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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

2023-03-26 09:26邵子岐
娘子關 2023年5期
關鍵詞:公輸云梯宋國

◇邵子岐

在這個伐交伐謀的時代,宋國好像被各國士子遺忘了,這個國家太老了,老到幾乎任何新思想都激不起一絲漣漪的程度。年邁的宋公欒跪坐在竹席上,幾案上擺放著被虎狼環(huán)伺的宋國地圖,已而,他堪堪從驚懼思緒中抽離出來,才恍惚命人去請司星子韋來殿內議事。

許是想到了什么,宋公欒驚懼地直起身子,大嚷:“快把窗牖都關上,不要一點光亮進來?!贝勾估弦拥膰缓诎倒鼟吨?,身子因戰(zhàn)栗忍不住發(fā)抖,他忍不住又問:“子韋還沒到嗎?”殿外有人聲回應:“回君上,子韋大人已在殿外等候,請您把大門打開吧?!?/p>

宋公欒道:“不必了,讓子韋在門外回話吧。”子韋環(huán)顧四周,左右皆退下后,他答道:“君上,熒惑守心雖是大兇之兆,但您確不必恐慌至此啊?!彼喂珯璧穆曇舴路鸾艘恍骸白禹f,藏室里的那些東西你也看過,還能有假嗎?”子韋雖然看過藏室的那些東西,可畢竟年代久遠,文字含義與當年略有不同,曲解或過度解讀亦是有的,想到這子韋道:“您也知道,那東西讀出來容易,要準確理解卻很難,宋國歷代國君尋訪各國大才解讀此文,唯有一二言方被認同,或許是您理解有誤也未可知?!?/p>

宋公欒搖搖頭,“不,那東西上面寫了:諸國無德,競相核統(tǒng),十日竟出,耀耀然如長晝,萬物盡毀……這東西至殷商時便被祖先細心留存,后傳承于宋國各代國君,先君秘傳讖語,言此物將驚天地而弄經緯。”

末了,宋公欒頹然地倚在門口,“宋國藏有擺弄經緯的威力,卻淪落成諸國之末流,定是你們這些人不夠盡力所致!”子韋趕忙跪下道:“若為人禍,臣有辦法將這災禍轉嫁給相國?!彼喂珯枥湫Γ骸翱链鄧翘煜率孔舆€有誰敢踏足宋國,幫寡人去破解藏室里的那些東西呢?”子韋又道:“臣也有法子讓百姓承受災禍。”宋公欒擺弄著手中的佩劍:“一國之君應以仁愛百姓,這不是什么好辦法?!?/p>

子韋又言:“若轉嫁至五谷收成上……”宋公欒打斷他:“沒有什么好法子就不要講了?!弊禹f笑了笑道:“天雖高遠,卻能上達天聽,您方才所言確為仁君之言,宋國不能有一位不敢見太陽的君主,還請您出殿來吧?!?/p>

見宋公欒仍不為所動,子韋道:“方才臣進宮之時,遇見了相國大人,聽他所言宋地出了一位智者名喚墨翟,曾拜孔丘的弟子為師,您就不想見見他嗎?”這段話并沒有引起宋公欒的興趣,他兀自一嘆:“這天下哪還有屬于宋國的大才呢?”學盡天下識,貨與帝王家,當今的士子只在乎名利二字,哪里愿意埋頭于藏室,破解這些玄之又玄的天道呢?

子韋躬身道:“回君上,這位墨翟不一樣,他的祖先與您同宗同源,又是宋襄公兄長目夷的后代,想來對于您要破解的東西,至少他不會太過排斥?!?/p>

墨翟第一次覲見宋公欒時,是在一個驟雨初歇的夜晚,天空中星斗璀璨,熒惑恢復了正常的運行方向。宋公欒瞧著墨翟未著長衫,反而一身短打,腳上的草鞋也破舊不堪,似乎和他的貴族身份頗不相稱。

宋公欒但問其故,墨翟道:“君上,臣的家族早已沒落,如今臣并非貴族,不過一介草民罷了?!彼喂珯桀h首,又問:“我聽聞你早年曾追隨孔丘的弟子,可有什么心得?”墨翟似乎對這段經歷頗為排斥。

宋公欒瞧著墨翟意氣風發(fā)的模樣,或許此人這真是他要尋找的大才?他決定再試探試探:“墨翟,你可曾習過蝌蚪文?”墨翟漆黑的眼眸微微閃動,宋公欒又道:“殷商常以占卜定天下事,也許是因為他們掌握了一種難為外人道的神秘力量?你應該聽說過,這些東西鎖于商丘宮藏室?!?/p>

宋公欒很滿意墨翟的反應,他并沒有如其他士子一般直言自己昏了頭,而是矗立在一旁靜靜地思索著,已而他開口問:“將希望寄托在這些虛無縹緲的詭事上,當真是一國之君應當為之的事情嗎?”

