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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要把我們帶到哪里去

2023-04-07 19:18馬澤平
當(dāng)代人 2023年2期
關(guān)鍵詞:偏頭痛火車

◇馬澤平

你就是我看不到盡頭的隧道

每當(dāng)我顫抖著穿過

鳴笛如燈,點亮我生命中每一個長夜

——題記

臨近午夜,濡熱逐漸消退,巨石般一直死死摁在我胸口的煩悶感,一點點地松動,有了脫落的跡象。窗戶半開著,有細(xì)密紋路和洞窟的窗紗也被我收束起來,卷在最高處,我一個人呆站著,把煙圈吐向蒼茫的夜空深處。煙頭就要燒到夾著它的食指和無名指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西里——那個打算從成都給我寄一整箱冰棍的男人。

西里高而瘦削,橢圓形的臉盤上鑲嵌著一對大而深邃的眼睛。他實在是太瘦了,一米七五的個頭,體重只有可憐的一百一十斤,這讓我總擔(dān)心他會消失在某陣風(fēng)中,風(fēng)箏一樣,借著風(fēng)勢在高處飛,遠(yuǎn)離地面,遠(yuǎn)離線的羈絆和牽引。但西里快四十歲了,還活得好好的,兩條精瘦的腿就如同兩根釘子,牢牢楔在大地上,沒有哪一陣風(fēng)能把他帶走,酒量也愈來愈好。

我和西里是多年的老朋友了,QQ時代就認(rèn)識,頭一回見到西里卻是去年在成都的某個小酒館里,我們分處天南海北的幾個詩人朋友相約歡聚。西里那天興致好極了,端起分酒器,一口氣就干掉了二兩,白的,瀘州老窖。這個南方人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該是陰影。我出生在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大草原,一個被外界盛傳人均一斤酒量的地方。但我酒量不行,聞到酒味,胃部就會泛起陣陣酸意。可若真到了非喝一點不可的地步,努努力,肯逼自己一把的話,我也能干到一斤多的,不過是啤酒。西里那晚就著半條烤魚和一碟花生米喝了一斤多瀘州老窖,臉色微微泛紅,思路依舊清晰,他硬拽著我們換場,要再喝點,好使自己充分地盡地主之誼。我沒敢搭話,只是偷偷給阿杉發(fā)了信息,要她打電話過來,我好借故,名正言順地當(dāng)個逃兵。

我不知道西里后來又喝了多少,那天以后,我們都在各自的生活軌道上奔跑,很長一段時間里沒再聯(lián)系。等再見到西里的時候,我們正好從北京坐同一列火車去長春參加一個詩歌活動?;疖噺谋本╅_動的那一刻,西里用打火機撬開兩瓶啤酒,他一瓶,遞給我一瓶,邊喝邊調(diào)侃我上回在成都喝酒的糗態(tài)。我心想,得虧自己提前跑掉了,如果喝到最后,你看到的就不僅僅是糗態(tài)了。西里只知道我酒量不好,有損他心目中內(nèi)蒙古漢子威武雄壯的形象,但不知道我偷偷讓阿杉打電話幫助自己逃跑的事情。數(shù)落夠了,西里又開始夸我夠意思,明知道喝不動還能勉強撐到第一場散場,我心里慚愧得要死,西里拿我當(dāng)兄弟,而我卻找阿杉幫我解圍。出于愧疚,我只好尷尬地舉起酒瓶主動敬西里,并猛喝了兩口,好為臉紅找個借口。

在我印象中,西里一直都是一位優(yōu)秀的詩人,獲過幾回業(yè)內(nèi)聞名的大獎,出過幾本反響不錯的集子。跟西里相比,我只能算是一個初窺門徑的詩歌愛好者,偶有作品見諸報端,但實在沒有什么能夠拿得出手的作品。好在我只是喜歡,不怎么在意結(jié)果,再說,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嘛。西里好詩、好酒,我好色;西里有光鮮的寫作成績和履歷,我有阿杉。而最最重要的是,我常年患有偏頭痛,這點也是西里不能比的。即便西里有一天也能把自己搞成偏頭痛,但他也沒機會再因此而結(jié)識一個阿杉。

