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欽
(安徽大學 哲學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蜀學之義,在不同時期存在不同的含義①胡昭曦、劉復生、粟品孝:《宋代蜀學研究》,成都:巴蜀書社,1997年,第1-6頁。。從學派設置看,“蜀學”是指與王安石“新學”相對,與洛學、朔學相鼎立的學派。蜀學又稱蘇氏之學。它是草創(chuàng)于蘇洵,形成于蘇軾、蘇轍兄弟的學術流派。作為蜀學學派之特出者,蘇軾一本于家學,益自擴大精進,對當時及后世有很大影響。只是,蘇軾并非僅有哲學家的身份,正如林語堂先生說:“像蘇軾這樣的人物,是人間不可無亦難有其二的?!雹诹终Z堂著:《蘇軾傳》,張振玉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0年,原序第5頁。蘇軾作為蜀學之代表,其學術思想頗具異趣。王水照先生在《蘇軾評傳》一書中,曾以“究天人之際”③王水照、朱剛:《蘇軾評傳》,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40頁?!暗勒撆c性論”④王水照、朱剛:《蘇軾評傳》,第176頁。闡發(fā)蘇軾的學術思想,認定蘇軾之學是極具特色的一家之學。正如錢穆先生評說,蘇軾“是儒門中之蘇、張,又是廟堂中之莊、老”⑤錢穆:《宋明理學概述》,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年,第24頁。。錢先生之語頗為簡略,但足見其描繪蘇軾思想之“雜”。就蘇軾之“雜”論的研究,要么是從儒學核心話題出發(fā),揭示蘇軾駁雜的蜀學學術特點,彰顯“宋學建構(gòu)初期多元融合”⑥胡長海:《蘇軾道統(tǒng)思想探析》,《原道》2019年第1期。的理論特點。要么是站在三教辯證的立場,分析蘇軾蜀學的“援佛道入儒”⑦蕭永明:《論蘇氏蜀學對佛道之學的汲取》,《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1期。,判定蘇軾蜀學立意“打通古今”,力求“會通三教”⑧彭華:《博求“三通”:蘇氏蜀學的形神與風骨》,《孔子研究》2012年第4期。。但從文化情懷看,也有學者指出蘇軾為學根底在儒家“圣人之道與人情”⑨王瑩:《論蘇氏蜀學的儒學思想》,《湖北社會科學》2010年第8期。上。所以,對于蘇軾的蜀學立場需要進一步申明與探析。有鑒于此,以蘇軾論“茶”為例,從哲學詮釋、歷史境遇與文學創(chuàng)作出發(fā),透視蘇軾論“茶”背后的闡釋用心,以助于探究蘇軾之學的蜀學立場。
正如秦觀所評價的那樣:“蘇氏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際。”(《淮海集箋注·答傅彬老簡》)從心靈體驗看,蘇軾對“性命自得”的體認與追求,在他的茶詩茶詞中能夠讀到他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生命經(jīng)驗的體貼。所以,在蘇軾的詩詞創(chuàng)作中,流露出對“性命自得”的獨特理解。他指出:“豈如山中人,睡起山花發(fā)。一甌誰與共,門外無來轍。”①錢時霖、姚國坤、高菊兒編:《歷代茶詩集成·宋金卷》,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6年,第493頁。蘇軾認為“性命自得”是心靈世界的外化綻放,是心靈境界的超然展現(xiàn);是乾坤中的一云雨,山川中的一竹廬,茶室中的一個我,浮生中的一顆心,反映了人的生命際遇及其在這境遇中突圍的方式,體現(xiàn)人的內(nèi)在深層的自信與舒緩?!队曛醒罘垛诌^天竺寺》:
步來禪榻畔,涼氣逼團蒲。
花雨檐前亂,茶煙竹下孤。
乘閑攜畫卷,習靜對香壚。
到此忽終日,浮生一事無。②錢時霖、姚國坤、高菊兒編:《歷代茶待集成·宋金卷》,第486頁。