宋公欒沒有發(fā)怒,負手看向漫天的星宿,問:“當今天下群雄四起,各路諸侯相互征伐,這是千百年來未有之大亂局,一場大戰(zhàn)動輒成千上萬的兵士枉死,百姓流離失所,亡國滅族的事屢見不鮮,你認為何以能救這個世道?儒家?兵家?還是法家?”已而,宋公欒看向墨翟,“你應該知道這都不行。”

“墨翟,縱使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或許你真能求來救治這天下的藥方呢?”聽罷宋公欒的話,墨翟并未料到這茍居在商丘宮的宋國國君,竟還是一位拿捏人心的哲人。墨翟略一沉吟:“好吧,我便如君上所愿,入藏室,為您破解您所言之的天道?!?/p>

“不,這不是我所言之,這是歷代商王乃至宋君保守的秘密,墨翟你當明白這重中之重?!彼喂珯杷朴腥魺o的威脅,在墨翟心中并不算什么,他的內心正經歷狂風驟雨,摒棄了他曾以為將一生為業(yè)的儒學,亟待新的信仰支撐他在這亂世之中生存下去。

十年后。

“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藏室內,墨翟在為宋公欒講蝌蚪文,宋公欒的聲音因老邁而發(fā)虛:“墨翟,你是有宋以來,在這藏室中待得最久的人,你能否告訴寡人,你是否窺探到了天機,隱藏在蝌蚪文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墨翟將手中光可鑒人的“鏡子”放下,恭恭敬敬地對宋公欒下拜:“君上,您還記得十年前您讓我尋求這救世的藥方嗎?我想我找到了?!彼喂珯柚逼鹕碜?,渾濁的雙眼即刻變得清明,墨翟道:“天下若想大治,唯有踐行‘兼愛非攻尚同尚賢’這八個字,方可有所改觀?!?/p>

宋公欒直起的身子又軟了下去,“寡人還以為你會有什么振聾發(fā)聵的言論,還是些陳詞濫調?!蹦铀尖饬似蹋埔聰[而下跪,道:“這是臣十年里研習蝌蚪文所撰寫的關于城防工事的心得,若您能踐行此法,可保宋國十年無虞?!蹦訌拈L袖中捧出一卷竹簡,宋公欒訝然問:“墨翟,你要作甚?”

墨翟再頓首:“祖先所言不虛,蝌蚪文確如君上所言。”宋公欒明白過來,“你也準備離開了?”宋公欒瞇起老目,“二十年前,也有一位士子對我講過相同的話?!彼麊枺骸澳?,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怕,可我更想將我的思想傳播下去,救世不能只救一國,君上請您相信,墨翟還會回來的?!?/p>

墨翟將頭埋在地上,耳畔回蕩著宋公欒來回逡巡的腳步聲,墨翟明白即在窺探到蝌蚪文的秘密時,無論宋公欒做出何樣的決定,他都唯有接受,這足以傾覆世界的算法若就這般放逐于世,那世界將會以何等瘡痍的面目存在?墨翟不敢再想下去了。

此刻宋公欒的心里也不好受,墨翟確為百年來第一位能勘破諸多蝌蚪文的大才,殺之豈不可惜?若不殺他,任其在諸國間周游,未嘗不是宋之大禍,一個弱國藏有驚世之力卻無暇自保,那等待其的結局不言而喻。

宋公欒略一振袖,忐忑的等待結束了,這位國君仿佛一夕之間蒼老了十歲,他長吁一聲,問:“墨翟,若寡人今日放你離去,你能否給寡人一個承諾?”墨翟重重頓首:“我定當遵守。”宋公欒微微頷首,“其一,寡人要你不得向任何諸侯泄露蝌蚪文在宋國的秘密;其二,若宋有難,你務必要施以援手,不得作壁上觀。”

當這位窺探天算秘密的智者離開商丘之時,唯有布衫草鞋加身,連司星子韋也不由得喟嘆,墨翟是當世少有不為功名利祿的賢者。

是夜,老邁的宋公欒與司星子韋登臨商丘宮最高的一處星臺,只有七八顆星子綴在湛藍如碧璽的天際,今日的星象格外寡淡,就連看了大半輩子天象的子韋也覺得沒什么可給國君講述的。就在這時,西方的天界忽然劃過一道光亮,只一瞬便耀如白晝,司星子韋驚恐地瞪大因衰老而褶皺的老目,“是災星,災星現(xiàn)世,恐怕宋國要大禍臨頭了!”宋公欒撫摸著星臺上的木欄,閉目沉思放任墨翟離開究竟孰對孰錯?

