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電視劇《三體》海報。
4月1日,一個春意滿滿的下午,上海圖書館聯合全民閱讀戰(zhàn)略合作伙伴閱文集團舉辦“讓好書生生不息”主題系列活動之“從0—1的想象力釋放”對談講座。
閱文旗下科幻代表作家銀河獎獲得者天瑞說符、復旦大學教授嚴鋒和知名作家馬伯庸齊聚上圖東館7樓,與來自于上海廣播電視臺上海電臺990早新聞的首席主持人李欣一起聊一聊關于科幻小說的話題,分享網絡文學和文學的意義?!?/p>
問:你覺得你的創(chuàng)作天賦從何而來?
天瑞說符:有點純屬誤打誤撞。我寫玄幻撲街了之后去寫仙俠,仙俠撲了之后寫懸疑,懸疑撲了之后就寫科幻。其實我在寫科幻之前已經把這個撲了之后下一個寫什么想好了,但很遺憾的是沒有撲。就冥冥之中上天看到我實在走投無路了,就給我放了條生路出來,所以我就被逼無奈地開始寫科幻了,結果好像反響還不錯。這一下就抓住救命稻草了。如果因為我不寫的話,那我就沒有飯吃。在很多情況下,在我看來,寫作其實不是什么很高大上的事情,它甚至跟理想主義也牽扯不上關系,單純只是想找份工作,或者說想有個飯碗罷了。
問:科幻小說對于馬伯庸老師來講是一種怎么樣的文學?
馬伯庸:科幻這個領域我是曾經設想過,但是一直不敢去涉足,因為我一直對科幻有敬畏之心的。在我看來,總得是理科大牛、數學大牛才能寫科幻小說。
有人告訴我,說他看到一篇神作,這個神作是里面的注釋比他的正文還多,經常一篇一章,里面全都是各種公式,然后我說那我去看看,結果看了之后果然驚為天人。那就是天瑞說符的小說。
問:我們之前認為文學是一個挺感性的創(chuàng)作過程,但是我一直覺得像科幻小說有很多很精密很理性的成分,所以其實寫科幻是需要既文藝又理性的,是這樣的嗎?
馬伯庸:我覺得畢竟是文藝作品的底色,科幻小說的核心一定是人性,一定是對人性的理解。其實很多科幻作品我們最后看到的都不是它的那些冰冷冷的數據,或者一些奇思妙想的科技的發(fā)展,其實背后我們看到的還是對于人性的理解。像阿瑟·克拉克的作品、阿西莫夫的作品,包括天瑞的作品我們都能看得到,最終我們能記下的不是那些數學公式,因為確實我也記不下來那些物理方面的知識,而真正能夠記下的還是小說里的人物,還是這些人物在某一個時刻做出來的令人感動的瞬間。所以我覺得一個好的科幻小說作家,他要比其他作家都要更全面,他必須是文理兼修。
問:嚴老師,在您的這么多的研究領域當中,其實科幻是很重要的一塊領域。這是不是也跟您小時候的興趣愛好有關系?
嚴鋒:我喜歡科幻小說開始于我上中學一年級的時候。那也是中國科幻的蘇醒期。正好當時國家提出了“向科學進軍”的口號,科學的春天來了。那時候,文學也在蘇醒,科學也在蘇醒。我從小就愛科學,但我也愛文學,所以就順理成章地愛上了科幻文學。
你看前段時間什么《流浪地球》《三體》成為轟動全國的新聞,我覺得只有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那個時候的文學和電影才受到過像這樣大的關注度。那我作為一個中文系的人,也是經歷過那些文學和影視的沉沉浮浮的歷程的,我就特別有感觸。
為什么會一下子變得這么火?那就是它一定有什么東西擊中了我們,或者是說他切中了時代的脈搏。那到底是什么呢?