閑庭信步,醉臥花間,竹里茶煙,習靜乘閑。從“性命自得”看山川、花雨、茶煙、竹畫,人所觀測體察的每一種事物都是這個世界的一個點,而這個點,又是整個世界,又是道。蘇軾借助一系列生活的一事一物,展現(xiàn)出自我生命同流世界的一體意義;但這并不是說蘇軾泯滅了人在世界中的個體價值,也不是說要失去自我的獨立與特性,而是說人既可以獨立于整個世界,又能夠成為世界這一個點,融入這個世界。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花雨亂,茶煙孤,不能阻礙一個人對靈性生命的向往與成長。蘇軾在品茶體道中,看到生活的意義,在內(nèi)境與外境俱靜之時,體會到雨打芭蕉的寧靜。在這首茶詩中,蘇軾呈現(xiàn)出對性情伸展、舒展身心的真切體驗,這是他在品味人生后展現(xiàn)的怡然自足,化俗為雅的絕然超越,這是他對“性命自得”的人生注解。
蘇軾對“性命自得”的闡釋,不僅可以借由茶詩分析,還可以在他的哲學思維中找到蹤跡。這就是說,蘇軾是通過哲學思維構(gòu)建出“性命自得”的觀念,又將這種觀念推行到形下生活,使他的哲學思想與現(xiàn)實生活融為一體。從經(jīng)典詮釋看,蘇軾解經(jīng)的詮釋背景,除了蘇軾自身的興趣之外,也是因為其父蘇洵曾有遺命,讓蘇軾、蘇轍注解儒經(jīng)。蘇軾所注解的儒家經(jīng)典,最著名的是《東坡易傳》?!短K氏易傳·卷一》言:“君子之至于是,用是為道,則去圣不遠矣……性至于是,則謂之命;命,令也?!雹郏鬯危萏K軾著,龍吟注釋:《東坡易傳》,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第5頁。從“性命自得”看,蘇軾指出君子為道的關鍵就在于對“性”的踐行、對“命”的把握,但是蘇軾并未止步于“性命自得”的境界論闡釋,而是加入對“情”的分析,強調(diào)“性”上遂可知“命”,“性”下順可言“情”,從本體論的維度對“性命自得”作出闡釋:
情者,性之動也,溯而上至于命;沿而下至于情,無非性者。性之與情,非有善惡之別也,方其散而有為,則謂之情耳。命之與性,非有天人之辨也,至其一而無我,則謂之命耳。④[宋]蘇軾著,龍吟注釋:《東坡易傳》,第5頁。
蘇軾在詮釋《周易》“保合太和,乃利貞”的思想,已經(jīng)把道、命、性、情的理學思想及其關系融入其中。進一步看,蘇軾在詮釋利貞之說基礎上,著重關注了“性命自得”。蘇軾認為“性命自得”的運動模式是通過闡釋《周易》確立的,他認為“命”下貫以至于“性”,“性”下貫以至于“情”。命作為主宰可以對性作出調(diào)適,而情則是性的發(fā)動表現(xiàn),是性的延展與現(xiàn)實伸出。蘇軾借助對易學的深思深知,在卦爻之間、利貞之態(tài)中,對“性命自得”作出理解。
蘇軾將易學之“性”與“情”實現(xiàn)“性命自得”,將易學思想投射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人生的態(tài)度中。正如冷金成表明:“蘇軾將道的本質(zhì)規(guī)定為無時無處不與人共存共生著的‘易’,而‘得喪吉兇’的‘易’出自人的情感判斷和價值判斷,因此,‘易’也就必然導源于人的情感。”⑤冷金成:《從〈東坡易傳〉看蘇軾的情本論思想》,《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2期。蘇軾這種對現(xiàn)實生存環(huán)境的超越,使有限而脆弱的肉身生命,通過建立人生之美的心態(tài)活動,來克服現(xiàn)實困頓生活的短暫性,讓個體肉身驅(qū)策想象空間,自我沉浸于縹緲素淡的心境之中,以至于視蘇軾為偶像的后世學者,在自身遭遇顛沛流離時,將蘇軾作為安頓自己的借鑒典范。只是,在宋代理學之中,蘇軾的學問雖然極受學者歡迎,但卻引起朱子的強烈批判。由于朱子的批判劃定“程(洛)、蘇(蜀)之間的對立”⑥鄧楠:《宋代“蘇學”和“蜀學”之再認識》,《宋史研究論叢》2021年第2期。,但是這也使蘇氏蜀學越來越成為一個獨立的學派。對于朱熹指出的蘇軾解經(jīng)之弊:
后世之解經(jīng)者有三:(一)儒者之經(jīng);(一)文人之經(jīng),東坡陳少南輩是也;(一)禪者之經(jīng),張子韶輩是也。①[宋]朱熹撰,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北京:中華書局,2020年,第208頁。