墨翟告訴他蝌蚪文中曾言天體運行自有規(guī)律,并不為某一人或某一事改變?;蛟S他真的打開了一個關著主兵之神蚩尤的盒子,那洶涌如波濤的戰(zhàn)國時代,終究不可避免地拉開了序幕。

昨夜,郢都又下了一場大雨,使郢都通向銅綠山的路泥濘不堪,天公雖不作美,可絲毫未影響楚王章出巡銅綠山的好心情,前不久銅綠山那邊傳來消息,他迫切期待的神兵利刃即將完工。楚國自春秋建國始便破除禮樂桎梏,與周天子并行稱王,似乎天生就對兵事尤為熱衷,楚王章自然也不能例外。

此時他正親自驅車前往銅綠山。

馬蹄快速地踏過水洼,濺起的泥丸猶如落雨簌簌而下,木質的車輪在高速旋轉中發(fā)出支格聲,豆大的雨點猶如簾幕,仿佛為青山綠水披上一層朦朧的紗,這真不是一個適合出行的好日子,車輪陷在泥潭中無法移動,無奈楚王章只得在如注的暴雨中眺望,終于看到了高矗在山頂?shù)某鞄谩?/p>

“王上,前面有人!”隨行的侍從立刻拔劍上前,來人撐著一把竹傘,衣角處的長衫已被泥水染黃,待他從傘中露出真容時,楚王章旋即笑了出來,揮退侍從道:“事情辦得如何了?”那人恭敬地回道:“王上,劍已出爐,請王上隨臣前來?!?/p>

長衫士子領著楚王章走進一條林蔭小路,周圍茂林修竹,若不是有人帶路恐怕就要迷失在山林中失溫而死了,楚王章瞧著長衫士子矯健的身手,竟也在這狼狽的境遇下笑出聲來,“寡人未曾想,先生竟也如此熟悉銅綠山的地形?!?/p>

長衫士子道:“古來銅礦皆是兵家必爭之地,臣承蒙王上信任來此打造兵器,不敢有一絲一毫懈怠?!彼剡^身,向楚王章施禮,“王上,前面便是鑄劍池了?!边M入其中,楚王章便覺面上撲來一陣熱浪,叮叮當當?shù)蔫T造聲在空曠的室內回響,頑劣的金屬在高溫的淬煉下被匠人們鑄造成型,打造成一柄柄鋒利的利刃。

楚王章收回視線,道:“這些年你做得不錯,楚國的鑄劍之術將領先列國?!遍L衫士子問:“王上,是否需要更衣?”楚王章一揮衣袖,衣袖上的水珠在烈焰中發(fā)出嘶嘶的聲響,“不必,你知道寡人現(xiàn)在最期待的是什么?!蹦侨祟h首,對身邊人道:“將劍請出來吧?!?/p>

這是一柄舉世無雙的寶劍,劍身光可鑒人,且布滿菱形的金色方格,楚王章用手指輕彈劍身,劍身立刻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他頷了頷首,旋即一仰臉,身邊的侍從會意,抽出腰間的劍與其爭鋒,兩劍交鋒后,只聽得清脆的金屬斷裂聲響起,侍從手中的劍頃刻碎裂,楚王章手中之劍仍安穩(wěn)如山。

“好劍,真是把好劍?!背跽驴聪蜷L衫士子,難掩心中的雀躍,“若使楚國軍隊皆配備這樣的神兵利刃,那我大楚問鼎中原之期指日可待了!”身為鑄造師,如今大功告成,長衫士子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喜悅,為避免楚王章再給他出難題,他先開口道:“臣并沒有打擊王上霸業(yè)的意思,但要想為楚國的兵士都配備這樣一把好劍,至少需要列國所有的人力物力的總和方能達到?!?/p>

長衫士子早已摸透了這位楚王的心思,就在楚王章發(fā)怒的時候,他適時地捧出一張圖,“王上莫急著怪罪臣,雖然以臣之力不能為您的軍隊配置此等兵刃,但列國交戰(zhàn),最令人苦惱的無外乎攻城之戰(zhàn),彼時守軍常常借用地形優(yōu)勢以逸待勞,致使我軍死傷慘重,臣知道王上對此事頗為苦惱,故而臣獻出一策可解此局?!?/p>

楚王章果真如那人所料,收斂住了怒氣,他將手中之劍佩在腰上,緩緩展開畫在帛上的圖,楚王章的表情又怒轉喜,再由喜轉狂,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沉淀下來。已而,他問:“你是怎么想到的?”

