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的北京是南北戲曲演出和交流的中心。乾隆朝中葉，除昆曲以外，京腔、秦腔等地方戲曲在京華也很流行。乾隆時期畫家賀世魁曾繪有一幅《京腔十三絕圖像》，畫中有程長庚、盧勝奎等名角，可見當時京腔盛行的狀況。后來秦腔旦角藝人魏長生進京，秦腔逐漸崛起，轟動京華。

清廷內(nèi)宮演戲活動一直比較盛行，乾隆五年（1740年）宮中設(shè)“南府”，專門管理宮廷演戲事宜，至道光七年（1827年）南府改組為“升平署”，主演昆曲。1790年為慶祝乾隆皇帝八十大壽，三慶、四喜、春臺、和春“四大徽班”進京表演，此后，他們與來自湖北的漢調(diào)藝人合作，同時接受了昆曲、秦腔的部分劇目、曲調(diào)和表演方法，又吸收了一些地方民間曲調(diào)，通過不斷地交流、融合，最終形成京劇。

在清代，上至帝后王公，下至平民百姓，都將看戲視為一項重要的娛樂活動。臺上演的是帝王將相，唱的是才子佳人，臺下看得是如夢如幻，聽得是如癡如醉。

清代帝后幾乎個個都是戲迷，他們愛看戲，也懂戲，甚至還唱戲。乾隆和慈禧是兩位“超級戲迷”，乾隆在位期間建造了很多皇家戲樓和戲臺，規(guī)模宏大、排場十足，而慈禧不僅建戲樓，還親自主持劇本的改編。

清代宮廷里建筑了大量戲臺，用于平時的宴飲娛樂和節(jié)慶大典的演出活動。這些戲臺分別設(shè)在紫禁城和北京周圍的幾個行宮里，根據(jù)規(guī)模大小又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普通戲臺，其建筑規(guī)模和形制與民間戲臺近似，如故宮漱芳齋庭院戲臺、北海漪瀾堂東側(cè)晴欄花前院里的戲臺、南海純一齋戲臺（又名“水座”）、熱河行宮“—片云”戲臺、頤和園聽鸝館戲臺以及京城中的南府（升平署）戲臺等等，供平時的年節(jié)、初一、十五等日常承應(yīng)演出用。

第二類是有著特殊構(gòu)造的三層大戲臺，如故宮暢音閣戲臺、熱河行宮清音閣戲臺（已毀）、圓明園清音閣戲臺和壽康宮戲臺（毀于英法聯(lián)軍）、頤和園德和園戲臺等。其建筑工程浩大，規(guī)模宏偉，專門用于演出乾隆朝以來宮廷詞臣編纂的連臺大戲，在帝后生日、婚禮、戰(zhàn)爭告捷、宴請藩王等重大慶賀活動時使用。

還有一類是小戲臺，如故宮漱芳齋室內(nèi)戲臺、寧壽宮倦勤齋室內(nèi)戲臺、寧壽宮閱是樓小戲臺等，供帝后平日飲食消遣時看八角鼓、太平歌、雜耍和素裝戲時用。有時皇帝來了興致，也偶爾在此過過戲癮，例如乾隆皇帝就曾在“風雅存”戲臺演過戲。

雖然很多清代宮廷戲臺已經(jīng)消逝于歷史云煙，但透過史家和畫家的文字記載和圖像描繪，昔日清代帝王之家戲曲演藝盛景清晰依舊。

開戲鑼鼓敲響紫禁城

2017年9月19日晚，故宮博物院暢音閣沉寂百年之后，再次響起鑼鼓之音。

這是暢音閣經(jīng)過修繕后首次向公眾開放。國家京劇院帶著京劇“梅尚程荀”四派經(jīng)典折子戲，率先登上這座皇家大戲臺開鑼唱戲。聲色之間，仿若穿越到百年前的紫禁城。

暢音閣是清宮內(nèi)廷的演戲樓，位于寧壽宮，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建成。它是故宮建筑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為完好的戲臺，與頤和園德和樓大戲臺和避暑山莊清音閣大戲樓并稱為清代三大戲臺。

寧壽宮在故宮東北側(cè)，是乾隆皇帝準備自己當滿了六十年太平皇帝以后，退位當太上皇時養(yǎng)老用的。故宮珍寶館就在寧壽宮區(qū)。暢音閣于1772年開建，建造時間長達5年?，F(xiàn)在從故宮午門進入，穿過三大殿向東拐，進入寧壽宮區(qū)，跨進養(yǎng)心殿東側(cè)的院子，抬眼便能見到這棟巍峨宏麗的建筑。