朱熹認為蘇軾并未以儒者大道為立場闡釋經(jīng)典,而是以文人之道解釋儒家經(jīng)典。從朱子對“茶”的理學闡釋看,可更細致地呈現(xiàn)朱子對蘇軾的為學評價。朱子對茶的理解,認為是一種理學經(jīng)驗及其境界?!吨熳诱Z類·雜說》記門下弟子問茶理,朱子曰:“‘也是一個道理,如始于憂勤,終于逸樂,理而后和。蓋理本天下至嚴,行之各得其分,則至和?!雹冢鬯危葜祆渥?,黎靖德編:《朱子語類》,第3557頁。茶本苦物,吃過卻甘,這是因為先苦后甜不僅是品茶的感覺,先苦后甜的感受也是由茶之一物發(fā)出的,茶理的“至嚴至和”不僅主導著人們的思想,也通過功夫持守,使人達到天理人情化于一身。從理學經(jīng)驗看,朱熹對“理而后和”的闡發(fā),繼承周敦頤“禮先樂后”的同時,也將“理而后和”引向“至嚴至和”,通過臣子與君主的關系解釋“理而后和”:如臣子如朝,臣子向君主行恭敬之禮,心甘情愿而不待勉強,自然“至嚴”呈現(xiàn)“至和”。從理學境界看,朱子強調(diào)各得其分,認為每個人都能夠在自己的“名”上做好自己的“實”。據(jù)此,朱熹也指責蘇軾的義利觀,“從前人說這一句都錯。如東坡說道:‘利所以為義之和?!蚜x做個慘殺之物看了,卻道得利方和”③[宋]朱熹撰,黎靖德編:《朱子語類》,第559頁。。
從朱熹論“茶”看,朱熹深知茶具有“理”的文化特質(zhì),然朱子卻并未止步于“理”,而是向前推了一步,提出“至嚴至和”的理學思想。按朱子之義,無論是茶,還是經(jīng)典,都應該是符合天理的規(guī)范,以“理而后和”的禮樂觀、“至嚴至和”的義利觀分判人生、社會、宇宙的秩序條理。從朱子與蘇軾對“茶”的闡釋結(jié)果看,朱子之茶,重在理;蘇軾之茶,重在道。朱熹茶理側(cè)重至嚴至和,重在義利觀;蘇軾茶道則重在性命自得,重在境界論。故而,以朱子眼光看,蘇軾追求的“性命自得”無論是其經(jīng)典詮釋活動,還是其對“茶”的哲學闡釋,蘇軾的確是以文人之經(jīng)解經(jīng)的詮釋路數(shù),但是從蘇軾自身的思想體系出發(fā),雖然蘇軾側(cè)重在文人之經(jīng)上,但并未停留在文人之經(jīng),而是以“性命自得”的哲學理解展開“文道兼俱”的蜀學特色。
從哲學詮釋看,蘇軾的哲學進路在路數(shù)上有別于由《大學》回歸孔孟的程朱理學,卻接近由《中庸》回歸孔孟的程顥哲學。只是蘇軾不像程顥那樣以“心”為本體,卻以“道”為本體。在此基礎上,蔣國保先生指出,按照牟宗三在《心體與性體》中的說法:“程顥心學是正統(tǒng)宋學中的大宗,則接近程顥路數(shù)的蘇軾‘道學’,即便難以納入正統(tǒng)宋學,也不應該被歸為宋學之異端?!雹苁Y國保:《狹義蜀學的學派屬性——以〈三蘇經(jīng)解〉為論域》,《天府新論》2022年第2期。所以,根據(jù)蔣國保先生的研究,結(jié)合近年來對蘇軾蜀學的學術綜述看,以蘇軾為代表的“蘇門蜀學”是通過“文與道俱”以塑其本。⑤馮雪:《“蘇門蜀學”學術綜論》,《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22年第2期。所以,回到蘇軾,通過《周易》的詮釋,蘇軾在“性命自得”的人生境界下,呈現(xiàn)出“文道兼俱”的蜀學特質(zhì)得到合理的證明與解釋。然而,對于蘇軾的人生境界與其相應的蜀學特質(zhì),僅從蘇軾的言語表達中,也能夠讓人品味到他對“性命自得”的呼喚與追求,而這種“性命自得”的人生境界,蘇軾聚焦在相應的“文道兼俱”的蜀學特質(zhì)中,以期將此種特質(zhì)得以全幅擴充在自身的生命生活中?!斗鹑丈綐s長老方丈五絕》記:
食罷茶甌未要深,清風一榻抵千金。
腹搖鼻息庭花落,還盡平生未足心。⑥錢時霖、姚國坤、高菊兒編:《歷代茶詩集成·宋金卷》,第486頁。