長衫士子向楚王章深施一禮,道:“王上,您忘了與臣的約定了嗎?”楚王章兀自一笑,將圖推至那人懷中:“沒忘,只用不問。那么先生,是否能為寡人仔細講解講解這圖中所繪制兵器的精妙之處?”

長衫士子請楚王章進入內室:“臣,榮幸之至。”

楚王章與長衫士子跪坐于內室,二人身側便掛著四方見長的帛圖,圖中的所繪的器物,最下方有六個木輪構成,六個木輪又依托整塊木板建造,在木板左側嵌有一節(jié)梯子,原本筆直的梯子自中間成直角狀彎折,在梯子的右后方旁則立有一枚碩大帶齒的輪子,用來調節(jié)梯子的伸展長度。

長衫士子起身來至帛書旁,指著底部的車輪道:“當我軍攻城時,將此物推至城下,扭動齒輪將折疊的梯子展開,士兵便可借勢登上城墻,一鼓作氣拿下城池?!背跽罗壑殻骸按宋锟梢涝贫㈩珨持?,甚為精妙!”

“故而,臣為其取名云梯?!遍L衫士子想了想又在帛圖的底部添了幾筆,他道,“在此處用生牛皮加固,可有效阻擋士兵推云梯時城上射來的箭矢?!背跽?lián)嵴企@嘆:“若此物可成,那么我楚軍攻城略地,豈不如探囊取物一般?”楚王章問:“建造此物有難度嗎?先生可不要讓寡人空歡喜一場啊。”

長衫士子施禮:“臣怎敢戲弄王上,云梯所用之材主要為木料,而銅綠山植被豐富,又有楚國諸位能工巧匠的協(xié)助……”楚王章打斷他的話:“可觀先生之圖,制造云梯的木材需得合抱之木,一般的斧頭能否砍斷?”那人一哂:“請王上隨臣前來?!?/p>

兩人來至一鑄爐處,這位匠人正將燒滾的鐵水澆鑄在一個怪異的模具中,楚王章問:“這是何物?”那人道:“王上,這便是臣為打造云梯所造的神兵利刃了?!背跽虏唤?,那人將鑄造好的物什執(zhí)在手中,對著一塊頗粗木材上下拉動,不消片刻木材一分為二,他看向楚王章:“如此,王上可放心了?”

六年后,魯國泰山山巔。

“泰山巖巖,魯邦所瞻,嵩高維岳……”墨子輕輕詠《詩》,他身后那位面色黎黑的男子始終不發(fā)一言,憂心忡忡地望著泰山腳下的城郭。

禽滑釐追隨墨子已有三年之久了,這三年里他追隨墨子的腳步,不敢有任何逾矩的行為。離開宋國的那段時日,墨子始終沒有停下腳步,他傳道受業(yè)很快自成一派,制造農耕工具以助民,修筑城防工事以扶弱,更讓禽滑釐驚奇的是,他的老師墨子竟然還會打造戰(zhàn)車!

六年的時間不長,又足以顛覆人事,曾經的故人宋公欒久病離世,這位國君也聽從了墨子的建議加固城防工事,時至今日宋地未爆發(fā)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事。

禽滑釐是墨子在周游中結識的知音,他曾追隨子夏學禮,相同的認知與理想,使兩人結伴同行。六年過去,曾經孤身一人的墨子,如今已有了數(shù)百位追隨者。

禽滑釐是墨子的第一位弟子,亦是第一位知音,這些年來他聽從墨子的召喚,若遇意見相左時,亦未敢有發(fā)問之言。齊魯之地堪堪進入暮春時節(jié),暖風吹得人微醺,嫩草也抽出了細芽,墨子與禽滑釐席地而坐,墨子就著獵來的野味向禽滑釐一舉酒囊,道:“我知道這些年你有話一直想問我,若所問不觸及我的底線,我都會告訴你?!?/p>

禽滑釐呷了一口酒,道:“老師,我聽聞楚王章麾下有一奇人,名曰公輸盤,和老師您一樣尤擅工事,此人也總有光怪陸離的想法,據(jù)說他發(fā)明的鋸子,能使木匠一日干盡十日的事?!蹦用蛄嗣蜃齑剑袂橹饾u凝重,禽滑釐繼續(xù)道:“他還發(fā)明了一種攻城的器械叫作云梯……畢竟是殷商后裔,宋人的經商之道舉世聞名,這般富庶又弱小的國家,于楚國而言無外乎一塊肥肉……我想請教老師,宋國如何能在楚國云梯的攻勢下守城?”