暢音閣由戲樓、扮戲樓（后臺）和閱是樓（觀眾席）三部分構(gòu)成。暢音閣的舞臺有三層，由上到下分別命名為“福、祿、壽”。壽臺還有臺階通往地下。每層戲臺的面積約200平方米，能容納數(shù)百名演員表演。三層戲臺之間設(shè)有天井上下貫通，上中兩層天井口安設(shè)轆轤，直對下層地井，根據(jù)劇情需要，天井、地井可升降演員、道具等。每逢上演仙女、神仙下凡的戲目時，用轆轤把幕景和演員從上面送下來，造成從天而降的戲劇效果，和今天電影拍攝中使用的威亞類似。

慈禧喜歡到暢音閣看戲，并由皇帝、皇后、妃、嬪、命婦以及王公大臣等陪同。為給慈禧慶祝50歲生日，暢音閣僅購置戲服和道具的支出，就耗費白銀十一萬兩之多。2010年，紫禁城出版社曾出版過一本《太監(jiān)談往錄》，記錄了幾名晚清太監(jiān)的宮中生活及相關(guān)的宮廷見聞。其中記載，慈禧等人當年在暢音閣看戲，有點類似于現(xiàn)在大家看電視的狀態(tài)—戲從早唱到晚，老太后有時坐在炕上，有時坐在凳上、椅子上，也有時站一會兒或者從后門出去遛個彎兒，或是睡會兒覺，可是臺上還是照常唱。

乾隆皇帝也是資深戲迷，不僅能擊節(jié)鼓板，還能編寫劇本。據(jù)說，他還親自上臺演過戲。做了太上皇以后，乾隆嗜戲依舊，但他覺得到暢音閣看戲未免太勞碌，于是在寧壽宮倦勤齋又建了一座室內(nèi)戲臺。戲臺面積不大，但極華麗，戲臺前面有一方空地，四周圍上欄桿，成為一座無頂之臺。戲曲理論家齊如山先生在《倦勤齋小戲臺志》一文中說，這座戲臺并無化妝之處，不像漱芳齋“風雅存”戲臺的后臺寬闊，能存放服裝道具?！翱芍颂幗^非皇帝自己演劇之所。即命太監(jiān)演戲，亦必不能完全正式化妝，則所演者不過雜耍、戲法、小唱等等耳。乾隆皇帝最嗜戲劇，特在漱芳齋中建一小臺，賜名曰‘風雅存，以便自己消遣。小臺時常傳差承應(yīng)，但無大戲，大致只命太監(jiān)唱御制腔、太平詞、岔曲等小戲，亦時傳外邊八角鼓、雜耍、戲法等玩意。”而戲臺前面的那一方小臺，則是專備演出戲法所設(shè)，“因正臺距寶座稍遠，看不真也?！?/p>

齊先生這段話中除了詳細解釋了倦勤齋戲臺的功用之外，還提到了漱芳齋“風雅存”戲臺。

漱芳齋位于故宮西北側(cè)，是皇子和妃嬪居住的地方，乾隆即位后把這里改為宴集演戲之所，添建了兩座戲臺，一座在庭院中間，一座在室內(nèi)，賜名“風雅存”。臺前的“風雅存”匾額和兩旁對聯(lián)都是乾隆御筆。這座戲臺專為皇帝或太后進膳時演出十五分鐘的小戲而設(shè)，是戲臺中精致型的代表。

漱芳齋庭院內(nèi)的大戲臺是紫禁城內(nèi)的第二大戲臺，面闊、進深各三間，戲臺面積90平方米左右，是宮中最大的單層戲臺。梅蘭芳曾經(jīng)在這個戲臺上為已經(jīng)退位的宣統(tǒng)皇帝溥儀等人演出《游園驚夢》《霸王別姬》等劇。