從“性命自得”看,茶成為溝通外物與內(nèi)心的契機,紓解身心的心靈體驗,也展示其對“性命自得”的追求,體現(xiàn)蘇軾對人性境界的體認與聯(lián)想?!斑€盡平生未足心”的意義,直面切中人生現(xiàn)實,具有加強體驗自我生命的能力,依此可以消解生活的現(xiàn)世困苦,能夠讓人是在此生此世中,以“性命自得”待人接物。只是,“文道兼俱”的實現(xiàn)并非憑空產(chǎn)生,也非由人力、物力等主觀可以強行加以改變的,而是認為一切事物于天地之間自有主宰,是從自然體貼而來的。如果可以真切地實現(xiàn)“性命自得”,自然達到能夠以“文道兼俱”實現(xiàn)身家意境忘卻煩惱,心海馳騁,豁然開朗,浮游于天地之間。所以,“文道兼俱”的實現(xiàn),必須要有較高的審美意識,才能以“性命自得”的人生境界跳脫紅塵俗世的羈絆,才能使自己與世俗煩擾完全隔絕。
“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保ā蹲灶}金山畫像》)在蘇軾的一生中,黃州、惠州、儋州的故事最為觸動心弦,這段經(jīng)歷也讓蘇軾具備較高的審美意識。貶居黃州時作的《寄周安孺茶》被視為他最具代表性的詠茶之作。蘇軾這首《寄周安孺茶》①錢時霖、姚國坤、高菊兒編:《歷代茶詩集成·宋金卷》,第492-493頁。,該詩共120句,是蘇詩第一長篇,寫的是與春天采茶、制茶、煮茶、喝茶相關的詩。這首長詩不僅詳述茶的歷史、茶的制作、飲茶之樂,也在茶上寄寓瀟灑疏放、雅趣盎然的閑適情懷。
從歷史源流分析《寄周安孺茶》,詩篇先是記述宋以前的茶文化及其歷史,續(xù)而邊詠邊嘆。蘇軾認為,盡管茶能給人味蕾與精神上的享受,但卻也不免流入悲嘆。于是,蘇軾發(fā)出“團風與葵花,式砆雜魚目”、“未數(shù)日注卑,定知雙井辱”的詠懷。但作者并未將此悲涼憤慨抒發(fā)到底,而是在悲境中感悟生活與人生,在流離失所中尋找家的寄寓與安放。
蘇軾之所以特重“識此閑趣”,其原因從歷史環(huán)境看,很難想象到的是,蘇軾此刻借茶抒意的雅致,正是在被冤屈貶謫時產(chǎn)生的生命感悟。元豐二年(1079年),時任御史何正臣上表彈劾蘇軾,后在御史臺獄受審奏,御史李定曾針對移知湖州到任后謝恩的上表文件,進以指出蘇軾四大可廢之罪,使得蘇軾因“烏臺詩案”受構(gòu)陷誣責被貶黃州任團練副使。
“烏臺詩案”是蘇軾生活史的轉(zhuǎn)折點,自此便開始他的貶居生涯。經(jīng)過廟堂的沉重打擊,政治風波的激烈動蕩,促發(fā)蘇軾對生活與現(xiàn)實的反思,這使他開始重新思考并設計自己的安身立命之道。蘇軾之所以主張“識得閑趣”,正是因為當自身處于被這廟堂否定的境遇時,在士大夫精神還一息尚存的情況下,他勢必會尋求繼續(xù)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這符合儒家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立場與原則,也是士大夫居困守節(jié)的現(xiàn)實操守。于是,蘇軾的詩又高了一層境界,對人性的理解和生活的把握,又多了幾分深刻。
歸來北堂暗,一一微螢度。
此生憂患中,一餉安閑處。
飛鳶悔前笑,黃犬悲晚悟。
自非陶靖節(jié),誰識此閑趣。②錢時霖、姚國坤、高菊兒編:《歷代茶詩集成·宋金卷》,第486頁。(《雨中過舒教授》)
蘇軾在陶淵明的氣節(jié)精神中汲取力量,將隱士生活的外在矛盾轉(zhuǎn)向?qū)μ諟Y明生命體驗的內(nèi)在理解,通過“識此閑趣”點明對自我生命的覺察與觀照。可以說,“識此閑趣”是蘇軾在生命體驗下理解的自我與生活,也是蘇軾在陶淵明的思想影響下,思考如何過得有意義的人生法則。
從詩本身角度看“識此閑趣”,詩“是吾人之抒情詩敘事詩”③[日]萩原朔太郎著:《詩的原理》,徐復觀譯,北京:九州出版社,2013年,第245頁。,而“詩的表現(xiàn)是哲學的,綜合的,直感到全體的意味”④[日]萩原朔太郎著:《詩的原理》,徐復觀譯,第266頁。。換句話說,詩中流露出的全體意味,是在現(xiàn)實生活激發(fā)的真心與感動,也就是“識此閑趣”的審美體驗,而這種生命的體驗,也恰恰是對人生境界的再次詮釋與折射。