墨子矗立在泰山之巔,放任長風吹亂他的發(fā)髻,腳下阡陌城郭萬家燈火,這是文明的魅力,也是他要守護的美好,放下酒杯他回身看向禽滑釐:“我們的酒喝不成了?!鼻莼嵶匀恢滥拥男男?,他道:“弟子會率領三百墨家弟子星夜兼程趕赴宋國,幫助宋公杵臼守城?!?/p>

墨子頷首,將一卷竹簡交給禽滑釐,“你剛剛問我如何在云梯的攻勢下守住城池,這便是答案。我與宋景公有舊約,若宋國有難,我不得作壁上觀。故人雖去,誓言猶在,宋景公在時曾按照我的部署加固城池,若再加上這些守城器械,就可保萬無一失了。”

墨者皆貧,雖名滿天下仍生活拮據(jù)。即便沒有車馬牛騾,他也要用雙足走到楚國!他行走在流著月光的夜里,行走在蒸騰熾熱暑氣的白晝,行走在晦暗不明方向的黎明……終于在第十次太陽西落的余暉中,他遙遙看到了楚國郢都的城墻。

后來據(jù)墨子回憶,這是蝌蚪文現(xiàn)世以來最驚險的一次交鋒。因為他明白,若他游說失敗,等待宋地百姓的將是滅國之殤。

墨子沒有即刻見到公輸般,而是被他府上的家老帶去梳洗了一番,待一切事畢,公輸般這才姍姍來遲。墨子微微打量他,公輸般也是一身短打扮,額上滲出的汗濡濕了鬢角,想來是剛從放置云梯的軍營疾步趕回的吧。

公輸般比墨子想象得略微蒼老些,他向墨子施了一禮,墨子趕緊起身還禮,他伸手請墨子落座,道:“早就聽聞墨家機關術精妙絕倫,不知先生星夜兼程趕至楚國,是有什么事情要指教我嗎?”

墨子搖搖頭:“我沒有什么能指教先生的,我來楚國是為了一個承諾,若一切真如我所想,您應該能明白我此言何意?!惫敯愕难凵裼砂底兠?,他按案傾身:“先生,莫不是宋公欒舊人?”墨子不應,吟誦著一段玄之又玄的話:“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

公輸般的眼神變得更亮了,他起身來至墨子身邊,“你如何知得?”墨子抬頭看他:“先生可聽懂了?”公輸般道:“這是小孔成像的原理?!彼藕笾笥X地道:“原來如此,這六年里我亦聽說不少關于墨家的傳聞,沒想到竟會是如此,天意昭昭??!”

墨子確定了他想要了解的事,他問:“然,你也是習過蝌蚪文之人,應當明白此事微妙之處,將蝌蚪文用于戰(zhàn)事,一旦失控,你可知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公輸般不以為意,他盯著墨子看了許久,嘴角微哂:“所以這便是你傳播兼愛非攻思想的理由?”他發(fā)笑道:“這天下本就是大爭之世,沒有武力的鎮(zhèn)壓,天下難道就不會起兵戈嗎?一國崛起勢必要壓制其他諸國,這是大勢所趨,你所崇尚的非攻,想讓所有國家都放棄戰(zhàn)爭,可是這天下各國君主,哪一個不曾妄想一統(tǒng)天下?”

“哪怕違背心中的道義?哪怕尸橫遍野也在所不惜?”墨子冷漠地盯著眼前發(fā)狂的士子,公輸般茫然,問墨子怎會尸橫遍野?“各國交戰(zhàn)皆有章程,若一國戰(zhàn)敗投降認輸即可,豈會出現(xiàn)這般駭人的景象?”墨子竟是氣笑了:“公輸般,你睜眼看看這個世道吧,現(xiàn)在不是春秋,沒有所謂戰(zhàn)爭道義!戰(zhàn)國爭雄,那弱國便猶如落入狼群的羊,你還想讓狼群吐出即將入口的食物不成?”

“你為楚王制造云梯,就沒有想過會給宋地百姓帶來什么禍患?宋國無罪卻將被征討,這便是你奉行的道義?”墨子接二連三的質問,致使公輸般啞口無言,可他心里并不認為自己錯了,“我數(shù)十年悉心精進技藝,如何成為原罪?你墨翟難道就沒有為其他國家制造戰(zhàn)車?”

墨子長嘆一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公輸般,在我們窺探到蝌蚪文中的秘密時,你就應該明白,沒有誰能做到獨善其身,我們若做不成圣賢,便會淪為天下的罪人?!惫敯銌枺骸澳俏覀儜撊绾巫觯俊蹦酉蚬敯闵钍┮欢Y:“請帶我去見楚王吧?!?/p>

墨子見到楚王章,并沒有急于勸諫,而是接連問了他三個問題。

擁有綾羅絲綢的人卻對鄰人的粗衣起歹心,想要將粗衣?lián)榧河?,是不是患有盜竊?。?/p>

擁有寶馬香車的人卻對鄰人的弊車起歹心,想要將弊車據(jù)為己有,是不是患有盜竊???

