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夢茹
我的外婆是個講究的人,不論去哪里,哪怕是到家附近的小賣部買瓶醋,也要穿上帶跟的小皮鞋。別看外婆上了些年紀,腰背卻挺得筆直,不像村里其他的婆婆總是佝僂著腰。
外婆有個梳妝臺,雖算不上華美,卻格外精致。落地式木質(zhì)的結構,表面上了一層朱紅色的漆,湊近一看還帶有金色的細閃。頂端有漂亮的雕花,正中央是個方形的鏡子,在有陽光的時候,鏡面會折射好看的光在地板上,不由得讓人聯(lián)想到《滿井游記》里的那句“晶晶然如鏡之新開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
出門前,她總是要在梳妝臺前要仔仔細細地梳妝打扮一番。外婆認為最重要的就是要把頭發(fā)弄好,因為她常說“人要派頭,就得看頭”。只見,外婆先從梳妝臺的匣子拿出古樸的木質(zhì)的密齒梳,一遍遍地梳理她烏黑亮麗的卷發(fā)。然后在后腦勺綁一個低低的馬尾,拿起梳妝臺上的那瓶啫喱水噴噴頭發(fā),用手將額前的碎發(fā)整理一下,讓整個頭看上去油光水滑一絲不亂,頭發(fā)部分才算是完成了。
接著她從梳妝臺臺面上拿出擦臉油,均勻地抹在面頰上,對著鏡子左看看右看看。這時我往往會吵鬧著說我也要。外婆每次都會寵溺地挖一塊給我。直接抹在臉上還不行的,我也要照鏡子,只是我個子不夠高,就去搬個小凳子踩在上面才能看得見鏡子。我也學著外婆的樣子對著鏡子左看看右看看,外婆看了哈哈大笑說我小小年紀也懂得愛美了。我心里暗自想著,等我長大了也要買一個這樣的梳妝臺。
長大后我到城里讀書,好幾年沒回外婆家。等我回去時才發(fā)現(xiàn)那個梳妝臺已經(jīng)變“矮”了,不需要踩在凳子上也可以照鏡子了。只不過,鏡子上的劃痕太多,已經(jīng)看不太清了,朱紅的漆也剝落了。我打開匣子發(fā)現(xiàn)里面有張照片,是年輕時的外婆,只見她面容姣好,目如秋水,安靜地端坐在梳妝臺旁,倚著桌子,一手托腮,素衣青絲,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不論是照片里還是現(xiàn)實中,外婆的房間也和她的頭發(fā)一樣纖塵不染,一絲不亂。
“囡囡!”當我正看著眼前的照片出神時,一個熟悉的聲音把我游走的神思拉了回來,我轉(zhuǎn)身一看,原來是外婆!外婆的臉上已經(jīng)爬上許多皺紋,長卷發(fā)變成了短卷發(fā),原本烏油油的頭發(fā)也摻雜了縷縷銀絲,卻依然那么整齊??粗馄盼也乓庾R到,原來外婆和梳妝臺一樣,都已經(jīng)變得蒼老了。
我告訴外婆想跟她拍張照,她有點不好意思,笑著說她一把年紀照照片不好看了。我想起那張照片里的外婆曾經(jīng)是那么美麗,只是為了家里不斷地操勞才讓她老得這么快。我告訴外婆她在我心中永遠是最漂亮的,又抓起她的手臂搖晃著,像小時候一樣對她撒嬌:“拍一張嘛——”她經(jīng)不住我的央求,答應了我。
我跟外婆說隨便拍一張就好了,她卻不聽,堅持要梳妝打扮一番。她又坐在梳妝臺前,認真地梳起了她的頭發(fā),她將頭發(fā)上的一個一個小卷堆在一起,噴上啫喱水,又拿出擦臉油把臉抹得光滑了一些,才和我拍了照。
外婆的外表雖然逐漸變老了,但外婆內(nèi)心還是像從前那樣沒有變,她始終是愛美的。她一直以來認認真真地打扮其實就是認認真真地用心生活。是她的整潔,讓粗糲的生活變得精致;是她的講究,讓平凡的歲月熠熠生輝。
(編輯 兔咪/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