對此,落實在“識此閑趣”,以喪禮喪葬的切入點,面對蘇軾為何不“歸葬”家鄉(xiāng)眉山的問題,有學者針對蘇軾“死不扶柩”與“葬我嵩山”進行辯說,從功名未成看,認為蘇軾“因‘烏臺詩案’所獲原罪未脫,歸葬恐污辱先人”⑤阮忠:《蘇軾“死不扶柩”與“葬我嵩山”辯說——蘇軾為何不“歸葬”家鄉(xiāng)眉山》,《海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3期。。但蘇軾也明確主張“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的觀點,即就蘇軾個人來說,他也并不在意能夠魂歸故里,而是以“心安”為判斷標準,認定此生與身后事。事實上,對于同一問題所產(chǎn)生的不同理解實屬自然。因為就蘇軾的研究而言,它并不會隨著某一種視角研究的完成而終結(jié),而是借助不同視角呈現(xiàn)以該思想家為基礎,超越本身更多的詮釋面向,即偉大的思想家具有持續(xù)的開放性、永遠的精神魅力。故而,從審美意識看,蘇軾在經(jīng)歷“烏臺詩案”等政治排擠后,可以看到他不是灰心頹敗地對待生活,反而強化了蘇軾以“識此閑趣”安住當下。
惠州、儋州的貶居,是蘇軾黃州貶居生活的繼續(xù)。這一時期的思想創(chuàng)作,也是蘇軾黃州時期的繼續(xù)發(fā)展,即書寫復雜深沉的人生感慨。不過,從蘇軾茶詩所透射而出的精神境界可以看到,蘇軾這段時期的審美意識,要比黃州時期更加精要純熟。北宋哲宗元符三年(1100年),蘇軾被貶儋州(今海南省儋州市)。蘇軾在春月江邊,汲水煎茶,一時感慨作《汲江煎茶》:
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清。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
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忽作瀉時聲。枯腸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①錢時霖、姚國坤、高菊兒編:《歷代茶詩集成·宋金卷》,第484頁。
這首詩是由幾個意象詞語構(gòu)成的,但這些意象僅是一個引子,由意象詞聯(lián)想、描繪的是一幅被剛剛打開的畫,它的后面還有一個廣闊的世界,這個世界即是充滿審美意識的人生境界。回到“烏臺詩案”的政治暗算,在政治斗爭與黨派交鋒的夾縫之間,蘇軾雖然多次被貶、流放,但他卻樂觀曠達、超凡脫俗,以內(nèi)心深處對美的追尋來轉(zhuǎn)化生活的陰霾。從茶事活動看,夜深人靜,寂寞春江,一丸冷月,悄無聲息,氣氛清冷。蘇軾月夜提水,月影倒映在江水之中,深淺取清,水火活調(diào),雖然孤獨,但都在春夜的蔽障下抵消散去。冷月高懸,花月灑下的春江清輝。分江汲水,月貯水中,茶漿翻煮,雪乳松風,茶水瀉到茶碗里,颼颼作響,偶爾激起的煮水聲,細密柔和,更像與人絮語,這對此時正遭貶謫的蘇軾來說,依然能用超脫瀟灑的心態(tài)樂觀處世,“識此閑趣”這種詩意雅趣在此可以尋見。
正如葉朗與朱良志的理解:“中國人喜歡吃茶,他們在茶的清香中體驗到一種詩意的人生?!雹谌~朗、朱良志等:《中國文化讀本》,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6年,第336頁。蘇軾舉起一盞茶,可以看到他“清風擊兩腋,去欲凌鴻鵠”的人生態(tài)度,隨緣自適,一切喧囂自都遠去。因此,這首詩,從物質(zhì)世界來看,并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但這首詩不是寫景詩,他是詩人蘇軾當下感悟、當下體驗的文化結(jié)晶,詩的背后展現(xiàn)了一個與蘇軾生命密切相關的文化世界。此文化世界,在生命中悄悄伸展,逐步蔓延并覆蓋了物質(zhì)的現(xiàn)實世界。也正在這個文化世界的意義觀照下,蘇軾在點滴小事的背后,有一人生閑趣在牽引。所以,“識此閑趣”,是以審美意識超越物質(zhì)的一面,將一切污濁化作清秀,呈現(xiàn)生活之真實體驗。蘇軾雖身處逆境,但仍然熱愛生活,在曲折反轉(zhuǎn)的生活中,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詩意,可以看到他對“識此閑趣”審美意識的掘發(fā),同時也折射、發(fā)揚出“曠達灑落”的蜀學特色。