擁有珍饈美味的人卻對鄰人的粗茶淡飯起歹心,想要將其據(jù)為己有,是不是患有盜竊???

楚王章不解墨子何意,自然回答是。

墨子向楚王章深施一禮,“外臣聽聞王上您要攻打宋國,這樣的行為與患有盜竊病的鄰人,有何不同?”

楚王章沒料到墨子竟有這般巧舌,不過若想用花言巧語迫使他改變主意,墨子還是太看得起自己了,雖然墨子冒犯了他,但這區(qū)區(qū)小事不足以動搖他的好心情,“雖說你此言有理,我楚國雖疆域遼闊,但縱觀天下諸國,有哪路諸侯會嫌棄自己的領土過大呢?當然是應有盡有,盡歸我有了!更何況公輸先生已為我造好了云梯,豈有改弦更張的道理?”

墨子明白這天下諸侯雖滿嘴仁義道德,但真正能迫使君主改變主意的方法唯有實力。墨子看向身邊的公輸般,他并不想與他走到對峙的地步,像公輸般這般能窺探蝌蚪文的大才,即便是墨子亦沒有必勝的把握,更何況歷來大才皆難改高傲的心性,若面臨失敗的折辱,怕會動其心性。

楚王章不耐煩地揮揮手:“若無他事,先生便離開楚國吧?!蹦庸硐虺跽碌溃骸罢埻跎蠝试S外臣與公輸先生就攻宋一役開展兵棋推演!”公輸般震驚地看向墨子:“墨翟,你想做什么?!背跽聺M臉揶揄之色,后來戲謔地笑出聲來:“先生可知自己在說些什么嗎?沒有人能在云梯的攻勢下挨過兩招?!蹦硬槐安豢旱刂貜停骸罢埻跎蠝试S外臣與公輸先生就攻宋一役開展兵棋推演!”

“好,既如此,寡人便讓你看看我楚國云梯的厲害之處?!背跽乱膊幌攵噘M口舌,“來人,準備兵棋推演。”

已而,空曠的楚殿便擺上一方沙盤,在偌大的沙盤中一座孤城林立,城周圍滿了氣勢高亢的楚國士卒,那高聳如云的云梯在士卒呼號的號子聲中緩緩而來,為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加重了傾斜的砝碼。

侍從適時地為三人奉上青蕈,這是兵棋推演時有效地輔助工具,旨在為交戰(zhàn)雙方能更好地身臨其境。服下青蕈,楚王章居高臨下地指向沙盤:“開戰(zhàn)!”

墨子只感覺胸腔內仿佛有團火在燒,他抬眼想要去看面前的沙盤,哪里還有沙盤的存在?他仿佛凌空而起,沒有實質地飄在空中,向下望去腳底竟都是黑壓壓的楚軍士卒,公輸般不合時宜地飄了過來,道:“先生不必驚慌,你我與楚王都進入這盤攻宋的兵棋推演中了,既如此,先生請吧?!惫敯憬吡σ煌疲瑢⒛铀腿胨螄浅刂希约簞t飄至楚王章身側,道:“王上,可以準備攻城了?!?/p>

楚王章略一頷首,隆隆的戰(zhàn)鼓旋即響起,士卒呼號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列隊站好的士卒們快速進入生牛皮覆蓋的云梯內,推著云梯向宋國城墻進發(fā),戰(zhàn)車上的士卒枕戈待旦,烈馬嘶鳴震蹄,急待城門攻破的那一瞬。

墨子矗立在城墻上,一切皆如他所布置的一般,城墻上每走一步便有兩名穿甲胄拿盾牌以及手握長戟的士兵,另有三人為助,每五步則設有一名伍長,每十步安排一名什長,城墻東西南北四面,皆有大帥統(tǒng)領將一方,逐級履行各自的職責,再將戰(zhàn)報匯聚至于墨子這里,便可做到城墻之上井井有條。城墻上方寸之地,站不開那么多人,墨子設有預備軍隊,在入城樓處等候,以待攻克云梯之器的到來。

城下的楚軍以飛撲之勢向城門襲來,墨子立刻啟動放下兩扇懸門的機關,城門內的宋國士兵立刻在懸門上涂抹濕泥土并放置橫木。公輸盤瞧著墨子的守勢搖了搖頭,原以為墨子會有何出奇之策,未曾想還是些兵家守城的老方法,他遙遙向墨子喊道:“不用一日,我軍便揮師踏入宋境?!?/p>