我和阿杉相識純屬偶然,阿杉是我的主治醫(yī)生,我是阿杉的病人。我常年患有偏頭痛,而且這偏頭痛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赡苁悄贻p的時候在金礦上熬夜班熬出來的毛病,當(dāng)時年輕,還不覺得有什么,這幾年有了把年紀(jì),偏頭痛就時不時地找上門來,睡晚了會疼,想多了會疼,多少喝口酒,第二天醒來也會疼。而這一回,干脆疼得毫無來由。自打上回在西里的介紹下去過北京那家醫(yī)院,聽漂亮中略帶點邪性的阿杉叮囑過以后,我已經(jīng)有些日子沒碰過酒了,飲食有度,睡得早,起得也早,作息時間比以前規(guī)律了許多。難道是前幾天淋雨的緣故?我琢磨著,既然搞不清楚原因,反正都是個疼,索性也不管了,就趿拉起拖鞋,起身從冰箱里搜出一聽可樂,又去電腦桌的第二格抽屜里找煙和火機。

我后來才知道阿杉真名叫易杉,只是身邊朋友們都喜歡喊她阿杉,易杉也就變成了阿杉。頭一回見阿杉,我足足在路上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換了好幾回公交和地鐵。等到了醫(yī)院,掛了神經(jīng)內(nèi)科的號,又排了近半個小時隊才輪到自己就診。誰知進(jìn)去后,阿杉頭也不抬,第一句話就是:“什么毛???”我一路折騰,正一肚子氣呢,聽到這話頓時火了,張嘴就懟了一句:“我要知道什么毛病還花錢找你干嘛?”

阿杉抬起頭,掃了我一眼,要過掛號單,詢問了一些基本癥狀后,開出一張腦CT繳費單給我,讓我去一樓收費處繳費,繳完費再去二樓CT室做檢查,拿到結(jié)果再去找她。我看看時間不早了,擔(dān)心上午做不完檢查,就一路小跑著去繳費,然后又帶著單據(jù)去往CT室。排隊的間隙,我又想到西里的叨叨,在西里看來,這毛病純粹是我自己作出來的。平時懶得鍛煉,生活飲食又毫無規(guī)律可言,等到身體開始報警,有了這樣那樣的問題,還渾不在意。這些小問題看似不起眼,但如果不逐一解決,任由它們墜入時間的深淵,自由發(fā)酵和沉積,就會慢慢地織成一張巨網(wǎng),造就難以突破的困境。這困境從來都不是虛無的,而是具體的、真實的,可能是偏頭痛,也可能是神經(jīng)衰弱??傊鼈儸F(xiàn)在細(xì)微而真切,像房子里的床鋪、椅子、桌子,或者是桌子上的一只水杯,甚至,一只打火機,具體到不用睜眼,都能夠一一觸摸得到。

阿杉是個無法輕易觸摸到的例外,可能是長久從醫(yī)養(yǎng)成的習(xí)慣,她的問詢總是簡單、直接,如匕首一般,每一句都閃動著冷冽的光芒,直達(dá)病灶。她做事干練,微胖的手指飛快地劃過鍵盤,一紙?zhí)幏骄烷_好了。我仔細(xì)端詳過她好幾回,看上去約摸三十上下的年紀(jì),短發(fā),鼻梁上架著一副小巧的圓框眼鏡,皮膚略顯黝黑,卻緊致,臉上始終流露著某種似乎永遠(yuǎn)也不會犯錯的自信神態(tài)。但阿杉還是犯錯了,在我身上,在我第三回找她做檢查的時候——阿杉開了兩張一模一樣的CT單給我。我像是從一臺運轉(zhuǎn)精密的機器身上終于發(fā)現(xiàn)了破綻一般,突地站起來,甩了甩單子。

“同一天需要做兩次CT嗎?”

