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晨宇

公元前3世紀中葉，當塞琉古帝國正與托勒密王國酣戰(zhàn)之際，“千城之國”巴克特里亞行省總督迪奧多圖斯宣布獨立，建立了以巴克特里亞省為核心的王國，世稱“巴克特里亞王國”。

巴克特里亞的建政，對中亞地區(qū)的政治、軍事和文化都產生了深遠影響。巴克特里亞王國位于中亞腹地的十字路口處，其核心區(qū)域是今天的土庫曼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以及南亞的巴基斯坦。該王國是中亞地區(qū)古希臘文化的中心地帶，它不僅將希臘文化遠播至南亞等地，成為犍陀羅文化的始祖之一，也間接影響著西域諸國文化，其余緒借由佛教在絲綢之路上的傳播，東漸至中國、朝鮮、越南及日本，而中原文明也借由巴克特里亞地區(qū)向西方傳播。

歐克拉提德斯一世也稱歐克拉提德斯大帝，是巴克特里亞王國最重要的君主。在他的統(tǒng)治下，巴克特里亞王國版圖得到極大的擴張，達到其國力的巔峰。從舊都阿伊·卡努姆出土的歐克拉提德斯大帝時期的銀器（見圖1、圖2、圖3）來看，當時的巴克特里亞王國的希臘藝術成就已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或可說是中亞的希臘文化中心。但也因為歐克拉提德斯的窮兵黷武，導致該國極盛而衰。據查士丁的《〈腓力史〉摘要》記載：

幾乎在密特拉達特斯（Mithradates Ⅰ）承繼帕提亞大統(tǒng)之時，歐克拉提德斯（一世）也開始統(tǒng)治巴克特里亞；二人皆偉毅之主，帕提亞在該王的統(tǒng)治下日漸崛起、國祚昌隆，躋身于強國之列；但巴克特里亞卻兵事不休、飽經戰(zhàn)亂之苦，不僅國統(tǒng)傾覆，且淪為異族之屬。他們與索戈迪亞納人、阿拉克西亞人、德拉吉亞納人、阿里亞人和印度人爆發(fā)過沖突。然而，最終被弱小的帕提亞人擊敗。

根據目前所見錢幣學資料也支持了查士丁的記述。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坐擁的花押數量堪稱巴克特里亞王國之最，可見在其統(tǒng)治下不僅開疆拓土，設立了許多造幣廠，同時王國的疆域得到了極大擴張。

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在位期間出現了五類錢幣，其發(fā)行錢幣品類之多，也堪稱巴克特里亞王國之最。第一類為正面為頭戴束帶、身披阿納波拉披肩的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半身像；背面為兩名手持長矛和棕櫚葉的迪奧斯庫里騎士，銘文為雙排直列銘文，其上側為國王“ΒΑΣΙΛΕΩΣ”，下側為“E Y K R PAT IΔOY”（圖4）。第二組為正面為頭戴比奧提亞頭盔、兩肩穿戴垂條肩甲（π τ ? ρ υ γ ε ?）、外披阿納波拉披肩的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半身像，頭帶兩端下垂；背面為兩名手持長矛和棕櫚葉的迪奧斯庫里騎士；屬格銘文為上排以弧形排列著“大帝”（ΒΑΣΙΛΕΩΣM E ΓA ΛO Y），下排直列為“ 歐克拉提德斯”（E Y K PAT IΔOY）（圖5）。第三類的正面為左向的歐克拉提德斯頭像，他頭戴比奧提亞頭盔，上身赤裸背向人們，展現他雄健背肌的姿態(tài)，其右手上舉手持長矛。這應該是歐克拉提德斯比照戰(zhàn)神雅典娜的姿態(tài)而做，背面的圖案與二類相同（圖6）。第四類是在歐克拉提德斯一世統(tǒng)治時，其子赫里奧克利斯發(fā)行的紀念幣，俗稱三人頭錢幣。正面為赫里奧克利斯與拉奧迪克的半身像，銘文為雙排直列，上側為陽性屬格“赫里奧克利斯的”（ΗΛΙΟΚΛΕΟΥΣ），下側為陰性屬格“與拉奧迪克的”（ΚΑΙ ΛΑΟΔΙΚΗΣ）。錢幣背面有兩種銘文排列，一為直列，一為上弧下直，上側為大帝歐克拉提德斯（ΒΑΣΙΛΕΥΣΜΕΓΑΣ），下側為歐克拉提德斯（ΕΥΚΡΑΤΙΔΗΣ），皆為原型。歐克拉提德斯的半身像位列其中，其中有右向頭戴阿提卡頭盔、頭系束帶的歐克拉提德斯一世的半身像，以及左向的雅典娜式的半身像（圖7）。第五類是歐克拉提德斯一世發(fā)行的印度-希臘雙語錢幣。這類錢幣共有銀、銅兩版。銀幣為圓形，重約兩克，為印度-希臘幣制的一德拉克馬。錢幣正面為頭戴比奧提亞頭盔、兩肩穿戴垂條肩甲、外披阿納波拉披肩的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半身像，ΒΑΣΙΛΕΩΣ M EΓAΛOY ΕΥΚΡΑΤΙΔΗΣ環(huán)列其周。錢幣背面為雙子迪奧斯庫里的立像，四周為佉盧文“R a j a s a m a h a t a k a s aE v u k r a t i d a s a”（國王、大帝、歐克拉提德斯的）。銅幣則為方形，其銘文、圖案與銀幣略同（圖8）。