楚軍士兵在生牛皮的掩護下將數(shù)十輛云梯運至于宋城之下,宋軍即刻彎弓搭箭射向云梯,奈何箭矢射不穿生牛皮,竟給楚軍架設云梯預留了時間。此時,已有幾輛云梯架設完成,楚軍準備登城了。

墨子問:“石車上來了嗎?”城南大帥回道:“已準備就緒?!蹦宇h首,“開始吧?!蹦痈σ幌铝睿切╄圃诔菢翘萏幍氖勘?,一個接著一個地從石車內搬運石頭,送至城上士兵的手中,頃刻間宋城上落石滾滾猶如驚雷,城下頃刻哀號遍野,雖然附在云梯之上的生牛皮可抵御箭矢,卻無法抵御大質量的落石,一時之間幾輛云梯俱毀,爬上云梯高墜而死的士卒不計其數(shù),楚軍士氣受挫。

楚王章站在戰(zhàn)車直拍欄桿,公輸般卻鎮(zhèn)定地揮手,第二方列的弓箭手向宋國城墻上射去,那些身著甲胄的士兵見此,立刻拿著盾牌,擋住身邊執(zhí)戟的同伴,趁宋軍換防間隙,云梯上的楚軍接連向上爬去,公輸般笑道:“墨子,宋軍所剩的石頭不多了吧,我計算過要想再發(fā)起一波攻勢,你還需要五百石的石頭,這么短的時間,我就不信你還能做到!”

墨子頷首:“你所言不錯。”公輸般笑得更為得意,于他而言遇到墨子這般棋逢對手的知己,他的興奮程度遠高于楚軍攻下宋地,墨子負著手向公輸般處遙遙一望,問:“公輸般,你看城下哀鴻遍野,不知你究竟做何感想?”末了,他嘆了一聲:“原本這里也有城郭,卻因為楚王連年發(fā)動不義之戰(zhàn)而荒廢?!?/p>

公輸般早就不做他計,他只想快些戰(zhàn)勝墨子,“若是你擔心城內百姓的命運,我可以建議王上保全宋地百姓的體面。”墨子笑出聲來,不下畎畝只鉆研學問的士子,都這般天真無邪嗎?“城下立盟,何來尊嚴?!蹦颖尺^身去,“罷了,當真無話可講?!惫敯阌憛捘雍鲆曀男袨椋铝畹溃骸斑M攻!”

墨子的眼神忽的凌厲,他道:“將沾滿燈油的機關鳥運上來吧?!闭\如公輸般所料,即便墨子擁有能載重三十石的車子,卻也不能在這般短的時間內集齊五百石的石料,那么只剩下火攻一策了。

墨子摸了摸曾伴他多年,為他傳遞消息的機關鳥,長嘆一聲后親自點燃它,道:“去吧。”頃刻間,幾十只浴火而出的木鳥沖下城墻,精準地飛落至云梯的生牛皮上,由于云梯結構多為木質,加之易燃的生牛皮,大火很快變成燎原之勢,那些隱匿在云梯之中的楚國士兵甚至來不起逃離便被踩踏至死,戰(zhàn)爭局勢立即倒轉,墨子矗立在孤城之上,城下已淪為了火海煉獄,聞著似香似臭的焦味,墨子忍不住作嘔起來。

情緒逐漸平復,墨子從慘絕人寰的戰(zhàn)場中慢慢抽離,已經回到了楚國大殿之上。楚王章仍在震撼中久久不能回神,良久他傾倒在王座上,發(fā)問:“我軍敗了?”

此役對公輸般的敲打不遜于楚王章,他難以置信的臉上爬滿了不甘,已而看向沙盤里的宋城,陰鷙地道:“我知道了能用來抵御你的方法,可我不說?!蹦拥溃骸拔抑滥愕姆椒?,但我也不想說。”

楚王章不淡定了,“兩位先生是拿寡人尋開心不成?”墨子向楚王章施禮:“外臣不敢,公輸先生此言之意,無外乎是想殺掉我,我死了這世間便沒有人能阻礙他攻城了。”公輸般不敢去看墨子的眼睛,“可惜公輸先生卻錯了。師者,傳道受業(yè)解惑也,我雖身死,難道我的弟子就不能繼承我的志向?外臣的學生禽滑釐率領三百墨家弟子,他們深諳守城之精髓,如今他們已經拿著守城器械,在宋國城墻上等待楚國軍隊的到來了?!?/p>

無奈之際,楚王章只得下令放棄攻打宋國的計劃。墨子臨行前,楚王章派公輸般前來送行,其用意頗為明顯,可墨子志在山野,誰又能迫使他改變志向呢?