承應(yīng)演出的皇家戲臺

頤和園內(nèi)的德和園大戲樓，是專為慈禧演戲的地方。據(jù)一些老藝人回憶，慈禧嗜戲如癡，已經(jīng)到了每日必觀的程度。最初慈禧聽戲是在聽鸝館，但這里的戲臺規(guī)模小，滿足不了全本大戲節(jié)戲的表演要求，于是，慈禧不惜耗銀71萬兩，命人按照故宮暢音閣的制式造了一座更高更大的戲樓，這就是德和園。除了高大的三層戲樓之外，德和園還有扮戲樓、頤樂殿（看戲殿）、看戲廊、慶善堂（后罩殿）等眾多建筑，構(gòu)成了一座完整的皇家戲園。

德和園大戲樓構(gòu)造亦與暢音閣相似：坐南朝北，分三層，每層面寬三間；壽臺、祿臺、福臺的建筑面積由下往上依次減少；壽臺里側(cè)有仙樓及木階梯；壽臺下面有水井和地井，戲樓背面有二層的扮戲樓。慈禧太后的御前女官德齡在《御香縹緲錄》（又譯《慈禧太后私生活實錄》）一書中曾詳細描述過這座戲樓：“最特別的要算頤和園里的那一座了！它一共有三層，據(jù)說當初建的時候，那些樓板全是活絡(luò)的，可以上下移動，做得差不多和現(xiàn)在的升降機一般的靈巧。當最上的一層上在演戲的時候，下面兩層為看戲的人所瞧不見的臺上，已暗暗在準備著了；待到上層的戲演完，便立即把它吊上高頭去隱過了，第二層便在同時吊上來，所有的布置已早就擺下，連最先出場的戲子也已在臺上站著了。這樣把舞臺吊上吊下的結(jié)果，就省卻了一番檢場的工夫，前后兩出戲盡可很緊接地演出了。在那時候，此巧妙的構(gòu)造，真可說是絕無僅有的新鮮把戲，著實驚動不少的人。而主持這件工程的設(shè)計人員中，第一個便是太后自己。規(guī)模的寬暢，構(gòu)造的精美，非常的出色，遠非別處的戲臺可比?！?/p>

自建成起，德和園就成了慈禧滿足個人愛好的享樂之地，每次駐園后的第二天她便入座頤樂殿看戲。頤樂殿正對著大戲樓，是一座前后出廊的七間大殿，殿的東西兩側(cè)各有十四間看戲廊，是專供王公大臣看戲用的。慈禧看戲時坐在頤樂殿正中安設(shè)的寶座上，戲看累了就到殿內(nèi)的暖閣休息，餓了就在里面用餐。有時臺上鑼鼓正酣，而慈禧卻在寶座上鼾聲入夢了。

德和園大戲樓與京劇藝術(shù)的發(fā)展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根據(jù)升平署檔案和史料記載，從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大戲樓建成到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慈禧逝世這十三年間，慈禧共看過不同內(nèi)容的戲多達二百多出，其中有許多著名的劇本經(jīng)過后人的不斷改編，去蕪存精，一直流傳在戲劇舞臺上。

慈禧不僅聽戲，還親自主持劇本的改編。慈禧把朝政交給光緒之后，自己在頤和園頤養(yǎng)天年，便叫人將《昭代簫韶》翻改成皮黃（京劇的前身）?！墩汛嵣亍分v的是楊家將的故事，原本共二百四十出，其中大部分是昆曲，改編難度很大。而這種事，慈禧不好交給翰林院來辦，只好讓內(nèi)務(wù)府、如意館、太醫(yī)院所有粗通文墨者動手改，慈禧本人也編了不少唱詞。詞編好后，再讓藝人給安腔。

因為她寫的詞貴為御筆不能改，于是，每次安腔的差事對藝人來說都是難題。在戲曲界號稱“通天教主”的王瑤卿，就因為安出的腔令慈禧滿意而得過她的賞賜。據(jù)王瑤卿自己說，他善于編創(chuàng)新腔的本事，就是在慈禧太后的“逼迫” 下練出來的。

京劇從孕育到形成，恰好在清道光年間南府改升平署之后。因此，民間著名京劇演員承應(yīng)戲差，進宮演戲，都與升平署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升平署舊址包括原北京市第六中學和北京市第二十八中學校舍范圍，舊址內(nèi)的升平署戲樓院是保存較好的一組建筑物，建筑面積約200平方米，是一組四合院，內(nèi)有北向戲樓一座。四合院北房前出軒，適合觀賞演出。這座戲樓院現(xiàn)為北京市重點保護文物。

