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冬季,我游覽印度,這絕對是個神奇的國度,唯美與混亂并存。
在首都新德里,街道無法用整潔來形容。路上人們蜷縮著身體,坐在街邊燒垃圾和塑料袋取暖,空氣里彌漫著電線燒焦的味道。土狗在路上將垃圾叼來叼去,尋找著下一頓飯。街邊幾乎沒有大型超市,都是非常小的店面:賣雜貨,賣牛奶,賣皮鞋。但在印度,生活氣息非常濃厚,街上的小菜店可以買到不同品種的蔬菜,牛奶很便宜,店主也非常的熱情。街上所有的人似乎都特別快樂。
在印度,有專門為外國游人準備的高級大巴和游客專軌服務(wù)。這些大巴和列車都配有親切和藹的服務(wù)員,可以讓旅客繞過大部分不盡如人意的街道和嘈雜的環(huán)境,直達夢幻般的城堡和宮殿,進入世外桃源般的目的地。
可這并不是真實的印度,只是古印度建筑的一瞥。
在印度,自由行的方式可以體驗豐富的地方文化。比如這邊沒有大型的公交車,都是私人小巴和面包車。公交站點形同虛設(shè),這些車載著當(dāng)?shù)爻丝惋w速奔馳,售票員守在車門口,隨時準備停車。一輛面包車可以擠上十幾個人,大家身體挨著身體,人多的時候完全動彈不得。這些車會把音響開到最大,售票員時常大聲跟唱,車里的乘客也會跟著唱起來,在有限的空間里扭動身體。
旅途的大部分時間,我都是乘坐當(dāng)?shù)亟煌ǔ鲂?。從新德里火車站出發(fā),到“黃金之城”杰伊瑟爾梅爾的火車旅程,絕對是我的印度之行中最艱難和混亂的部分。這是一條漫長的火車旅途,車程17個小時。我卻花了將近兩天,才到達杰伊瑟爾梅爾。但也正是這段旅程讓我從一個側(cè)面感受到了印度人的真誠與善良。
我當(dāng)時預(yù)定了下午出發(fā)的臥鋪車,打算在車上睡一晚。新德里火車站是一個繁忙的地方,沒有安檢,中央車站由多條鐵軌組成,鐵軌上方橫跨了一個天橋,天橋由階梯連接到所有站臺,很像一只大蜈蚣。不像其他國家的火車站,進站處會有LED屏,顯示對應(yīng)車號的站臺信息。總之,八年前的新德里火車站沒有這種標識。
在站臺等了許久之后,過了無數(shù)輛火車,沒見到一個列車員。我只能不停地問等車的旅客,但就是等不到我要乘坐的那趟車。天色漸漸暗下來,突然有一個穿著運動裝的年輕男孩從側(cè)面拍我,說我的車好像晚點了,剛才他聽到了廣播。我問他晚點多少,他說不清楚,讓我去售票大廳問問。
當(dāng)我走上天橋的時候,他從我身后跑過來,說陪我一起去問,還幫我拿了行李。我們到了售票大廳,才了解到我所乘坐的列車已經(jīng)取消了,最早一班車要等到三天后。我有些著急,不知道該怎么辦好。那個男孩又和售票員攀談了一會,對我說,可以倒車去,但要在候車室等到凌晨三點,才能發(fā)車,而且路上還要倒車。我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于是請他幫我換票。換完票,他拖著我的行李,把我送到候車室,便匆匆和我告別去搭火車了。
我在候車室半睡半醒熬到三點,順著稀稀拉拉的人流走到站臺。我很詫異這些乘客是怎么知道自己是否坐對了火車,因為火車外側(cè)沒有任何車次的信息,沒有列車號,也沒有起點和終點,連車廂號都是亂的。即使缺失這些標識,他們似乎也知道他們要坐哪一趟火車,也許所有的信息都在廣播里,只是我聽不懂而已。
火車終于到站了,我隨著人流進入了車廂,穿過了很多節(jié)車廂后終于找到了我的臥鋪號,發(fā)現(xiàn)有個男孩躺在我的床位上。我輕輕喚醒他,指著我的票給他看,他沖我笑了笑,猴一樣快地竄到隔壁的上鋪,然后窄小的車廂突然露出了好幾個腦袋,沖著我咯咯樂。我被他們的熱情弄得不知所措,也沖著他們笑了笑就爬到床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被人推醒,睜眼看到的是那個幫過我的少年。
我激動地問他:“你怎么會在這?”
他匆匆地塞給我一張紙條:“給我發(fā)郵件,我的車晚點了,就坐火車到這個站等你,找了你好久。我下去了,火車要開了?!?/p>
他迅速地跑出了車廂?;疖嚲従彽貑?。
我緊緊攥著那張紙條,又一次沉沉地睡去。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發(fā)現(xiàn)手中的紙條不見了,我上下翻找了幾通,但小小的紙條不知去向。我不知道這是真實還是夢,我明明看到了那個匆忙的少年,也攥住了那張紙條。可卻無法兌現(xiàn)寫信給他的承諾。我?guī)еz憾,在一個小城下了車,又轉(zhuǎn)了兩次車,在第三天清晨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在杰伊瑟爾梅爾城堡的高處,我倚窗遠眺層疊起落的黃色砂巖建筑。這座拉賈斯坦邦小城坐落在印度最西面的沙漠地帶,接壤巴基斯坦,是古印度重要的貿(mào)易通道。黃沙巖雕刻而成的城池帶來無法復(fù)制的建筑風(fēng)格,金黃的城市,在夕陽下分外蒼涼美麗。冷冽的風(fēng)劃過我的臉頰,我想將這美景通過信件傳遞給那位少年。
之后,我每到一個新的地方,總是能想起那個男孩,想著給他寫一封信,想著那無法兌現(xiàn)的承諾。就這樣,我們擦肩而過,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忘記了他的樣子,如果哪一天在人群里見到他,我想我肯定無法認出他,就這樣我們徹底擦肩而過,走散了。
直到今天,我仍然記得這個少年,記得他的幫助,以及記得他為了留下一個聯(lián)系方式,而特意跑到那一站去等我的情景。
我常想,這一定是一位可以自由交談的朋友,一位可以分享生活與秘密的朋友,因為我們共同經(jīng)歷了一段今天看來非常有趣的小插曲。但可能正是因為未曾通過信件,未曾交換過生活,才讓我有這樣的錯覺。
在我心里留下遺憾的同時,這個少年也確實在我心里真正地停留了下來,停留在八年前的那一天。我經(jīng)常想給他寫信,告訴他有關(guān)旅程的一切以及發(fā)生在我身上的改變。
之后的旅程,我沒有再遇到這樣一個少年,特意到中途去等我,塞給我一個紙條。走散的旅人,希望你一切都好。
臧蔓簡介
臧蔓
原名藏小曼
青年藝術(shù)家。
自由撰稿人。
畢業(yè)于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碩士學(xué)位。
工作生活于北京。
不局限于媒介的使用,
以開放的心態(tài)重構(gòu)充滿奇幻與未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