公輸般送墨子出城,他問:“接下來,先生有什么打算嗎?”墨子望了望初升的太陽,“學說雖然無國界之分,可士子卻有自己的母國,我要回宋國了?!惫敯銌枺骸袄^續(xù)研究蝌蚪文嗎?”墨子未置可否:“蝌蚪文的精妙,我尚未能領略一二,這是時看時新的學問,是永遠研究不完的事?!?/p>

末了,墨子拉住公輸般的手,“這是一個智者都不能善終的時代,越靠近權力中心,越容易被其反噬,要記得為自己做些考慮了?!蹦颖成闲心遥敯阈卸Y,“時辰不早了,我該上路了。”公輸般朝著墨子離去的背影深施一禮,目送這位傾蓋如故的摯友逐漸遠去。

又兩年,宋國商丘宮中。

墨子領了宋公杵臼的旨意官拜宋國大夫,實則是為入藏室繼續(xù)研習蝌蚪文。墨子時常想起與公輸般的那一場兵棋推演,他記得公輸般曾有一問:“若敵來襲,只知墨守成規(guī),當真不是縱敵來犯?”只有這一次,他被公輸般說服了。

后來,他將墨家學說中非攻的含義,修正為反對不義的侵略戰(zhàn)爭。

此后經年,他多下畎畝,周游諸國傳播墨學,直至他老邁寸步難行,才回到商丘宮的藏室繼續(xù)研習蝌蚪文。墨家雖弟子眾多,可真正能理解他的人少之又少,這也是智者注定孤獨的時代。

在昏暗的藏室里,墨子在油燈下對著幾摞竹簡刪了又添,禽滑釐傾身去看,這是老師所編寫的《墨經》。發(fā)須皆白的墨子彷徨不安,手中的毛筆拿起又放下,他嗚咽地對禽滑釐道:“你應當知道這些文字的力量,可是我又怕……我不知道該不該將它們流傳下去……可它們又是我多年的心血,我舍不得,舍不得……”

禽滑釐拍著墨子的后背,“老師,留下來吧?!蹦佑謹R下了筆,“我知道墨門弟子對墨家的學說有諸多分歧,若我死后,這些弟子利用蝌蚪文行不義之事,我豈不成了罪人!”禽滑釐安慰墨子:“墨家學說的第一要義便是要求門下弟子兼愛非攻,他們斷不會如此。”

墨子收回伏在禽滑釐臂上干枯的手,道:“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贝莼嶋x開,他干枯布滿褶皺的手慢慢撫上光可鑒人的“鏡面”。

已而,墨子做了一個決定,他不知按了什么,“鏡面”亮了起來,他收斂了情緒,緩緩地道:“不知道當你聽到這段話時,將是今夕

何夕,我會將我所知道的秘密告訴你?!蹦鞘且粓鲎阋詺鞙绲氐臑碾y。

很久很久之前,人們傾盡全力掠奪上天賜予的能量,文明不斷繁衍,古老的中原大地逐漸孕育出五個擁有高端科技的文明:顓頊,神農,女媧,高辛與共工。然,日月精華亦有取之用竭之時,能量在彈指間釋放,促進了文明的進步,卻也打破了天地的和諧。

冰川消融,六月飛雪,四時節(jié)氣已亂,稼穡失序,以至黍離不熟,餓殍遍野,而來自自然的警醒并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反而加速了各國對于自然之力的掠奪……發(fā)展到后來,五個國家相繼爆發(fā)了戰(zhàn)爭。

這場戰(zhàn)爭,就是蝌蚪文中記載的那場主神之戰(zhàn)……十日竟出,耀耀然如長晝,萬物盡毀……或許戰(zhàn)爭的慘烈程度,遠要比文字記述的要可怕的多。

墨子長嘆一聲,“十日竟出之后,死傷無數(shù),草木盡毀,幸存下來的生物也變得怪異,就如同《山海經》記述的那般。”

蝌蚪文便是上古文明遺留下來的文字,而記載古文字的載體,便是這個會發(fā)光的“鏡面”。

“這東西擁有上天賜予的超強算力,又能存儲諸多竹簡都放不下的載體,小巧又能托置掌心,姑且稱它為掌機吧?!?/p>

“這是不詳?shù)牧α浚嗍菑姶蟮牧α?,后來的人啊,當你要打開關著蝌蚪文的掌機時,定要三思而后行……”

“……那便這樣吧?!薄扮R面”逐漸暗淡下去,垂垂老矣的墨子在即將到來的黎明中,緩緩闔上了眼睛。這位偉大而充滿智慧的先人,畢生只留下一本未完成的《墨經》留待后人一一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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