撤出縣城的國民黨軍到了戰(zhàn)略要點城市,新的接頭地點為城隍廟,接頭的暗語照舊。
游擊隊奉解放軍前指的命令協(xié)助解放軍解放這座城市,具體任務(wù)就是,利用建立的情報網(wǎng)偵察城中敵人的兵力部署。
姜二孩秘密地進了城,禮帽長衫一副商人派頭來到了城隍廟。城隍廟在偏僻的城邊上,廟不大上香的人也不多,院里院外柳槐成蔭,平常靜無人煙。姜二孩與黃雀接頭順利,黃雀是個小五十的中年人。中年人傳遞了情報,又吩咐姜二孩:“我們今后盡量不見面,傳遞情報改為城中大戲院的茶座?!?/p>
姜二孩再入城取情報,他買票進了大戲院,成了個聽?wèi)虻牟杩汀G閳笫怯商釅氐顾筒椟c的小二傳遞,有時是在找的零錢中,有時就放在了茶盅或茶點的盤下。黃雀準確的情報使解放軍司令部作戰(zhàn)地圖上城中敵人防守概況不斷明晰準確。
那天姜二孩又前來取情報。他剛一落座,就聽見劇院門外有爭吵聲,劇院的幾個人從觀眾旁匆匆地跑向門口,很快傳來了廝打。有人跑回來進了后臺,隨后一個中年人隨著來人跑向了門口,旁邊有人跟中年人打招呼:“韓班主,出什么事了?”“沒事,沒事,你們等著聽?wèi)虬?。”匆匆而過的韓班主使姜二孩大吃一驚,韓班主就是黃雀。
稍停片刻,門口的爭吵聲平息了,只見韓班主把幾個扛著拐吊著胳膊前線下來的傷兵讓進了劇院。原來這幾個傷兵想聽?wèi)蛴植毁I票,戲院的員工稍一阻攔,傷兵們就惱羞成怒要砸劇院。韓班主出來好說歹說賠不是,讓傷兵們進了茶座又每人奉上幾張金圓券,才算安撫住。黃雀勸住傷兵走向后臺,就在進后臺門時一扭臉,沖姜二孩露出了一絲微笑。
解放軍的大部隊已運動到了城市周圍。城中的國民黨軍更加慌亂不堪,城中的特務(wù)卻更加猖獗。那次姜二孩按約定的時間前來取情報,卻沒看見往常熟悉的茶小二前來斟茶續(xù)水,斟茶續(xù)水的是個新人。
一串鑼鼓響戲開演了,演的是《轅門斬子》,孟良焦贊押運的糧草路經(jīng)穆柯寨,被那山大王穆桂英劫奪,楊家小將楊宗保氣盛匹馬單槍前去挑戰(zhàn),沒想到反被武藝高強的穆桂英擒獲上山,在山寨被逼與桂英結(jié)為連理。戲唱得好演得也精彩,可姜二孩無心看戲,心里忐忑不安,難道出什么岔子了?