“哦,可能是開錯了?!?/p>

阿杉麻利地從我手中抽回一張單子,尷尬地笑了笑。我原本等著阿杉著急起來,希望看到她因為自己的失誤而變得慌亂,但她并沒有讓我如愿,臨出門的時候,又叮囑了一句:“作息時間一定要規(guī)律?!?/p>

這個女人有點意思,我在心底悄聲嘀咕著。等拿到CT報告單再去找她時,我厚著臉皮,以方便溝通治療為由,要了她的電話和微信。

火車穿過幾條隧道,長蛇一般在山間穿行。正是午后時分,隔著車窗和窗簾透到座位上的光線時明時暗。車速越來越快了,我知道,綿延的山區(qū)已經(jīng)被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我們身后了。西里還在喝酒,腳下已擺了五六只空瓶子。和我不同,西里越喝越顯得思路清晰,他見我講到要了阿杉的電話和微信就不言語了,催促道:“后來呢?”

“后來,誰知道后來會怎么樣呢。生活充滿了變數(shù),我們都不過是暫時坐在火車上的乘客,誰知道旅途會有多久,誰又知道終點站是哪里呢?”我正對著窗外發(fā)呆,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西里的這個后來指向什么,潛意識里,我的確對我和阿杉的感情充滿了不確定性,一個醫(yī)生,一個病人,究竟該不該開始這樣一段感情呢?

“我所說的后來,意思是,你們怎么就搞到一起了呢?”西里喝了一口酒,不滿地嘟囔著。

“搞,多難聽啊,虧你還是個詩人?!蔽邑嗔宋骼镆谎郏辉俅罾硭?,獨自對著車窗外緩緩西沉的落日陷入回憶。病情好轉(zhuǎn)一些的時候,我以感謝阿杉為我提供良好的治療為由,約她在一家內(nèi)蒙古風(fēng)味的餐廳吃飯,她爽快地答應(yīng)了。這讓我有些受寵若驚,我以為言簡意賅慣了的阿杉會毫不猶豫地拒絕,畢竟找她看病的病人那么多,我除了有限的幾次問診經(jīng)歷,幾乎跟她沒有多少交集。私下里,我們雖然加了微信,但阿杉要忙工作的事情,即便說話,也僅限于日常問候,深入交談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為了珍惜和把握這難得的機會,在和阿杉吃飯之前,我特意打電話給西里,請教他第一次和女孩子約會,該不該準(zhǔn)備禮物,準(zhǔn)備什么禮物得體。只是這多少有些病急亂投醫(yī)的味道,西里是資深老光棍兒,如果懂得處理這些細(xì)節(jié)問題,他也不至于混到現(xiàn)在還是單身了。事實證明,我的推斷沒有任何問題,打電話過去的時候,西里正坐在陽臺上自斟自飲,他建議我上百度去搜搜看,不要拿這些俗事打擾他喝酒的雅興。無奈之余,我也只能求助百度,百度上給出的建議是送花,黃玫瑰搭配向日葵,也不需要太多,幾支即可。出于緊張,我?guī)缀跬四穷D飯我和阿杉都聊過些什么,但一直記得她接過花的那一刻,神情多少有些怪異,不過很快就調(diào)整了過來,緊接著就以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口吻問了句:“你是打算追我嗎?”

我沒敢給出答案,或許在我心底,暫時還沒有確定的答案。那次見面以后,我又約阿杉去過香山公園、陶然亭、長城和故宮,隨著接觸的頻次不斷增加,我們的話題終于多了起來,不再局限于偏頭痛的醫(yī)治和防護問題。可能過了一個月,也可能是兩個月,在進(jìn)一步熟絡(luò)之后,趁阿杉休假,我們相約坐火車去了一趟我的家鄉(xiāng)——呼倫貝爾大草原?;貋淼耐局?,我趁阿杉不注意親了她一下。再之后,阿杉就成了我現(xiàn)在的女朋友。阿杉已經(jīng)是我的女人了,我的內(nèi)心深處,抗拒西里用的那個“搞”字,這字眼不正經(jīng),偏頗,而我和阿杉的感情,可是實打?qū)嵱H出來的。

