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
聽奶奶講,我們老家院子前過去有棵大魚香葉樹,起碼上百年了。
魚香葉是我們這兒辦酒席、做美食的配料。大家不喜歡放味精、五香粉等,卻對天然的魚香葉情有獨鐘。魚香葉去腥味,添香氣,會讓魚、泥鰍、黃鱔、雞、鴨、鵝等菜的口味更完美、更誘人。家家戶戶,年年都備魚香葉,成了一種傳統(tǒng)。
奶奶說的那棵大魚香葉樹,要兩個人才合抱得過來。十七八米高,樹冠散開像朵大云。鳥兒從不在魚香葉樹上做窩,只偶爾在樹枝上站站——也許是它的香氣讓鳥兒夜里睡不了覺吧。
天一亮,披著大綠袍的魚香葉樹被陽光包裹,金光燦燦,美麗無比。
折魚香葉也很有趣。在魚香葉樹腰上系一條大拇指粗的棕繩,在樹干上釘上鐵笆子,挑膽大心細的年輕人,扯著棕繩,蹬著鐵笆子,上天一般爬上大樹。折下的魚香葉有一大堆。院子里三十多戶人家,幾十口人,一戶分一大把,說說笑笑,過節(jié)一樣。大伙分的魚香葉可吃一年,到新年才又去折新的魚香葉。
這棵老魚香葉樹上的葉子特別香。除了直接給葷菜作配料,還可以把魚香葉熏黃、揉碎,摻在糯米粉里,做出的米粉肉、米粉鵝口味特別好,讓人老惦記。
可惜,因為修屋,老魚香葉樹被砍了。我自然沒有見過它參天聳立的模樣,也沒有享受過它特有的香氣,只在奶奶的講述中想象著、感受著。
不過,我從小就認(rèn)識魚香葉。青青的葉片,手一摸,一股清爽的香味從鼻孔直達心頭。被風(fēng)干后,魚香葉的香氣更濃。我之所以對魚香葉這么熟悉,是因為奶奶重新栽了一棵。她為這棵魚香葉樹費了很大一番心血,光選苗就在方圓幾十里內(nèi)對比尋找,最后好不容易才選好。栽的時候,奶奶也下了功夫。她先挖好栽魚香葉樹苗的坑,深一米,寬一米,坑底鋪一層發(fā)了酵的農(nóng)家肥,蓋上肥土。然后在坑外圍挖了又寬又深的圓環(huán),填入從水坑挑來的黑肥泥,拌上草木灰、熟豬糞,再澆上大糞。小魚香葉樹像喝足奶的娃娃一樣,長得飛快,一年一個樣兒。
魚香葉枝干很脆,受不起力,容易斷裂。奶奶便想方設(shè)法不讓魚香葉樹的主干長得太高,只讓樹冠長寬,枝多葉密。樹在屋門前,菜在熱鍋里。走幾步,一伸手就摘了魚香葉來配菜。
我和魚香葉樹漸漸長高,院子里雞叫狗跳的聲音漸漸稀疏。院子里的很多人不見了,一些人變成了照片,一些人外出打工,還有一些人舉家搬遷了。院子漸漸荒涼起來。
魚香葉有個怪脾氣,冬天一經(jīng)霜就香味頓減。所以,一定要在打霜前把魚香葉從樹上折下來。眼看又到了折魚香葉的時候,奶奶帶著我忙開了。她扛來一把小梯子,靠著魚香葉樹,好讓我爬上去。我雙手抱住菜碗粗的魚香葉樹,幾下躥上了樹。我伸出手不停地折,一束束、一枝枝魚香葉,雨點似的直往下落。奶奶急了,快步跑到樹下,仰起頭,大聲說:“毛手毛腳,怎么不聽話?”我頑皮一笑,低下頭沖奶奶喊:“放心,奶奶!”
深秋的陽光中,飄著陣陣香味。不知不覺,衣服上、頭發(fā)里也鉆進了這種味兒。矮枝上可折的魚香葉都折了下來。高一點地方的,奶奶不讓我再往上爬。她小心翼翼,老母雞護小雞一樣,站在樹下,一直抬著頭,念叨著“慢點慢點”“快下來”……我身輕如燕地在魚香葉樹上穿梭,我知道,等來年,枝葉又會長成一個圓滾滾的綠球。
香香的一堆魚香葉,要在早年,早散入院子里的家家戶戶??涩F(xiàn)在無人可分,奶奶只好趁趕集的日子帶上街去賣。大家一嗅奶奶的魚香葉子,搶著來買,很快就賣光了。鎮(zhèn)上有家米粉加工廠,特意尋上門來,要包下奶奶的魚香葉。
后來,奶奶時不時收到那些不住在院子里的人,從很遠的地方寄來的點心、衣襪等,知道了快遞這種方法。她把魚香葉一把把分好,鄭重地寄往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