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S臻 郝昭
2022年9月20日傍晚,赤色染透了天空,云彩如一團絢爛的火焰。從北京昌平的住處出發(fā),“90后”天體物理學博士劉博洋,載著200多公斤重的天文觀測器材,驅(qū)車3個小時來到位于北京密云不老屯鎮(zhèn)的國家天文臺密云站附近,等待第二天凌晨5點左右中國空間站過境的5分鐘,力爭為“天宮”留下一張從地面拍攝的清晰影像。
從“一”字型、“土”字型、“L”型,再到“T”型、“十”字型,這些影像背后,是一名“追星”青年50多次的追逐,是中國空間站從小到大的成長記錄,也是一部中國人“太空家園”的成長日記。
一次次披星戴月的路途,換來一張張激動人心的影像,拉近著“天宮”與地球的距離。他的望遠鏡,成為聚焦中國空間站與浩瀚蒼穹對話的“新窗口”。
一份“特殊的禮物”
國家天文臺密云站是我國早期射電天文的主要觀測基地,也是北京周邊觀測星空和天文攝影的絕佳去處。2022年9月21日,是劉博洋2022年度第38次拍攝中國空間站,他打算為中國載人航天工程30周年送上一份“特殊禮物”。
劉博洋拍攝中國空間站的計劃始于2022年3月,而拍攝人造天體的想法早在兩年前就已萌生。2020年,還在西澳大學讀博的劉博洋驚訝于國外的攝影師能夠在地面拍出國際空間站的精細影像。作為一名天體物理學的“專業(yè)選手”和天文攝影的忠實愛好者,他暗暗決定也要拍出這樣的照片。
從地面拍攝太空中的運動物體,絕非按動快門那樣簡單。首先,需要能夠?qū)崿F(xiàn)光學跟蹤的軟件,控制望遠鏡跟蹤拍攝。但劉博洋所能找到的軟件,要么開發(fā)年代久遠,要么設計不夠成熟,難以正常運行。“開發(fā)出光學跟蹤程序,自己編程!”2022年3月18日,劉博洋決定不再等待。
2022年是中國空間站全面建成的關(guān)鍵之年。伴隨每一次發(fā)射任務而來的,是中國空間站構(gòu)型的不斷變化。這期間,每個月甚至每一天,中國空間站的形態(tài)都可能不一樣。如果不能在天舟四號發(fā)射前,開發(fā)出跟蹤拍攝空間站的技術(shù),劉博洋就會錯失記錄中國空間站建造階段從最小構(gòu)型到完全建成的“成長經(jīng)歷”的機會。
意識到這點,他非常激動,想讓更多人了解中國航天,但時間十分緊迫。嘗試,失??;再嘗試,再失敗……2022年4月19日,在河北衡水郊外,劉博洋第一次使用自主開發(fā)的光學跟蹤程序,成功捕捉到清晰的中國空間站特寫影像。“如果沒有親手拍攝、親眼見證中國空間站的變化,你很難想象,一個在我們頭頂飛行的空間站還能像機器人一樣變形。”
在劉博洋的好友兼搭檔、清華大學天體物理學博士王卓驍看來,“劉博洋近一年對空間站的拍攝,完整記錄了中國空間站建造階段復雜的過程和隱藏的細節(jié),將會成為空間站重要的檔案之一,也會讓公眾和專家持續(xù)回味這驚人的一年”。
等待中國空間站劃過夜空
1990年,劉博洋出生在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一個普通家庭。這一年,美國“發(fā)現(xiàn)”號航天飛機將哈勃望遠鏡送入太空,人類將目光投向了宇宙的更深處。
上小學前,父母帶他參觀了眾多博物館,他對天文館情有獨鐘。于是,父母花兩個月的工資,托朋友買了一臺60毫米口徑、700毫米焦距,附帶赤道儀的折疊式望遠鏡。有了這臺望遠鏡,劉博洋把目光更多地投向了夜空。高中時,劉博洋報名加入了天文社。因入社考試成績好,他當上了社團技術(shù)部部長,這是一個需要給其他社員講課的角色。為了講好課,他讀了很多天文學科普書籍。他還參加了全國中學生天文奧賽,在天文論壇刷各種帖子,慢慢積累起很多天文學基礎知識。