通向后臺的門簾一掀,從里邊走出了戲院的班主。班主與幾個熟客拱手打著招呼,看似無意地坐在了姜二孩旁邊看著戲臺上的表演。此時的穆桂英已在穆柯寨與楊宗保成了親,丈夫宗保先回宋營,桂英奉穆天王命帶著糧草、帶著穆瓜、帶著兵丁、帶著降龍木來投大宋,遠遠瞧見了宋軍大營的穆桂英唱道:“穆桂英下山來報效皇家。耳邊廂又聽得鑼鳴鼓打,宋營中擺刀槍劍戟如麻。叫穆瓜你與我前去搭話,是斬兵或斬將細問根芽?!卑嘀骱孟褚脖慌_上的戲所吸引,兩眼凝視著臺上手輕輕地鼓起了掌。劇場里燈光暗淡,沒有人發(fā)現(xiàn)班主的嘴唇在輕微翕動,班主告訴姜二孩:“狗剩(過去的茶小二)失蹤了,劇院被特務(wù)盯上了,下次接頭仍在城隍廟?!睉蜓莸搅四鹿匣貓蟊唤壍氖枪脿敆钭诒?。穆桂英聞聽大驚,忙上前:“將軍,走向前喚一聲恩愛冤家。回營來見爹爹怎樣答話?為什么綁轅門要把頭殺?將軍,將軍,呀!我這里千呼萬喚,他那里低頭不語,莫不是為山寨的招親事發(fā)?整一整烏云鬢緊緊鎧甲,轉(zhuǎn)面來叫一聲大將穆瓜,你仔細了看住刀斧手莫讓他動手,我去大營向俺那公爹求情,若是我求情放了你姑爺便罷,若不放你姑爺,哼、哼,咱給他動起刀兵劫法場,回轉(zhuǎn)山寨永不朝宋?!迸_下一片叫好聲,班主也微笑地拍著手站起,又走進了后臺。
十幾天過去,姜二孩再次進城,他裝扮成香客與黃雀在城隍廟見面。兩人正在傳遞情報時,被突然闖進來的三個人用槍逼住,為首的就是當(dāng)年的呂隊長。呂隊長陰瞧著黃雀,笑道:“韓班主,你還有什么話說?!表n班主把手向懷里伸去。
“別動!”呂隊長把槍抬起對準了韓班主的胸口手指壓緊了扳機。韓班主的手不動了,他可憐地咧著嘴強笑道:“呂隊長別開槍,我這是給你掏個茶錢。你放過我們倆吧?!薄笆裁磪侮犻L,老子如今是國防部保密局的中校副站長。當(dāng)年老子就看出你和八路軍有勾搭,如今你更是解放軍的奸細。老子抓的就是你,還有你的上級。抓住你們,老子就是站長?!?/p>
呂副站長說著沖部下一努嘴:“哼,這老小子懷里還裝有買命的錢,小六,去把錢掏出來,晚上到鴻賓樓喝酒?!贝鼬喩嗝钡纳锨鞍延沂值亩虡尳坏阶笫郑瑥捻n班主的懷里掏出一沓錢,扭身交與呂副站長。趁著呂副站長接錢的一霎間,韓班主大喊一聲:“動手!”左手一抖袖子,一支飛鏢在手,手一揚飛鏢飛向了呂副站長的面門,姜二孩也迅速拔槍射向了小六和另一個特務(wù)。呂副站長反應(yīng)得快,韓班主左手一揚,他就感到不妙,扣響了手中的槍。幾聲低啞的槍聲驚飛了樹上的鳥雀,但槍聲被風(fēng)吹樹葉的嘩嘩聲所遮擋,并沒傳多遠,城隍廟片刻又恢復(fù)了寂靜。
呂副站長和兩個手下被韓班主和姜二孩干掉了,韓班主也被呂副站長開槍擊中了前胸。姜二孩摟著韓班主連聲叫道:“黃雀、黃雀?!表n班主吃力地睜開了眼,他告訴姜二孩:“我是黃雀的下線。我不行了,還會有人跟你接頭,接頭地點在望水茶樓,暗號照舊?!表n班主的眼神在逐漸渙散……
城中已聽見圍城解放軍攻占外圍陣地隆隆的炮聲了。守城的城防司令制定了大破壞計劃,要把城市的車站、碼頭、發(fā)電全部摧毀。局勢危急,姜二孩再次進城,在望水茶樓姜二孩與送情報的人對上了接頭暗號。送情報的是個年輕的女子,姜二孩認出了她,她就是大劇院戲臺上唱穆桂英的花旦。
情報寫出敵人最后的破壞日期,標出了城中敵人兵力的最新部署分布,還提道會有一支警備部隊協(xié)助解放大軍解放城市。
郭大亮看著這份詳細的情報,不由為戰(zhàn)斗在敵人內(nèi)部的同志擊掌叫好:“黃雀,英雄!”郭大亮立即把情報轉(zhuǎn)交給了前指司令部。前指司令部下令,在敵人大破壞的前夕,向城市國民黨軍發(fā)起總攻。
總攻打響了,已是人心惶惶的國民黨守軍倉促應(yīng)戰(zhàn),城里的起義部隊趁勢又從背后打了他個措手不及,國民黨守軍再也支持不住,土崩瓦解舉起了白旗。攻城的戰(zhàn)斗順利地結(jié)束了,紅旗插上了城門樓。