從三教互動看,有學者指出蘇軾的曠達是其在北宋“三教合一”成為思想界的普遍趨勢下形成的,主要表現(xiàn)為:“以理馭情,清妙超然;搜研物情,理趣深邃;任性宣情,宏肆奔放。”③趙延彤:《蘇軾的曠達對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江西社會科學》2015年第5期。但從歷史與政治境遇看,蘇軾仕途坎坷、宦海浮沉,在其詞作中表現(xiàn)為曠達、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是他對社會人生進行的深入思考。回到“烏臺詩案”,作為蘇軾人生中一次重要的轉(zhuǎn)折點,同時蘇軾晚年遠貶嶺南,也是蘇軾生命中尤其重大的事件。當然,正是經(jīng)歷過這些場劫難后,這些貶謫經(jīng)歷促成蘇軾人格境界達到完滿的契機,并對蘇軾詞風格的轉(zhuǎn)變起到了突出作用。
不過,從蘇軾的生活看,“灑落曠達”不是以一種邏輯概念的形式存在,而是能夠真實作用在他的日常生活中。蘇軾臨坐北窗,感受遠處吹來的清風,飯疏食飲水,安閑品乳茶。蘇軾大道一聲:“乳甌十分滿,人世真局促?!睂τ凇叭楫T”,唐宋人飲茶,以茶湯多沫為佳,沫白如乳,常用“香乳”“細乳”來指代茶湯,“乳甌”就是盛茶的茶器。這兩句詩的意思可以理解為:茶器里的茶湯可以注到十分滿,人生在世則有種種欠缺,不可能這樣圓滿了。進一步解釋可以說:滿是茶湯的小小茶杯真是廣大,杯外的人世反而狹小局促。蘇軾打破局促不安的生活,在茶事活動中感受生活本真與生命節(jié)奏。只有對茶、對人生都有著最深體驗的人,只有曠達灑落的人,才寫得出這樣的詩。反過來說,人世真局促,乳甌十分滿。正是因為人世有太多的齷齪,所以需要茶的清潔;正是人世有太多的缺憾,所以需要茶的圓滿;正是人世有太多的局限、倉促、無奈,才要在茶里體會想要的舒緩從容、自在自得、曠達灑落……
蘇軾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自由無限的馳騁。相比黃州時期,惠州與儋州時期的詩歌題材,更趨向日常生活化,加重了蘇軾的馳騁性格,彰顯其自由無忌、灑落無邊的曠達氣象。蘇軾經(jīng)歷“烏臺詩案”等政治排擠后,依然能在其論“茶”中透露出“識此閑趣”的生命意識,透露著“曠達灑落”的文風與學術特色。這種“曠達灑落”,使蘇軾將宇宙與人生實現(xiàn)了圓融一境,并打成一片。人的小我生命融入宇宙的大我生命,兩者同情交感,一體俱化,用宇宙的生命來充實自我的生命,又將自我的生命反補于宇宙的生命,推廣開來成就生命本真的價值與活力,個人與宇宙之生命連為一體,相交呼應,直指無窮。
蘇軾作為宋代文學之巨擘,陸慶祥從休閑美學的角度對蘇軾詩詞文學作出詮釋,認為蘇軾最終領悟并實踐之的休閑超然境界,完成對陶淵明和白居易的超越,“達到了古代士大夫文化的一個頂峰,同時也使士大夫休閑文化邁向了一個嶄新的高度”①陸慶祥:《走向自然的休閑美學:以蘇軾為個案的考察》,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236頁。。這種從休閑美學思考蘇軾走向自然的休閑思想,即揭示出蘇軾立足于情本哲學的休閑思想。然而,“像蘇軾這樣的人物,是人間不可無亦難有其二的”②林語堂著:《蘇軾傳》,張振玉譯,2008年,第6頁。,如蘇軾一般的偉大哲人在經(jīng)受時代的暴風驟雨后,面對極端生存處境,他以極度的精神敏感體驗到那些超出常態(tài)的生存真理,使自身對生活世界的探索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生發(fā)出的心靈體驗呈現(xiàn)出多重詮釋進路。