西里喝到興頭上,開始聊他喜歡的外國作家和作品,那位他一直喜歡的英國詩人D·M·托馬斯所創(chuàng)作的《白色旅館》,這部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有很大一部分正好發(fā)生在飛馳的火車上。西里管D·M·托馬斯叫字母點托馬斯,他總覺得這部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塑造得不夠豐滿,至少女主人公麗莎·厄爾德曼身上的性饑渴源頭并沒有得到充分的佐證。但西里也承認(rèn)這部小說是詩意盎然的語言迷宮,夢境是現(xiàn)實生活的延伸和折射,只有在夢中,麗莎·厄爾德曼才能夠一點點擺脫那些難以言說的陰影,得到慰藉或者解脫。我的觀點和西里稍有不同,盡管我也敬佩D·M·托馬斯天才般的詩人構(gòu)思,但我并不喜歡這部小說,或者打心眼里,我更希望這部小說是由別的什么人完成,油漆工、痞子、落魄而倒霉的鄉(xiāng)村教師,隨便什么人都可以,只要他們有足夠的精力和詞匯儲備,能夠勝任這項工作,寫出耐人尋味的生活細(xì)節(jié)即可。在我的認(rèn)知里,車有車道,馬有馬路,詩人就該干好詩人的活兒,小說則應(yīng)該留給小說家完成。

認(rèn)識的這些年里,我和西里時常因為各種觀點不同而產(chǎn)生或大或小的爭執(zhí),但從不會徹底鬧翻。西里知道我的認(rèn)知局限所在,一個三流以外的蹩腳詩人,西里幾乎從一開始就沒有指望過能從我嘴里聽到多少有意義的觀點和話題。我們總在微信或者電話中激烈地交換對某一人物或事件的看法,無論過程多么艱辛,卻總能在最后神奇地達(dá)成一致——那就是有扯這些閑淡的工夫,不如找個妞聊聊人生。每每這時候,我的心底就會升騰起一股自豪感來,我已經(jīng)有了阿杉,只要我愿意,可以隨時隨地和阿杉聊人生或者做些別的事情,但西里還沒有女朋友。

西里把生命中最熱忱的那部分毫無保留地給了詩歌,他會精研每個句子,從語氣到節(jié)奏,從節(jié)奏到整體結(jié)構(gòu),反復(fù)斟酌數(shù)次,然后才能定稿??赡苓@恰好是他在詩歌寫作方面取得巨大成就的原因之一。當(dāng)然,另一個原因一定是他具備出色的敏銳度以及足夠豐富的閱讀和生活積淀。我總以為,西里會在某天遇到某位心儀的女子,值得他像對待詩歌一樣傾注熱忱和希望的女子,但這女子暫時還沒能出現(xiàn),至少在這列北京開往長春的火車上,在我們喝酒并天南海北亂侃一氣的當(dāng)下沒有出現(xiàn)。記憶中,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家所在的村莊就修建起一座規(guī)模不大的火車站,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火車會從遠(yuǎn)方帶來許多我們生活中必須的東西,肥料、糖果、蔬菜、器具、衣物以及那些我所陌生的還不能一一命名的事物。我也知道火車會把許多東西帶往遠(yuǎn)處,具體一點的是人,比如我的村莊里,那些鳥一樣飛往遠(yuǎn)方謀生的鄉(xiāng)鄰,比如帶著文學(xué)夢前往他鄉(xiāng)的西里和我,再模糊一點的是希望。

西里啟開第十三瓶啤酒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黑透了,遠(yuǎn)處影影綽綽的事物,長了翅膀一般,撲面而來,把近處的電線桿、村落和偶爾經(jīng)過的行人都染上濃濃的墨色。西里的口齒已經(jīng)有些不清晰了,我也感覺酒意在不斷順著喉嚨上涌,媽的,我可能喝了有一斤半啤酒,多少有些醉了。

我又想起阿杉,想到我們在去往呼倫貝爾的火車上,緊緊依偎在一起。阿杉不再是個醫(yī)生,我也不再是她的病人,惱人的偏頭痛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甚至感覺四周空無一人,只有火車輪子輾過鐵軌的單調(diào)哐當(dāng)聲,一點點鉆入耳膜。那時候的我還年輕,充滿幻想和活力,想寫詩,寫一首我死后還能被人們廣為傳頌的杰作。我當(dāng)然還有別的幻想,但一直不敢對阿杉說起,那就是,我想牽著她的手,在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草原上狂奔,累了就并排躺在一起,或者臉貼著臉側(cè)躺著,感受彼此的心跳??赡芪視蝗蛔饋?,把阿杉裹入身下,剝?nèi)ニ耐馓?,褪下她的鑲著金絲碎花的潔白裙子,掠奪她,持續(xù)用力,從她身體內(nèi)部不斷挖掘出礦物質(zhì)、水源以及粗重、短促而誘人的呻吟。

