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

那個周末，我去拜訪一位70歲開始學(xué)繪畫的老人。

在市郊一棟不大的平房里，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正靜心繪畫，畫面上是鄉(xiāng)村的尋常景象：一條不知名的小河，一排高大的白楊樹，一片長勢喜人的莊稼，兩棟紅磚青瓦的小屋，幾只步態(tài)憨拙的鴨鵝，在窗前懶散地打盹的白貓，在籬笆墻上悠然攀爬的牽?；ā?/p>

老人名叫趙雅芝，與那位家喻戶曉的明星同名。但與明星不同的是，她活動的范圍很小，縣城也僅去過幾次。她大半生的光陰都在東北平原上那個方圓幾十里的小山村度過，直到70歲那年她的老伴病逝，她才被小女兒接到了哈爾濱市郊。女兒在附近的一家工廠打工，整日早出晚歸，留下已經(jīng)年老的她獨自在家。

一天，她從電視上看到了摩西奶奶的故事：生過10個孩子、大半生忙于家務(wù)和農(nóng)場里的活兒的摩西奶奶，76歲開始學(xué)習(xí)繪畫，80歲在紐約辦畫展，引起巨大轟動。20多年間，那位了不起的摩西奶奶繪出了風(fēng)格獨特的精美畫作1600多幅，暢銷歐美。

趙雅芝心動了。當她跟女兒說自己也想學(xué)繪畫時，女兒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您勞累一輩子了，就享享清福吧。”

她卻認真地說：“我看摩西奶奶畫畫那么開心，一點兒也沒感到辛苦啊！”

見她興致勃勃，孝順的女兒不再阻攔，還幫她在附近一所老年大學(xué)的繪畫班報了名。

趙雅芝自己也沒想到，剛上了兩周繪畫課，老師就夸獎她有繪畫天賦，叮囑她一定要好好畫下去。當她把自己的第一幅畫作拿給女兒看時，不懂繪畫的女兒竟看出了那畫里透著歡喜的味道。

又學(xué)習(xí)了一段時間，她畫得更加有模有樣，而且特色鮮明。老師說她的畫“接地氣，有泥土的芳香”。老師問她是怎么做到的，她說自己畫的東西其實都已印在心里許久了，閉著眼睛都能在腦子里描摹出那些生動的細節(jié)，現(xiàn)在只是將藏在心底的膠片沖洗出來，搬到了畫紙上。老師十分欣賞她的藝術(shù)感覺，鼓勵她：忘卻技法，跟著自己的感覺走，一定能畫出好作品。

我曾見過趙雅芝發(fā)表在報刊上的幾幅畫，現(xiàn)在又欣賞到了她掛在家里墻上的畫，不由得問她：“您夢想過有朝一日也像摩西奶奶一樣，成為盡人皆知的畫家嗎？”

她笑著告訴我：“我就是覺得畫畫有意思?？粗闹邢矚g的東西能被自己畫出來，就是開心的。什么出名、當畫家的，這夢我可從來沒做過?！?/p>

我逗她：“您不懊惱年輕時沒有機會拿起畫筆？多年的鄉(xiāng)村生活耽誤了您繪畫，不然您可能也會像摩西奶奶一樣，早已畫出了不少名作呢！”

她爽朗地笑了：“沒什么可懊惱的，我還要感謝那么多年的鄉(xiāng)村生活呢！如果沒有那些幸福時光墊底，我可能都不會有畫畫的興趣，即便有恐怕也畫不好。”

聊起以前鄉(xiāng)村里清貧卻從不乏快樂的生活，她是知足的：春播、夏鋤、秋收、冬藏，日日有期盼，時時有風(fēng)景；天空飄過的云彩都十分耐看，過年買一件可心的衣裳也要快樂好幾個月……這位豁達的老人說著、笑著，讓我簡直有些羨慕她了。

她說：“我從小就愛笑，村里人都說我喜興，愿意跟我來往。我覺得吧，生活已經(jīng)給了我們很多，所以人這一生不管干啥，不管在哪里，都應(yīng)該活一天樂一天，樂給生活看?！?/p>

“樂給生活看”，這里面有灑脫，更有感恩，我喜歡老人這樣的好心態(tài)。這種淡泊名利的心態(tài)，讓她可以心無旁騖地畫畫，畫得開心，也畫得越來越好。她的每一個尋常的日子，也都美麗如畫。

（摘自《品讀》2023年第2期，曉曉竹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