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化君
那年暑假,我和兒子去到H 城,在熟人閑置的一幢房子里安頓下來。
黃昏時分,我?guī)鹤油獬?,遇見送奶工,便向他訂購了一份,一天一袋,按月結賬。我說,如果家里沒人,把牛奶掛在門口就行。在小城自己的家,我就是這樣囑咐送奶工的。
送奶工像鐘表一樣準時,每天黃昏時分把牛奶送來,我們不在家或不得空第一時間開門時,他就從門縫里喊一聲“掛門口啦”。后來就不喊了,只要門關著,掛上牛奶就走了。
新鄰居是一位年輕媽媽,她很為她的兒子驕傲,她說她兒子從小就喜歡下圍棋,從小就參加各種比賽,從小就不斷得獎,最近可能要出國比賽……
她是和一個女人說的,我路過她家門口,恰好聽見。
因為事情有變,我和兒子提前離開H 城。
鉆進車里,回頭和“新家”告別時,猛然想起,牛奶錢還沒有結,離月底還有三兩天。我掏出錢包,數(shù)出一個月的錢數(shù),下車,敲響了鄰居家的大門。女主人笑燦燦地說,放心吧,我一定轉(zhuǎn)交給送奶工。
汽車穿過茫茫夜空,終于駛進小區(qū),停在樓道口。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樓道門,并下意識聳起鼻子,仿佛有一股壞牛奶的味道飄過來。這樣的錯覺或習慣在去到H 城的第一天,黃昏時分,看見送奶工的那一刻就有了。
離家時,我忘了通知負責自家的送奶工,手機里又沒有她的號碼,也沒找到鄰居以及樓道其他人的聯(lián)系方式,雖然橫下心來對自己說“隨它去吧”,每天取奶時,鼻間卻莫名地飄蕩起壞牛奶的味道。
家,仿佛變成老虎洞,走近一步,心就往里收一下,眼睛也漸漸瞇起來。門軸上最多可以掛三四袋牛奶,剩下的,定是堆在門口了吧,或許被上上下下的人或頑皮的孩子踢得東一袋西一袋,或許遍地都是發(fā)餿的或凝固或流動的奶漬、奶液……
上到最后一層樓梯,我停下來,聽到兒子“門口什么也沒有”的聲音時,我疑惑著往上走,目光瞟向門軸。門軸上光禿禿的,緊揪的心一時放松下來,感謝取走牛奶的人,而且,我會付給送奶工一個月的錢款。
牛奶工卻一直沒有來。
一天,遇見樓上鄰居,他說,出差了吧,我見你家大門上掛著兩袋牛奶,掛了一整天,第二天仍然掛著,敲門也沒人應,我就讓送奶工停送了。
我從感動中清醒過來時,鄰居已走下樓去了,飄上來一個聲音,兩袋牛奶錢我付完了。
以后,我再也沒和他提起過這件事情,也沒問過,他是怎么等到送奶工的?等了兩個黃昏還是兩整天?耽沒耽擱上班?錯沒錯過一個重要的會議,或一大單生意……
我卻常常想起那個叫“一勺之多”的仙泉及其來歷:大地上的水是一勺一勺匯聚起來的,卻成為深不可測的大海,各種蛟龍、魚鱉在里面生息著,并有萬物繁衍著。心里便莫名地涌起一股暖意和欣悅,世間清流里,有鄰居的一勺,也有我的一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