一百多年來，京劇這門藝術(shù)迅速發(fā)展而日臻完善，成為中國各劇種之冠，被人們稱為“國劇”，與清朝帝王之家特別看重京劇大有關(guān)系。德和園大戲樓正是這段歷史的珍貴見證，它是晚清宮廷戲劇活動的主要場所，見證了晚清的戲劇高峰。很多紅極一時的京劇演員如譚鑫培、楊小樓等都曾在這里獻藝。因此，德和園戲樓曾被譽為中國京劇藝術(shù)的搖籃。

為京劇繁盛推波助瀾

清末民初戲曲音樂家曹心泉曾口述《前清內(nèi)廷演戲回憶錄》，里面提到清宮大戲樓的表演作用。他把熱河行宮戲樓（已毀）、暢音閣、德和園戲樓，戲稱為“大爺、二爺、三爺”，以熱河行宮戲樓為最大。這三座戲樓均為三層，皆有井，很多大戲僅能在這三座戲樓表演：如《寶塔莊嚴》從井中以鐵輪絞起寶塔5座；《地涌金蓮》從井中絞上大金蓮花5朵，至臺上打開花瓣，內(nèi)坐大佛5尊；《羅漢渡?！酚写蟮谰咧瞥傻啮棧瑑?nèi)可藏數(shù)十人，以機筒從井中汲水，從鰲口中噴出；《闡道除邪》有一幕即從井中吸水向臺上噴。

熱河行宮就是今天的避暑山莊，從曹心泉的描述里可以看到，這座戲臺在演出時場面之闊大，人物之眾多，天界人間，紛紜變化，達到了驚人的程度。作為清代最大、設(shè)備最為復(fù)雜完備的戲臺，其演出場面在當時一定是驚世駭俗的。

幸運的是，雖然熱河行宮的清音閣戲臺已經(jīng)毀掉了，但有一張乾隆時期在這里演戲的圖畫留了下來，人們能夠從中感受到當時演出的場景和氣氛。這幅畫題為“阮惠遣侄阮光顯入覲賜宴圖”，鈐有“太上皇帝之寶”，署年為“乾隆己酉仲秋”，即乾隆五十四年 （1789年），它逼真地反映了當時大戲臺的演出情況。

除了紫禁城、頤和園、熱河的幾座三層大戲樓之外，還有一些不太為人知的皇家戲臺也曾為名角施展才華提供舞臺，為京劇的興盛推波助瀾。其中，位于今天中南海內(nèi)的純一齋戲臺尤其別致。它建在水池上，池周環(huán)以長廊，最宜夏日演戲，又名“水座”。光緒朝曾在此演過慈禧授意改編的《昭代簫韶》。梅蘭芳曾經(jīng)在這個臺上演過戲，有著切身的感受。他說：“在沒扮戲之前我在后臺外面游廊上閑坐，看著樓臺倒影，聽著場上的吹打，借著水音很悅耳。我想到《紅樓夢》里賈母家宴時叫十番在藕香榭演奏，說借著水音好聽，的確水榭式的戲臺是有它的特點的?！?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4/07/14/qkimagesc415c415202303c41520230302-3-l.jpg"/>

靈動的水是庭院的靈魂，只要有水，亭臺樓閣便能被映出風韻來。水有擴音效果，聲音經(jīng)過水面?zhèn)鱽?，變得更有彈性?！都t樓夢》里賈母領(lǐng)劉姥姥逛大觀園，聽到家班唱曲，賈母說：“就鋪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著水音更好聽。”書里這么寫：“正值風清氣爽之時，那樂聲穿林渡水而來，自然使人神怡心曠?！辟Z母無疑有一雙戲曲耳朵，深諳水對聲音的奇妙影響，才要遠遠隔著水聽戲。慈禧對戲曲的鑒賞更妙，在“水座”聽戲，享受更甚。

北京戲曲舞臺上，清前期曾形成昆弋腔的一統(tǒng)天下，清中葉以后皮黃戲又繼之而稱霸，并逐漸演變?yōu)榧?、念、做、打為一體的優(yōu)秀京劇藝術(shù)，其中不能說沒有清宮戲臺的功勞。以“同光十三絕”為代表的名伶，幾乎都是清宮戲臺上的常年演出者，他們的表演藝術(shù)都不可避免地嵌入了宮廷戲臺造型的影子?？梢哉f，清宮戲臺和活躍于北京舞臺上的戲曲藝術(shù)共消長、同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