從文學創(chuàng)作出發(fā),蘇軾根據(jù)《茶經(jīng)》創(chuàng)作了《葉嘉傳》?!度~嘉傳》是蘇東坡的茶事散文,一篇擬人化傳記文。葉嘉的意思,一指茶葉,二指廣義閩茶,三指北宋時期的北苑貢茶。葉嘉的名字,源于陸羽《茶經(jīng)》:“茶者,南方之嘉木也?!雹坳懹鹱?,陸廷燦續(xù)輯:《茶經(jīng)·續(xù)茶經(jīng)》,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3年,第1頁。蘇軾說,葉嘉是閩人,也就是福建人。他年少時培養(yǎng)良好的品行與修養(yǎng)。后來,葉嘉踏上游學之路,遇見陸羽先生,先生為葉嘉寫下了經(jīng)歷和特點,以便其美德傳于后世。當時,正趕上漢皇帝喜歡讀經(jīng)史,有建安人覲見皇上時奉上《行錄》,覲見的人便推薦葉嘉。蘇軾在《葉嘉傳》中以虛構(gòu)人物葉嘉看似進言茶德,實則蘇軾是借茶德言自己的處境、心態(tài)、氣節(jié)。蘇軾借《葉嘉傳》暗指自己是“風味恬淡,清白可愛,頗負其名,有濟世之才”④[宋]蘇軾:《蘇軾文集·全六冊》,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429頁。。
《葉嘉傳》中“風味恬淡,清白可愛”⑤[宋]蘇軾:《蘇軾文集·全六冊》,第429頁。的記述,或是葉氏家族“養(yǎng)高不仕,好游名山”⑥[宋]蘇軾:《蘇軾文集·全六冊》,第429頁。的評價,可以看出蘇軾借助文學想象寄托著自己的人生價值,亦如蘇軾記錄夢中所見所聞的《記夢回文二首并敘》:
酡顏玉碗捧纖纖,亂點余花唾碧衫。
歌咽水云凝靜院,夢驚松雪落空巖。
空花落盡酒傾缸,日上山融雪漲江。
紅焙淺甌新活火,龍團小碾斗晴窗。⑦錢時霖、姚國坤、高菊兒編:《歷代茶詩集成·宋金卷》,第483頁。
這首茶詩,記述蘇軾夢中景象。大雪初晴,蘇軾夢醒后,朦朧間只記起只言片語,于是做了續(xù)寫。值得注意的是,詩中字句,順讀倒讀,都成篇章,而且意義相同。蘇軾用回文詩詠茶,這在萬千茶詩中,實屬罕見。現(xiàn)在,從文學角度由尾再讀一回。“窗晴斗碾小團龍,火活新甌淺焙紅。江漲雪融山上日,缸傾酒盡落花空?!钡降资腔浔M在先呢?還是酒缸空在前呢?可見,蘇軾詩詞創(chuàng)作上的才思敏捷與技法高湛。更重要的是,在《記夢回文二首并敘》一詩中,蘇軾并非以主觀視角來看待世界,而是認真地觀察世界及對象。他的態(tài)度,并非是把世界拉到自己這邊,而是從生活之原有姿態(tài)看其核心內(nèi)在之意義與價值。
觀蘇軾茶詩與其茶事,會發(fā)現(xiàn)這是蘇軾對人生價值的認識,對生命體驗的深刻體會與心靈感受。所以,花落盡,酒罐空,日漸升而融雪,雪融百匯入水流,江水盛漲。紅爐火,淺煎小甌龍團茶。蘇軾在飲茶、夢境中,追求睿智澄澈的心靈純美,是超越物質(zhì)、純粹、徹底的藝術。所以,在蘇軾的茶詩還有《葉嘉傳》的開頭處,盡管都可以看到蘇軾作為文人的浪漫與瀟灑,且吳覺農(nóng)在其主編的《茶經(jīng)述評》對此評論說,蘇軾實際上是以擬人化的詞句來贊頌閩茶。所以,從詩的角度看,《葉嘉傳》的核心思想存在贊頌北苑貢茶、茶的重要貢獻和隱喻茶人精神的一面。但蘇軾終究不是一個只局限在吟詩作賦的文人墨客,他的心中還有整個國家、黎民百姓,他的心中裝著整個天下。
根據(jù)《葉嘉傳》的內(nèi)容,蘇軾接著寫道,葉嘉“容貌如鐵”①[宋]蘇軾:《蘇軾文集·全六冊》,第430頁。。當皇帝見到葉嘉時就嚇唬葉嘉:“砧斧在前,鼎鑊在后,將以烹子,子視之如何?”②[宋]蘇軾:《蘇軾文集·全六冊》,第430頁?!凹尾煌職猓唬骸忌剿掆?,幸惟陛下采擇至此,可以利生,雖粉身碎骨,臣不辭也?!睆娜~嘉與皇帝的對話,并結(jié)合蘇軾的學術與政治經(jīng)歷看,葉嘉正是蘇軾自己的文學化身。蘇軾曾在御試拔得頭籌,名震天下。
嘉祐六年(1061年),他又參加秘閣的直言極諫科考試。在蘇軾試卷中,蘇軾全面分析國家內(nèi)憂外患,對國家管理與治理方面的大事小情提出改革看法。但也如蘇軾筆下的葉嘉一樣,與葉嘉一起做事的御史歐陽高、金紫光祿大夫鄭當時、甘泉侯陳平三人“陽稱嘉美而陰以輕浮訾之”③[宋]蘇軾:《蘇軾文集·全六冊》,第430頁。,嫉妒葉嘉剛來就做官得寵,每天謀劃著要如何排擠葉嘉。如蘇軾般耀眼自會被小人嫉恨。盡管蘇軾與葉嘉一般,并不把小人放在眼里,但面對皇帝飲酒過度,葉嘉苦苦勸諫?;实垡诧@得很不高興。亦如蘇軾一般,文學中皇上不但冷落葉嘉,現(xiàn)實中蘇軾也是接連被貶,蘇軾的境遇大致如此。