歐克拉提德斯一世也曾發(fā)行過其他古希臘通行錢幣單位，如四德拉克馬、一德拉克馬、半德拉克馬和奧波兒等。最新錢幣學研究也顯示，他曾經借鑒鄰國帕提亞銅幣和塞琉古銅幣的面值標注法，在國內推行過一次貨幣改革。歐克拉提德斯在錢幣的背面加注上了A、B、Γ、Δ和E 等希臘字母數字，表示錢幣的幣值為一德拉克馬（圖9）、兩德拉克馬、三德拉克馬、四德拉克馬（圖1 0）和五德拉克馬。其中，兩德拉克馬、三德拉克馬和五德拉克馬是先前巴克特里亞錢幣史上并未出現過的幣值。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引入新的幣值的原因仍然不明，但當我們反觀歐克拉提德斯所發(fā)行的錢幣，并非所有錢幣都標有代表面值單位的字母，僅在第一類中的三種花押造幣廠中偶爾出現。即便是在這三種花押系列的錢幣中，也并非所有錢幣都鐫有面值單位的銘文，這表明它并未成為歐克拉提德斯錢幣的通例。根據前人的研究，第一類錢幣是歐克拉提德斯繼位后不久所發(fā)行的錢幣，在取得了重大的軍事勝利后，歐克拉提德斯的錢幣遂加上了徽號“大帝”（M EΓAΛOY），巴克特里亞王國于是開始發(fā)行第二類錢幣，第一類錢幣可能就此停止發(fā)行。第二類錢幣的式樣應繼承自第一類錢幣，面值單位銘文并未出現在第一類之后的錢幣系列。

筆者假設，鐫有面值單位的銘文錢幣的發(fā)行時間可能并不在第一類晚期?；蛟S存在有兩種可能，一是面值單位的銘文錢幣可能出現在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即位初期，在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即位時，他改革了舊有的錢幣體系，加入了三德拉克馬和五德拉克馬單位（或許還有更多），并鐫刻上標識，從而形成了完整的錢幣單位體系。最終，可能由于新單位的接受程度比較低，最終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又將其舍棄，回歸發(fā)行傳統(tǒng)的錢幣單位。二是在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即位之初，他曾發(fā)行了部分未標識重量單位的五德拉克馬銀幣，但從外觀上看，由于四德拉克馬與五德拉克馬都是用了較為扁平的大坯子，外觀上并無明顯差異，于是造幣廠特意加上了面值單位銘文以示區(qū)別。

筆者以為，第一種假設的可能性比較大。由于標識了面值單位銘文的錢幣發(fā)行量較少，并未大規(guī)模成型，尤其是三德拉克馬（圖11）和五德拉克馬（圖12），在過去的200年間并未發(fā)現，可見其存世量極為稀少，當初的發(fā)行量也可能不多。因此，它們更似貨幣改革初期的試驗品。在錢幣新體系流通一段時間后，國內反響可能不佳，此事遂寢之。若如此，這批標識了面值單位銘文的錢幣可能是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即位初期最早發(fā)行的錢幣，它可能見證了一次不太成功的貨幣改革。

查士丁指出，歐克拉提德斯一世雖然作戰(zhàn)異常勇敢，但他的黷武好戰(zhàn)最終葬送了王國的前途，他需對巴克特里亞王國的衰落、滅國負上主要歷史責任。

帕提亞王國不僅趁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征戰(zhàn)不休、軍隊疲于奔命之時，襲取了巴克特里亞王國的兩個總督行省。根據考古學證據顯示，在歐克拉提德斯一世統(tǒng)治末期，北方的游牧民族開始向南侵襲，逐一攻陷了王國北部城鎮(zhèn)，摧毀了巴克特里亞王國的舊都。就在此時，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在從印度返國的途中，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所殺。這位王子雖然與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共治王國，他不僅公然弒父，仿佛歐克拉提德斯一世是敵人非父親。他死后，巴克特里亞王國不斷丟失大片領土，其疆土不斷萎縮，國力日漸衰微，最終不得不向北方游牧民族稱臣納貢，成為異族的附庸。

而恰在歐克拉提德斯被殺的前后，從中國青海地區(qū)西遷的大月氏人已翻越蔥嶺，攻占了粟特地區(qū)，擊敗了當地的塞種人部落。在公元前1世紀末，大月氏部落征服了興都庫什山脈以北的希臘諸王國，并在1世紀時期建立了名震中外的中亞強國——貴霜帝國。大月氏人對當地的希臘、巴克特里亞文化包容兼收，在建立貴霜帝國后，他們又融合了印度文化，創(chuàng)造出了璀璨的犍陀羅藝術。歐克拉提德斯一世所代表的巴克特里亞-希臘文化以另一種生存方式，在東方各國延續(xù)著其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