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清水
聽見水壺里沸騰的水
咕嚕嚕地響——
有和水流一樣的謙虛
從高山上蹲下來,觸碰凡塵
盡力縮小往事的蛩音
越是這樣,記憶卻越是清晰起來
好像映襯出祖父的輪廓
他也是這樣泡茶,將沸騰的水
沖進一只白色的茶壺里
茶葉足夠默契,翻江倒海般浮動
隨后慢慢篤定下來,一些下沉
一些向上望風,好像新生的樹葉
和衰落的枯葉
循環(huán)往復同樣的游戲
在我的手中接續(xù),會不會也將有人
同我一樣
在一個雨天做同樣無聊的事
泡茶,并且想起了他
怎么抒情都是多余的
山是山的樣子,水是水的樣子
一杯茶也有一杯茶該有的樣子
所有的樣子
構(gòu)成了閩北的模樣
早晨起身繞酒店一圈
重重的霧氣,將一座山的輪廓
勾勒得不像樣子
那時我心中的想法總是新穎
這樣的山像是置身在籠屜里,還未熟
當我這樣想,陽光就開始慢慢還原它的模樣
我又覺得這可能就是它的樣子
當暮色從白晝的手里搶奪最后的光芒時
山仍舊是山,活在我心中
一層不變,只是天黑了,子彈從海的這邊
飛到了海的那邊
故鄉(xiāng)在哭泣,閩北的生活家
把活生生的山頭坐果在內(nèi)心里
讓水龍頭的水從她的手面滑落
時光微濕,有初見的樂趣
碗筷在水聲中奔跑,漾開靜謐的時光
她哼著歌調(diào)(盡管不在調(diào)上)
以此講述一場純凈的故事,關于
油漬與菜葉之間的纏綿
幾粒干澀的米粒開始泡浮,懸掛在
碗的沿口處,好像隨時分離
被放生的幸運。它將要在水的漩渦中
滑入下水道去,自主主宰命運的光
我看著她將一個個碗洗盡
那時窗戶前的光芒正好照到她的臉上
呈現(xiàn)出坦然的風景
兩個人爬山,總好過一個人
陽光落下的形狀和樣子
也能經(jīng)由另一個人想象出不同的形狀
甚或一粒沙子,都能描述出被搬運來的
貼切的足音,脫離母胎之后的
孤寂。好像一個人的成長,所要面對的
就是這些,黃河的孤懸,一落千里
或來自黃海之濱盛大的夕陽晚宴
之后的別離,空蕩蕩的風聲
似乎不可避免落入俗套
所以每一步向上的腳印,總是
輕而穩(wěn)扎,而我們出發(fā)時的想法
和此時的想法截然不同
這似乎也是登山者最終的看法
懷有大的胸懷,隨遇而安
去掀開山脈別樣的美和濤聲
而這個時候,兩個人的確好于一個人
我們總喜歡分享美好
譬如晚霞落在我們身上時的空曠
感到生命無限而沒有結(jié)尾
從沒有刻意觀察過光亮的生成
隨意摁下,似乎就打破黑夜的界限
百年來形成的慣性,正在
身體里長出根莖,不可撼動的原理
并不是鎢發(fā)熱傳導,而是手指與關節(jié)的調(diào)動
輕輕摁下。對,只要那只燈泡未曾陣亡
它會隨時亮起,描述此刻所看到的場景
好或壞,都將無所遮攔呈現(xiàn)
搬空了我們對原始社會的崇拜
現(xiàn)在,如果我們摁息了按鍵,光芒消失
有一剎那會感到空落落的
沒有了歸宿感,仿佛某種屬于身體的物質(zhì)
被時光竊去了真相,頓感無力
松子隨濤聲一起落下
失重的時光,短暫而未知的疼痛
滾落到低谷去,駐足不動
成為新的行吟者,在假以時日
綻開堅硬的外殼露出鋒芒
或者就此沉寂山中,買醉
(倒也不失為一種人生的中庸之道)
抑或,等待天黑,星辰裹腹
生命的老去總是帶有一種悲愴
成熟卻帶有一種坦然
所以死生換成其他詞匯,是不是
悲傷就無足輕重
瀑布沒有落差,力量的美
純粹得要死
星空玻璃水滑道推動時光
的快感,在身體里靠近幸福的口訣
喊叫,或者與水流相撞
這愛,停不下來
在水上簡單得要死
水花濺起,潮濕的空氣里
一些細微的事物
開始萌芽,如愿,開花
好像幸福的日子,簡單得只剩下
數(shù)著水花到老
是填補不了什么
而我剛好讀到了一首訣別詩
詩里不提離別
它只是讓一輛動車飛快地向前
深邃的叫聲,每一片磚瓦的記憶
古城六百多年的斷腸
因風鈴響起,才停止奔跑
像兩朵來自遙遠的雪花
突兀地降臨
又突兀地融化
好像只因這一聲纏綿
而感動得失去本色
又好像只因這一亮相,競相
濕漉漉地
坐擁一座古城的心跳
心中久居的城市,在一剎那放空
動車向前飛去
整個車廂的聲音此起彼伏
有人停下,就有人
在荒蕪的耳畔種下聲調(diào),來自
四面八方的人聚在這里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人們談論天氣
愛情、親情、友情,最后談論到錢
話題就有針尖對麥芒的姿勢
我知道這本不該出現(xiàn)
然后我還是搬出一本書,輕輕翻閱
讓時間實際慢一些
畢竟旅途中的風景在書里
春天的結(jié)尾是花開
百倍千倍
凝望彼此未漲的河床
花骨朵里的晨露
率真地寫下一首詩,像一根木樁上
與風摩擦生出了愛的火花
又像在青春里費解的溫柔
只對一個人、一件事
兀然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