蘇軾筆下的葉嘉比蘇軾幸運。一個多月沒能見到葉嘉的皇帝,勞于萬機,神思困頓,非常想念葉嘉。就下令把葉嘉召來說:“我渴望見到愛卿已經(jīng)很久了。”至此,因命召至,皇上仍像以前一樣恩寵葉嘉,恩遇如故。但是,這只是蘇軾的美好想象,這只是蘇軾將自己的企求被皇帝任用的心愿寄托在葉嘉的故事上。例如,元豐八年(1085年)五月,蘇軾至登州,此時神宗駕崩,哲宗繼位,政權落到舊黨派高太后手中。高太后起用舊黨派人士,盡廢新法,蘇軾被任命為禮部郎中。元祐元年(1086年),蘇軾還朝,但蘇軾不同意舊黨派人士全面盡廢新法的做法,他認為新法效果好的應該保持。所以,蘇軾又被舊黨人士看作異己,無法容身于舊黨,只能請求外調(diào)。
蘇軾清楚地認識到,現(xiàn)實的政局與他的理想無法相融。葉嘉正直性格和苦心勸諫的精神,以及不為己考慮的品行,均是為盡力報效國家,這是最值得學習的地方。故而蘇軾最后評價道:之所以現(xiàn)在姓葉的分散在天下各地,他們都不喜歡住在城邑里,只喜歡住在山中的原因,按蘇軾之意,在于他們品行清白,識得人生閑趣。所以,從德性生命看,天下姓葉的雖然很多,可是德行馨香被世人看重的,都比不上福建這里的。關于葉嘉的最后總評,蘇軾并沒有僅是集中在浪漫抒懷、曠達灑落的文人氣質(zhì)上,還指出之所以葉嘉以平民百姓的出身受到皇帝禮遇,被封為徹侯的爵位,位居八大職位的行列,這正是因為他正直的本色、苦苦勸諫的精神,盡心盡力報效國家,即“正色苦諫,竭力許國,不為身計”④[宋]蘇軾:《蘇軾文集·全六冊》,第431頁。。蘇軾對葉嘉的贊揚,其實也是對自己的評價,從葉嘉“雖粉身碎骨,臣不辭”到蘇軾拳拳報國。他借葉嘉表達報國治世的愿望,流露出蘇軾自身的品行與人格。
作為“中國學術史里可說是異軍突起”⑤錢穆:《宋明理學概述》,第25頁。的人物,蘇軾的治國參政、報國治世的心愿已經(jīng)在《葉嘉傳》躍然紙上。從文人的浪漫看,蘇軾從容自在,浮生無事,怡然自得,來去自如。一石一木,千巖萬壑不能過之;一花一茶,曲生而能成養(yǎng)之,這些種種并未逃世避世,而是從現(xiàn)實生活的無解轉(zhuǎn)向?qū)?nèi)在精神的陶醉。但是在《葉嘉傳》中,就算有著清白、高潔的描繪,但此文章的核心主要還是在說蘇軾的報國心。從出仕治世看,若有機會,蘇軾一定會舍身為國,他將窮達、榮辱、出世和入世、生死等矛盾絕妙地統(tǒng)一和融合在一起,即表現(xiàn)為儒家大丈夫“窮則獨善”與“達則兼濟”的天下情懷??傊?,蘇軾的《葉嘉傳》將葉嘉、茶德與自己巧妙融合,見證自己“正色苦諫,竭力許國,不為身計”的報國心。于是,生活與政治的矛盾消解了,富貴與貧寒的沖突瓦解了,人生孤獨感頓時也消散了,這不是對無奈命運的哀嘆,也不是對政治現(xiàn)狀的紛爭激蕩,這是落下對人民、國家、天下之愛的深沉。
由蘇軾論“茶”觀之,蘇軾這位百科全書式的思想家,始終以儒家的家國情懷為其蜀學根本。首先,蘇軾以“性命自得”詮釋“茶”,他借《周易》展開的人性論、使命·性·情的哲學理路呈現(xiàn)出富有蜀學特色的理學新面向,此有別于朱子以“茶”闡釋“至嚴至和”的義利觀、人性論;其次,蘇軾以“識此閑趣”對待“茶”,在歷史境遇下揭示蘇軾的人生態(tài)度、審美意識,看到蘇軾在現(xiàn)實生活上的用心與理想生活的富足;最后,從文學創(chuàng)作看,蘇軾作《葉嘉傳》喻“茶”德,并未局限在德性生命,反而是向外王事功走進一步。所以,盡管經(jīng)歷政治暗算、小人詆毀、貶官放逐等挫敗,蘇軾依然有著深愛國家與人民的天下情懷,始終對天下百姓有著強烈的責任意識。
通過蘇軾對“茶”的闡釋,可見蘇軾之學雖內(nèi)含博雜,卻不是朱熹批評的“雜學”,這在揭示蘇軾的人生態(tài)度及其境界的同時,也體現(xiàn)其文與道俱、曠達灑落、報國治世的蜀學特色。故而,世人皆知蘇軾的豁達恣意,知他愛黃州山水、赤壁月光,可很多人并不知道這是他久經(jīng)磨難、屢遭暗算、受盡苦楚換來的臨江一唱。蘇軾偉大的地方,在于他把自己的人生放進文化大生命之中。因此,要想真正了解蘇軾,就要與蘇軾同喜同悲,才能與蘇軾交友,談天說地,化古為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