天文社的“鎮(zhèn)社之寶”是學校唯一一臺大口徑反射式望遠鏡。和社員一起外出觀測時,劉博洋第一次有了野外觀星的體驗。透過望遠鏡,璀璨的銀河撲面而來。無垠的宇宙,無數(shù)的星河以及無限的未知,更加驅(qū)動著這位少年好奇心的增長。
高考時,他堅定地選了天文學專業(yè),并如愿考入北京大學物理學院天文系。大三休學的一年,他做了兩件事,一是補課業(yè)成績,二是籌辦全國天文社團發(fā)展論壇,把全國高校天文社團的骨干聚攏在一起。直到現(xiàn)在,中國天文科普圈的同行中,有很多是當年那幫社團活動中最活躍的人。
本科畢業(yè)后,劉博洋去了中科院國家天文臺,之后通過聯(lián)合培養(yǎng)去西澳大學讀博。就這樣,從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一個喜歡用望遠鏡看月亮的男孩,到天體物理學博士,再到在地面拍攝到中國空間站清晰特寫影像的天文攝影師,劉博洋用多種方式探索星空,把星辰大海的故事講給更多人聽。
隨著每一次發(fā)射任務的完成,中國空間站不斷改變著構(gòu)型,而在地面,能觀測并拍攝中國空間站過境的條件卻十分有限,甚至某種新構(gòu)型的拍攝機會只有一兩次。為了不錯過良機,劉博洋自費輾轉(zhuǎn)多地,尋找具有更好拍攝條件的地點:北京、河北、海南、甘肅、陜西、江西、江蘇……只要條件允許,他都會帶著兩大箱設備趕往拍攝地,等待中國空間站劃過夜空的那幾分鐘。
復雜的拍攝工作要求對程序算法不斷迭代演進,觀測條件的瞬息變化更讓劉博洋追著云層賽跑。盡管有接近一半的失敗的拍攝經(jīng)歷,但功夫不負有心人,自2022年4月19日以來中國空間站的每一種構(gòu)型,劉博洋都拍到了。
晝伏夜出,是這位“90后”天體物理學博士的工作常態(tài)。劉博洋說,要想與日月星辰對話,熬夜是必修課,受凍挨餓更是家常便飯。這些辛苦在劉博洋看來根本不算什么。
兒時的那臺望遠鏡不斷變大,再變大,將遙遠的太空逐漸拉近,再拉近。更多人透過他的望遠鏡看向了太空,看清了中國人自己的“太空家園”?!白鳛橐粋€‘90后,沒能經(jīng)歷發(fā)射東方紅一號時的艱難困苦,但我們所經(jīng)歷的時代同樣值得銘記。歷史將我置于此時此刻,我就要見證斯人斯事?!?/p>
“出圈”的天文學博士
“我們生活在一個科技快速發(fā)展的時代,能把自己體會到的東西分享出來,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過程?!弊x博期間,劉博洋開始做天文科普,他的優(yōu)勢在于能把專業(yè)的天文知識用通俗的方式講出來。如今,他成為一名全職天文科普作者。
專業(yè)的學科背景,加上近幾年人們對中國航天的關(guān)注度持續(xù)增加,劉博洋“吸粉”無數(shù),可謂“出圈”了。對于未來,劉博洋有著清晰的規(guī)劃。除了做好天文科普,他希望自己的工作可以具有一定的科研和工程價值。接下來,他將參與北京大學“6-8米口徑成長型通用光學望遠鏡項目”,打開與浩瀚蒼穹對話的“新窗口”。
在王卓驍眼中,“劉博洋這些基于航天和天文的科普創(chuàng)作,不僅把天文發(fā)現(xiàn)的樂趣帶給更廣的受眾,而且通過獨特視角記錄航天發(fā)展,也讓人類奔向星辰大海的目標深入人心”。
北京寒冷的冬夜里,劉博洋和同伴們忙著架設設備。頭頂,星光半明半昧,宇宙深邃無垠。
(選自2022年12月1日《新華每日電訊》,本刊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