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喜歡收集貼紙,不但是我,我周圍的小伙伴都喜歡收集貼紙。大伙暗地里較勁兒,仿佛誰收集的貼紙多,誰身上的榮耀就多。
一張A4紙大小的貼紙,商家貼心地切好折痕,只要輕輕地一折,再一撕,一張漂亮的小貼紙就撕下來了。
值得貼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筆記本的封皮上,硬硬的、沒有溫度的鐵盒上,干凈的書皮上……就是要把最得意的貼紙貼在最醒目的位置。誰不知道把粉往臉上抹的道理呀?
可是,收集貼紙是需要本錢的。一張貼紙,最少要三毛錢。第一次伸手向母親要錢,是稀罕;第二次伸手向母親要錢,是將就;第三次伸手向母親要錢,就是勉強(qiáng)了。畢竟那個時代,家里都不寬裕,買幾張貼紙不算奢侈,但要是沒有節(jié)制的話,就是不懂事了。
于是,我開始羨慕嫻。她的爸爸是工人,每月能領(lǐng)工資,她的貼紙自然比我多。
不過,我也有自己的愜意時光。父親雖不是工人,但有果園子,等到果樹上的水果賣完,果樹底下的香瓜、西瓜賣完,我的貼紙就多了。母親手里的錢活泛一些,我臉上的笑容就多一些,少了小心翼翼,多了炫耀的資本。
我和嫻經(jīng)常換貼紙,我有的,她沒有,或者是她有的,我沒有,我們就交換一下,這是皆大歡喜的局面。
我有一個日記本,側(cè)面帶一把精致的小鎖頭。我把貼紙一張張貼上去,空白的紙張一下子就活色生香起來。
最開始,我愛收集《西游記》里的人物,大肚子的豬八戒雖丑,我也不嫌棄,憨憨的沙和尚,我也照樣收集,至于孫悟空和唐僧,那是我的最愛。我的日記本里有好幾個版本的《西游記》的貼紙,當(dāng)然,有一些是和嫻換來的。
其中有一張孫悟空貼紙,是同學(xué)從她的文具盒上揭下來的,有點兒舊,甚至邊邊角角都毛糙了,我也如獲至寶,因為那一組,我就缺這張。西天取經(jīng)四人行,少了一個都不行。
那時,《西游記》的連環(huán)畫很火,里面的故事我也都熟知。孫悟空是誰呀?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就是我們這些孩子的偶像。
我也是央求了好長時間,同學(xué)才割愛送給我的。
那時,我最盼望過年,倒不是為了過年的熱鬧,我的心思全在壓歲錢上。我將收到的壓歲錢攢起來,不買糖果,不買本子,只買貼紙。
看著一張張精美的貼紙摞在一起,我比吃了蜜糖還甜呢!
母親說:“你的壓歲錢好歹也買點兒好吃的零食呀!小賣店里那么多平時舍不得買的零食,你勻出一點兒錢去買吃的多好?!?/p>
我搖搖頭。母親哪里會懂我對貼紙的狂熱呀!這狂熱讓我對味蕾上的需求直接降到零。
我的伙伴中還有條件遠(yuǎn)不如我的,光子就是其中一位。
她母親沒了,父親不著調(diào),小小年紀(jì)的她,自己一個人打理生活。
母親說:“光子雖小,可她已經(jīng)是大人了?!?/p>
我不懂,光子和我個頭兒差不多,說話的聲音還是稚嫩的,怎么就成大人了呢?要說差別,我想了一下,就差在貼紙上。
嫻有好多貼紙,我的貼紙也不少,在我的眼里,這些貼紙是我的精神財富,是一個小孩子引以為傲的資本。
可光子幾乎沒有貼紙,至少她一張新貼紙都沒有,她也從沒買過貼紙。我從光子的目光中,能看到她對新貼紙的渴望。
雖然母親說光子是大人了,可我不信,因為我知道,光子和我一樣,迫切希望自己擁有一張新貼紙的愿望,一直都在。
然而光子沒有錢,也沒有人會給她錢。
她的一日三餐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怎么還能奢望買貼紙呢?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光子有一個破鐵盒,鐵盒皮上坑坑洼洼的,沒個好模樣,當(dāng)然,這是人家淘汰下來的。然而,光子卻很寶貝,她的破鐵盒里有兩張舊貼紙,一張是嫻給的,一張是我給的。我和嫻都不舍得把新貼紙送給光子,自己都沒稀罕夠的新貼紙,怎么能送人呢?
那個時候,我對孫悟空的追捧熱度已經(jīng)降下去了,開始喜歡花仙子?;ㄏ勺佑兄S黃的頭發(fā),齊眉的劉海兒,蓬蓬的裙子。她成了小女孩兒心中的另一個偶像。
因為我有了一張新的花仙子貼紙,這張就送給了光子,因為光子在我面前說起好多次她對花仙子的向往。
有了花仙子的光子,臉上天天掛著笑容。
有一次,我看到光子一直在掀鐵盒。
我笑著說:“光子你真調(diào)皮,像個小孩子,掀鐵盒也能掀這么樂呵?!?/p>
光子像小大人一樣說:“你懂什么!我的花仙子活了。我掀一次,她就眨巴一下眼睛,眨巴一下眼睛,就會幫我實現(xiàn)一個美好的愿望。你知道的,賣火柴的小女孩兒許的愿望都落空了,可我的花仙子不會讓我的愿望落空,我的每一個愿望都會實現(xiàn)的?!?/p>
“我才不信呢?!蔽颐鞔_表示了自己的質(zhì)疑。
“不信你來看呀!”光子又掀了一次鐵盒。我左看右看,那花仙子怎么都沒有眨巴眼睛。
很顯然,光子在胡扯。
看著我狐疑的樣子,光子更得意了:“這樣說來,我的花仙子只對我一個人好?!?/p>
這話讓我很不是滋味,這花仙子原來在我手里那么久,我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她會眨巴眼睛呢?
我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花仙子也貼到鐵盒里??墒俏野咽植弊佣枷铺哿耍矝]看見我的花仙子朝我眨巴一下眼睛。
真的,一次都沒有。
我開始羨慕光子。因為從光子陶醉的神情里,我猜想她的花仙子應(yīng)該真的眨巴眼睛了,而且只對光子一個人眨巴眼睛。
我對自己的花仙子貼紙不怎么感興趣了。新又有什么用?也趕不上光子的舊花仙子貼紙會眨巴眼睛,還會幫她實現(xiàn)美好的愿望。
后來,學(xué)習(xí)任務(wù)重了,那些貼紙漸漸淡出了我的生活,也淡出了小伙伴們的生活。
母親的房子要拆遷了。母親說,家里破的、爛的東西太多了,能賣的就賣了,能送人的就送人,不要的就扔了。
她從抽屜的底層里找到一本日記本,上面貼滿了花花綠綠的貼紙,這個她沒舍得扔,給了我。
那本日記本的扉頁都泛黃了,皺皺巴巴的,像老太太的臉。但里面的貼紙還算齊整。我一頁一頁地掀開。哈!有一張花仙子的貼紙。那花仙子沖我眨巴了一下眼睛。我的心動了動,又動了動。
那些舊時光紛至沓來。
時隔這么多年,我也終于找到了自己會眨眼睛的花仙子。
原來我的花仙子不在鐵皮盒里,在日記本里呀。
過了這些年,我才明白:童話里的故事不是騙人的,只要你用心去感應(yīng),就會夢想成真。
我相信光子的花仙子會陪她走過很多艱難的歲月,因為花仙子一直活在她的心里。
如今我的花仙子也活了,一念生,萬念起,每一念都深藏著理解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