我覺得這跟傳統(tǒng)文學其實也有關系。我們一般認為文學要么就是非?,F實的,要么就是非常浪漫的超現實的。比如說《西游記》,它其實代表了我們的一種渴望:我要有72變這種神奇的魔法能力,或者我希望自己可以長生不老,但我們看的時候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這是魔幻的,超現實的。
另外一方面我們又有非?,F實的文學,比如《紅樓夢》《金瓶梅》《水滸》,我們看這些作品的時候會覺得很真實,另外一方面覺得很沉重。所以你看人其實又渴望真實,另一方面我們又希望能夠一個跟頭翻出十萬八千里,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
從前這兩個方向是分離的,但是到了今天現實和幻想它開始合二為一,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結合。把它們結合在一起的是什么呢?就是科學技術。過去的那些夢想從來沒有消失,它又回來了,只是以更為現實的方式,技術科學的方式。這樣,一下子格局就打開了。我覺得這就是科幻它在今天的意義。
問:傳統(tǒng)文化的元素怎么才能融合到現在的這些科幻創(chuàng)作當中去?
馬伯庸:我最早開始讀科幻的時候,覺得當時中國科幻小說的風格比較西化,很多小說甚至主人公的人名都是西方人的名字,文本語言也都是翻譯體,故事也發(fā)生在國外。確實,當時的科幻小說算是舶來品。
到了天瑞說符這一代就不一樣了,我覺得現在科幻小說已經完全融入到中國這個現實的社會中去了,這是中國文化自信的體現。所以我一直覺得傳統(tǒng)文化和科幻的結合是必然的趨勢。
《流浪地球2》引發(fā)科幻熱。
科幻作品最神的一點就在于它是可實現的。當你看到一個好的作品里提到新的技術,若干年后它可能會成為現實。我覺得這是科幻最有魅力的一點??苹眯≌f,我覺得它雖然講的是未來的事,但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間也并不具有天然的藩籬。中國傳統(tǒng)里面有很多科幻元素,比如說唐傳奇里就曾經有人坐著飛梭穿到天上去,然后到了天上之后,他們得知月球上有很多修理月球的人,叫修月匠。這本身就是一個特別科幻的題材,古代傳奇中有很多這樣的傳說。我覺得接下來幾年應該會有一些熱衷于傳統(tǒng)文化、同時又對科幻有創(chuàng)作興趣的人進入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的領域,可能會創(chuàng)作出來一些好看的作品。
嚴鋒:我們知道有歐洲科幻、日式科幻、美式科幻,那什么是中國式的科幻?
科幻小說在西方有一個宗教的起源,一種對彼岸的追求。但我們中國人沒有這樣一種傳統(tǒng),那是不是我們缺少一種對來世彼岸甚至是對星空的關懷?
但現在我發(fā)現有一樣東西可以把這些都聯系在一起,那就是生活。我有一種很深的感受:南京對我來講是一座充滿了各種記憶的城市。我曾經在那里生活過,甚至可以講一點南京話。所以我看到天瑞說符以南京為背景的科幻小說時,就有一種非常強烈的代入感。小說中提到的月牙湖、新街口、鼓樓我都很熟悉。
我們原來可能以為勞動就是上班打卡、去公司上班,以為這才叫生活??墒乾F在上網是不是生活?也是。所以我們對生活的理解更廣泛了。
當你看到一個好的作品里提到新的技術,若干年后它可能會成為現實。我覺得這是科幻最有魅力的一點。
《無線電》封面圖。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馬伯庸你是無線電的行家,你有從歷史的角度考據寫過一個無線電簡史。我從小就熱愛無線電,我們那時候有一個雜志就叫《無線電》。就是在這個小小的無線電里,它能夠把我們的夢想變成一種現實,你看這就又把現實和浪漫生活結合在一起了。
問:在科幻作品中怎么去更好地體現這種生活?在嚴老師和馬老師所接觸到的科幻作品當中,現在這部分是大家很重視的因素嗎?
