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殷源灝
淳熙十六年? ? 臨安德壽宮
岱赭色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窗內(nèi)信燈明晃,窗外細(xì)雨橫斜,典雅的暖爐置于案前,香霧裊裊。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罽,兩邊設(shè)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幾:左邊幾上是文王鼎匙箸香盒,右邊幾上放著汝窯美人觚,觚內(nèi)插著幾枝海棠。
宋孝宗松垮地披著一件岱赭龍袍,凝望著墻上的那幅《千里江山圖》,久久不能回神。他攥了攥拳頭,眉頭緊鎖——帝王的愁緒只能在無人時顯露。
“何日九州同……”宋孝宗自顧自地嘆了口氣。
“皇上若有煩心事,不妨說給微臣聽?!币粋€聲音從堂外傳來。
宋孝宗擺手示意左右退下:“先生言重了,進(jìn)來陪我飲一杯如何?”
只見一青衫男子踏門而入,倒也不客氣,徑自坐在宋孝宗面前。添茶,對飲,見宋孝宗只是沉默飲茶,青衫男子撫摸著手中的汝窯盞,打量了兩眼《千里江山圖》,又看了看書桌上的石青染料,笑道:“莫不是有某處用料不解其所?這靛藍(lán)色乃是由青金巖的水墨與綠松……”
“先生應(yīng)知我慮之所在,就不必消遣了?!彼涡⒆诖驍嗔饲嗌滥凶拥脑?,將茶一飲而盡。
青衫男子收斂了笑容,半晌才道:“皇上莫要執(zhí)念太深,有些事,不是一代人能左右的……”
宋孝宗像是被觸了逆鱗:“一代人無法左右?若不是那蔡賊弄權(quán)朝野,安來北狩之恥?一國之運(yùn)竟被佞賊左右!朝中人心渙散,各派唯利是圖,我……我應(yīng)何為?。俊?/p>
青衫男子沒有回應(yīng),只是抬手從弈盤中摸了幾顆白子把玩——陶瓷燒制的棋子質(zhì)感絲滑,棋身白凈得沒有一點(diǎn)瑕疵,如鮫人的月明珠?!捌鋵?shí)當(dāng)今這世道就如同這棋局,早在那石敬瑭割燕云時,這盤就已經(jīng)定好了……”
“青衫先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就如先生設(shè)局除秦黨一樣。先生,莫要珠沉滄海??!”宋孝宗誠摯的語氣中夾帶著一絲祈求。
青衫男子搖了搖頭,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是非成敗不可逆也,我僅能護(hù)大宋文韻之不衰?;噬峡芍?,這一句‘珠沉滄海,要讓我背負(fù)多少因果嗎?”
“文韻之不衰?”宋孝宗“呵”的一聲笑了出來,“先生只在乎文韻之才,卻不曉國家之才。今外敵踏破國門,先生明明能為宋盡一份綿薄之力,做撐起國家的棟梁,然而卻忍顧生靈涂炭,這才當(dāng)真是珠沉滄海?。 ?/p>
青衫男子被斥得啞口無言,無奈地笑了笑,起身再拜,便拂身而去。
宋孝宗頹廢地癱在金絲木榻上,喃喃道:“我累了……”
淳熙十六年,宋孝宗禪位于趙惇,改稱太上皇,退居德壽宮。
德祐元年,元軍破都城臨安
昔日清幽典雅的德壽宮招致烽火,四梁八棟被燒得殘缺不堪,岱赭色的宮墻被鮮血抹上了殷紅。趁著外面一片混亂,一個蒙古騎兵斥候闖進(jìn)了香遠(yuǎn)堂,堂上一片觸目驚心——一侍讀打扮的男子靠在墻上奄奄一息,右手緊緊攥著有些變形的棋碗,潔白如玉的白子散落一地,被鮮血浸泡得猙獰。
那斥候并未在意,眼里只有對寶物的貪婪。他徑直摘下墻上的《千里江山圖》,隨手掠過案上的定窯與汝窯美人觚,用沾著血的刀尖不以為意地戳了戳桌上的石青染料,便揮手將其打落。
侍讀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為非作歹的斥候,苦澀地抿了抿嘴。將死之際,他想起了先祖留下的古訓(xùn)——“勿沒才于塵埃,以護(hù)文韻于濁世。”
違祖訓(xùn)者,是為不孝;葬大宋者,是為無能……
侍讀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想起身阻攔斥候,卻終究沒了生機(jī),緊握著棋碗的手不甘地松開,白子墜入血泊,溫玉染血,更顯猙獰。
壬寅年冬月,浙江杭州
少年緩緩合上有些殘破的古籍,神游窗外。這古籍是他的先祖流傳下來的,開卷便是一句古訓(xùn)。聽爺爺說,先祖是修仙的,與南宋年間的帝王似乎還有些淵源。作為一名“野史愛好者”,他磨了好久才從自家爺爺那里借來了這本書。
可這開篇第一卷就將少年繞得云里霧里的:
“沒才?……文韻……?”
一通電話打亂了少年的神游?!澳阍诟墒裁茨??發(fā)你微信你也不回,德壽宮的開館時間要到了,你還沒出發(fā)呢?”
“你聽我解釋,我剛剛就在研究德壽宮的資料呢!據(jù)說我家祖上和南宋孝宗皇帝有些淵源……”少年的臉漲得通紅,邊接電話邊收拾東西往外走,卻獨(dú)獨(dú)留下了那本古籍。
被時間侵蝕得泛黃的書頁,被窗外的清風(fēng)翻開,陽光親吻著墨色的印記——
“勿沒才于塵埃,以護(hù)文韻于濁世?!?/p>
(指導(dǎo)教師:楊鎳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