進城的郭大亮高興地通知姜二孩,趕緊找到黃雀,他要好好感謝他。姜二孩很快領(lǐng)著一個帶著三歲孩子的年輕女子站在了郭大亮的面前,年輕女子就是給姜二孩傳遞情報戲臺上的穆桂英。年輕女子后面跟著起義部隊的指揮官,讓郭大亮吃驚的是,起義部隊的指揮官竟然是他以為的“叛徒”,原游擊隊的分隊長柳運來。
雖然柳運來是起義的指揮官,是幫助解放軍攻占這座城市的功臣,但郭大亮還是像吃了只蒼蠅,惡心得要命。郭大亮沒有了原先的熱情,沒有與柳運來握手,只是冷冷地擺了擺手,讓柳運來坐下。可幾句話一說,郭大亮激動了,原來柳運來說出了接頭的暗語,柳運來就是打入敵人內(nèi)部的黃雀。
黃雀后面的話更令郭大亮心驚,原來,柳運來那次奉政委的命令去大古鎮(zhèn)是另有重任,與潛伏在敵人內(nèi)部代號為夜鶯的同志接頭。在接頭的茶樓里他看見了杜敬儒向他走來,他把手伸向了腰間,杜敬儒微笑道:“別緊張?!苯又f出了接頭暗語。
杜敬儒是奉政委之命打入敵人內(nèi)部的夜鶯。原來政委在敵人多次準確的襲擊中,感覺到自己內(nèi)部有敵人的奸細。為挖出奸細,他秘密命令副政委杜敬儒代號為夜鶯打入敵人內(nèi)部。于是杜敬儒在突圍中就被敵人捕獲了,杜敬儒為了使敵人相信,被捕后受盡了嚴刑拷打后才叛變投敵。后面的戲越演越逼真,他策反了游擊隊的分隊長,他們領(lǐng)著追剿的敵人追得游擊隊亡命于山林,得到了敵人的信任。
那次大古鎮(zhèn)敵人得到情報偷襲草鞋村,就是熟悉游擊隊布暗哨的杜敬儒領(lǐng)著敵人接近暗哨時踩斷枯枝,引發(fā)了暗哨的警覺扣響了報警的槍聲,才使游擊隊有機會脫身。就在杜敬儒跟敵營長呼兄道弟關(guān)系越來越好,他就要套出游擊隊內(nèi)部奸細時,游擊隊逮捕了杜敬儒。杜敬儒知道內(nèi)奸并未除,為了掩護黃雀,他不能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就這樣杜敬儒犧牲在自己人的刀下。
柳運來一指年輕的女子和孩子:“她就是嫂子韓仙娃和杜政委的兒子?!?/p>
郭大亮淚流滿面,他抱起了孩子仰天長嘆:“敬儒,我的好兄弟,我糊涂啊,對不起你……”郭大亮一手抱住孩子,一手伸出摟住柳運來:“我的好同志,你們受委屈了!”
聽到“同志”二字,柳運來再也憋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那眼淚流過臉頰滴落在郭大亮的肩上,郭大亮感覺到那里好燙、好燙。
義勇軍進行曲響徹在天安門廣場,毛主席站在天安門城樓上莊嚴地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
郭大亮和柳運來、韓仙娃、姜二孩幾個人進了山,郭大亮想要找回戰(zhàn)友的尸骸豎碑并葬入烈士陵園。
但進了山的郭大亮他們再也找不到那片曾經(jīng)白雪皚皚的山坡,此時的大山處處青草茵茵綠樹深深,杜鵑花成片成片映紅了山坡,個個山坡似曾都相識,哪里都有戰(zhàn)友的鮮血灑在上面。面對連綿不絕青翠莽莽的群山,郭大亮明白他親愛的戰(zhàn)友杜敬儒還有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都已融進高聳的太行山。太行山就是他們的家,巍峨聳立的大山就是大地為他們豎立的豐碑。眼中含淚的仙娃扯起嗓子對著太行山喊道:“敬儒,黨認下你了。敬儒,你為之奮斗的新中國成立了?!?/p>
山風(fēng)吹著山林嘩嘩作響,好像是杜敬儒和他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在暢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