但我終究不敢把這話說出來,我擔(dān)心自己會因著急而永遠(yuǎn)地失去阿杉,我擔(dān)心在呼倫貝爾返回北京的火車上,再也看不到阿杉的身影。許多故事,一旦開始了,就再也舍不得結(jié)束。我真的不想在倉促的途中,就為一個故事畫上滿含缺憾的句號。

我想娶回阿杉,讓她做我的妻子。我相信阿杉就是我生命中那列緩緩開動的火車,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只是開,拉響鳴笛,一直開在沒有盡頭的軌道上。我相信這列車上,隨便推開任何一節(jié)車廂,都會有我喜歡的燈盞、鳴笛、糧食、清水和書籍,供我飲用,供我翻閱,供我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一點點消磨時光。只是阿杉并不喜歡火車,嫌慢,嫌火車上人聲嘈雜。阿杉更不喜歡我把她比作火車,她愿意是一盞燈,始終點在我一個人的心頭。

阿杉的這種想法,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使我覺得沮喪。從某種意義上講,她可能并不是我理想中的那種伴侶,機械化的醫(yī)務(wù)工作使她的性格變得愈發(fā)拘謹(jǐn)而沉默,身形也愈來愈走樣,起先只是微胖,現(xiàn)在簡直都有些臃腫了。

面對我數(shù)次明確傳遞出的求婚意圖,阿杉始終沒有給出答案。她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結(jié)婚不是兒戲,不能著急,慢慢處些日子再說。我其實明白阿杉的心思,兩個人適不適合在一起,需要時間驗證,需要經(jīng)受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碎日??简?。婚姻不同于戀愛,對于婚姻生活,阿杉是謹(jǐn)慎的。

火車經(jīng)過沈陽站的時候,西里睡著了。他的頭歪向右側(cè),斜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握著一瓶還沒有來得及打開的啤酒,另一只手自然地垂落在身體一側(cè)。睡夢中的西里,嘴角微微泛起笑意,像襁褓中的嬰兒,踏實而又滿足。與他聲名顯赫的詩人身份相比,我更喜歡西里現(xiàn)在的模樣,純粹、干凈,幾乎不摻任何雜質(zhì)?;蛟S這是人最本真的狀態(tài)吧,沒有角色,也沒有名字這個特殊的符號,更沒有欲望和痛苦的種種糾葛,只是活著,簡單而真切。但火車遲早會到站的,再過些時候,甚至僅僅只需要一個多小時,火車就會呼嘯著開進(jìn)長春站。但是,火車真的到站了嗎?

一個人的時候,我的心頭總是充滿疑問。參加這個詩歌活動有什么意義呢?作為一個虔誠的詩歌圣徒,我是渾身上下都充滿失敗的典型案例。就連生活本身也乏善可陳,雖然我常常調(diào)侃西里孤身一人,雖然我以擁有阿杉而沾沾自喜,可這并不能幫助我從內(nèi)心一陣多過一陣的虛無中解脫出來。

我想下車了,就在現(xiàn)在,要是火車會突然停下來,不管停在哪里,不管是不是長春,我都會毫不猶豫地下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買好返程票,回到阿杉身邊。我需要她,需要她的肉體,一點點溫暖我,需要她像一盞燈,點亮我心底每一處罅隙和褶皺。

我發(fā)信息給阿杉,只一句:“我想要你?!?/p>

阿杉回了倆字:“神經(jīng)?!?/p>

是的,我的確有些神經(jīng)了,可能是淤積在體內(nèi)無法揮發(fā)的酒精刺激的緣故,我的偏頭痛又劇烈地發(fā)作起來。整個左半邊腦袋,靠近前額的部分,像藏著一根針,一小截線,不斷地穿插和拉鋸,幾乎就要裂開了。我用阿杉教過我的辦法,雙手在太陽穴上反復(fù)按摩,希望能夠減輕痛楚,但根本無濟于事。要是阿杉在身邊就好了,她總能在一個辦法失去效力之后,迅速找到新的方案,解決我的難處。我想抽煙,以煙堿和尼古丁麻木神經(jīng),但這是動車,禁止吸煙。我連最后的指望也破滅了。

