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吃茶。這幾天喜歡泡陳年普洱。天氣變得冷而干燥,宜多吃茶。吃茶的日子久了,發(fā)現(xiàn)吃茶的確是一件需要靜心才能做的事情。不靜心,看似吃茶,實則已與吃茶無關(guān)。
認(rèn)識這一點,是一個曲折的過程。吃茶的時候,人也不閑著,比如光是用蓋碗泡茶,就有一系列的動作要做,從煮水開始,到溫杯,沏茶,洗茶,倒茶,分茶,吃茶;隨手把茶的余湯倒在茶海里,或是澆在茶寵上,或是澆在石頭上——我從老家的桃花溪里撿了一塊石頭,有三四個巴掌大小,老豆腐一般厚薄,兩面大致還平坦,正好可以當(dāng)一個小小的茶臺來用。這樣的石頭,我另一次又看見一面,更大一些。千里迢迢地從桃花溪里搬回,運抵杭州,搬進(jìn)工作室,置于老土布的茶巾上,也當(dāng)作干泡茶臺來用。這樣的石頭,大為素樸,接近于老榆木的滄桑質(zhì)地,不反射一絲的光亮。我現(xiàn)在,不大喜歡亮閃閃的物件。石頭,木頭,粗陶茶碗,都只是吸收和消解光亮,而不反射光亮。這樣的石頭,茶湯澆上去,像是溪水淌過河床上的石頭,悄無聲息,又似乎有風(fēng)來。吃茶的時候,就覺得是仿佛坐在一條小溪的邊上,耳邊有溪水輕輕呢喃,而吃茶人就著一面石頭吃茶。
吃茶的時候,盡管手上并不閑著,心卻是閑的。一邊吃茶,一邊看看石頭,或者把一枝山茶花移一移位置,動一動角度;或者是,看著那枝上的花瓣不小心落下來一片,落在石頭上,這就恰到好處。吃茶的時候是要有落花的,落葉也很好。有人打掃茶庭,干干凈凈,不留一片落葉。千利休卻說,茶庭不是這樣打掃的。他走過去搖動樹枝,讓一些樹葉飄落在地,這樣才是打掃好的樣子。
吃茶就是這樣,細(xì)究起來有些徒勞的樣子。日復(fù)一日吃茶,就像日復(fù)一日打掃庭院一樣,每天都會有新的落葉飄下來,但是這樣的過程里,自然生長出了不同的意義。
茶臺的邊上,有一枚新的把玩件,一枚火珠。這是德壽宮復(fù)原建筑上的銅構(gòu)件,葫蘆形的寶珠,周圍是火焰形圖案的裝飾?!兜聣蹖m八百年》新書出版后,我與潘編輯、陳編輯一起到省古建院,把一本樣書敬呈給黃先生,黃先生贈予我此枚火珠。此物沉手,令人有篤定之想。德壽宮是南宋皇宮遺址復(fù)原保護(hù)項目,原汁原味地復(fù)刻下南宋韻味,而此建筑上用著的火珠構(gòu)件,的確是有不一般的紀(jì)念意義。我將之置于茶臺之畔,沏茶吃茶之時,不時撫摩一下,亦是快事也。
老普洱宜出湯快,沸水下去,只要四五秒鐘即可出湯。上次誰說,老茶客越來越喜歡吃淡的茶湯。這款老普洱出自云南鳳慶縣鳳山鎮(zhèn),2008年生產(chǎn)。鳳山鎮(zhèn)我還沒有去過。但是,鳳山鎮(zhèn)的茶吃得多了,就好像不知不覺,已與那一片地方水土建立了某一種奇妙的聯(lián)系。就好像我把家鄉(xiāng)的一塊石頭,搬到遙遠(yuǎn)的城市里來,在某一間寫字樓的辦公桌上泡茶,用茶湯養(yǎng)一塊山野的石頭,似乎也就與家鄉(xiāng)的山野親近了起來。
吃茶的時候,手邊還有一堆書。最近買了好些書,卻沒有時間翻看,也有一些是朋友們寄贈的自己的大作,我也沒有大塊時間好好拜讀。書便在茶臺邊上越堆越高。吃茶的時候,瞄一眼這些書,讀一讀書脊上的書名,心里想著不急不急,讀書著什么急呢。還是先吃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