馬伯庸:我覺得它其實是取決于你要創(chuàng)作一個什么樣的作品,有些作品是可以特別接地氣,看起來特別的親切。但是有些作品可能就不太一樣,畢竟科幻作品始終還是要以人類投向群星的目光為落點。
所以說很多作品,比如說像《星球大戰(zhàn)》,比如說像我最喜歡的一部科幻小說,是美國物理學家兼科幻小說家羅伯特·福沃德的《龍蛋》。羅伯特·福沃德的這部作品講的是在遙遠的外太空有一顆中子星,它的表面重力是地球的670億倍。中子星上誕生了屬于這種巨大重力下的特定生物。它的進化速度非???,你可以理解為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人類宇航員無意中來到了這顆星球,結果導致這顆星球上的生物從人類那里獲得了科學技術,迅速地發(fā)展起屬于自己的文明。在短短的幾年之內,他們的發(fā)展已經超越了人類。最后,他們以神的形象出現在人類的宇航員面前,對宇航員說感謝你們的到來,我們現在已經超越你們了,但是我們現在掌握的這些技術我不能輕易給你,否則會導致你們文明的一個問題,然后就直接飛升而走了。
就這樣一個故事,它是對未來宇宙秩序的另外一種描述,也就是大劉劉慈欣講的“黑暗森林”,是非?,F實、非常陰冷的那么一種科幻小說。
所以我覺得對科幻小說來說最重要的一點在于它是不是能夠帶給我們經驗之外的感受,或者說經驗之外的這種驚喜,那這種驚喜又可以通過很多種途徑實現。
天瑞說符可以用這種接地氣的方式,劉慈欣可以用那種非常冷峻、非常理性的方式,而有的作家可以用特別社會化的描述來表達,就是任何一個作者我覺得都可以用他自己特有的方式來顯現,但最重要的是說科幻作品是不是能夠推動我們的想象力投向遠方。
嚴鋒:我非常同意馬伯庸的這種說法,但是我可以從傳統(tǒng)文學的角度進一步做出呼應。我們講到文學就一直有一種說法,就是文學是源于現實,又要高于現實。還有一種說法,文學就是寫熟悉的陌生人,就是熟悉的陌生,我覺得這里面其實道盡了一切,這個文學藝術就是熟悉的陌生、超現實的現實。
但問題是這樣的,就是說它需要一個平衡,而且在不同的時代,它的結合點在哪里?它的平衡點在哪里?你就說劉慈欣,他寫的好像是最遙遠的黑暗森林,但其實里面有現實,而且他寫三體世界,就寫那里的三體人的生活怎么脫水,還是以我們的現實為參照的。所以他讓那個超現實的現實、遙遠的現實、熟悉的陌生,最后又回到我們熟悉的領域。
但是你用科幻的眼睛去看的時候,可能比你用現實的眼睛看的時候更觸目驚心,因為它有一種視覺體驗感官的放大增強,或者說叫維度的提升。
如果說過去我們還能滿足于《紅樓夢》《金瓶梅》,那么今天我們需要《科幻紅樓夢》《奇幻金瓶梅》《賽博三國演義》。
當然科幻小說也有很多很現實的,比如劉慈欣的《鄉(xiāng)村教師》,它的前半部是非常現實的。還有一篇叫《贍養(yǎng)上帝》,寫上帝來到中國北方農村,農村大娘一開始見來了客人還挺客氣,后來這個上帝蹭吃蹭喝,她就給他臉色看,各種故事很土味,卻又很科幻,這種碰撞,特別有張力,特別有味道。
這種味道我覺得在天瑞說符的作品當中就表現得很多。比如他小說里有個異次元的少女,我覺得這就是一種熟悉的陌生。她像一個游戲人物,但又真的是一個新時代的少女。我們想象中的美少女就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我特別喜歡她是一個女英雄的形象,她又不是特別強大,不是肌肉發(fā)達的那種,她和我們是平等的關系,沒有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