很突然地,我就想到了飽受歇斯底里癥困擾的麗莎·厄爾德曼,她的放縱,她的謊言,她的頹靡而壓抑的生活。這個曾被我和西里在無數(shù)次對話中嘲笑過的女人,變得真實和可憐起來,恍惚中,我的腦海中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所遭受過的一切,只是變換了一個場地,又在我身上重演。

但令我稍感欣慰的是,火車就要到站了。

西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醒了,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向我要煙。西里沒有煙癮,只是偶爾抽一兩根。我向他攤攤手,又指了指車廂里的其他旅客,提醒他這是在開往長春的火車上,不能吸煙。西里苦笑了一聲,擰開一瓶礦泉水,猛灌了幾口。

夜色越來越濃了,火車經(jīng)過的地方,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燈火。

離北京愈來愈遠(yuǎn)了,離阿杉也愈來愈遠(yuǎn)了,火車帶著我和西里穿行在另一個時空,夜幕裹挾著巨大的虛無感,懸浮在我們頭頂。有那么一瞬,我甚至以為自己在夢中,正只身一人穿過遼闊的玉米地,不遠(yuǎn)處就是鐵軌,在夜色中不斷往遠(yuǎn)處延伸,阿杉就站在鐵軌上,隨著鐵軌不斷移動,臉越來越模糊了,緊接著是手臂和身體,再后來就變成一個圓圓的、小小的黑點。我知道這是童年時有過的生活場景,我常常一個人在暮色中走向那些冷硬的鐵軌,有時候也會趴在鐵軌上用耳朵聽火車自遠(yuǎn)而近的清脆響聲。這舉動危險而充滿誘惑,我總是渴望火車準(zhǔn)點到來,停在站臺上,等我上車,然后開動,帶我走向隨便一個地方,我沒有到達(dá)過的地方。

西里曾問過我,這輩子最危險的舉動是什么。

我想應(yīng)該是折彎鐵軌兩側(cè)的鐵絲,歪歪扭扭地鋪展在鐵軌上,等待過往的火車碾平它,一列列冒著黑煙的火車經(jīng)過以后,鐵絲就會變成輕薄、閃亮而鋒銳的刀刃狀物體,輕輕一掰,它就會和鐵軌分離。我會在它的末端加裝兩塊大小均勻的木塊作刀柄,興致高的時候,還會裁好廢舊紙板替它折個刀鞘,裁剪定以后,只需要用線繩或者膠水把紙板粘合在一處,一把可以切開西瓜的刀具就徹底成型了。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過什么危險的舉動了,生活總在無意間改變著一個人的命運軌跡。所謂成長,不過就是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曾經(jīng)做夢都想得到的玩具汽車、小水槍、連環(huán)畫、冰棍兒、拉面加個雞蛋和會發(fā)光的熒光筆,時過境遷,都已經(jīng)對我沒有吸引力了。但成長意味著一個人的心智變得更加成熟,當(dāng)一個人身上的棱角遭受過生活的打磨以后,又會幡然醒悟,那些曾經(jīng)做夢都想得到的玩具汽車、小水槍、連環(huán)畫、冰棍兒、拉面加個雞蛋和會發(fā)光的熒光筆,依然在遙不可及的夢里,值得追求,也值得珍惜。

車窗外燈火通明,車廂內(nèi)的乘客們已經(jīng)開始起身收拾行李準(zhǔn)備下車,火車終于進(jìn)站了。西里見我在座位上安坐不動,拍了拍我的肩膀,問道:

“你在想什么?”

“一部小說?!?/p>

“你是不是有病,到站了還想什么小說?”

“小說里有阿杉?!?/p>

“阿杉,哪個阿杉?”

“阿杉,就是那個阿杉,你見過的阿杉,我們坐過的每一列火車上,都有一個阿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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