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燚
摘要:本文從人類學的角度介入,以省際人口遷移定居為研究背景,通過對20世紀90年代到21世紀初期的新疆和靜縣巴潤鎮(zhèn)外來務工群體的田野調查,分析了務工者定居巴潤鎮(zhèn)的“推力”和“拉力”因素以及務工者的抉擇,最終得出結論:經(jīng)濟因素雖然是影響務工者定居的首要因素,但其在巴潤鎮(zhèn)定居的決策不僅于此,還摻雜著許多社會文化因素。
關鍵詞:務工者;居民化;遷移;嵌入;共生
新疆地處祖國西部,地廣人稀,農村發(fā)展種養(yǎng)殖業(yè)對勞動力的要求較大,而本地人口并不能滿足勞動力市場,內地許多省份如四川、河南等地人口密度大,人均耕地面積不足,這對文化水平普遍較低農村人口的生存發(fā)展形成了阻礙,使這些過剩勞動力不得不另謀生路。這恰好和新疆農村形成了互補,越來越多的外來務工者在填補了新疆農村勞動力空缺的同時也具有了收入來源。但在遷移的過程中除了一系列客觀因素的影響外,還有一些主觀因素作用。這些外來務工者流入后與當?shù)鼐用耠s居,各地的文化、語言、風俗等相互影響,日積月累,最終在作為流動人口“流” 還是“留” 中選擇了后者。在這些人融入遷入地的過程中,他們的身份認同經(jīng)歷了由異鄉(xiāng)人—兩半人(半外地半本地人)—本地人的梯度變化。
一、田野點及研究對象
本文調查的地點是巴潤哈爾莫敦鎮(zhèn),隸屬于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和靜縣,和靜縣下轄的巴潤哈爾莫敦鎮(zhèn)(以下簡稱“巴潤鎮(zhèn)”),蒙古語意為“右側有榆樹的地方”,位于開都河上游南岸,面積482.71平方千米,距和靜縣城29千米,鎮(zhèn)轄4個社區(qū)、8個村委會、41個村民小組,人口兩萬余人。[1]
本文研究的對象是1995—2000年這5年間來巴潤鎮(zhèn)務工并在此定居的10戶人家(詳見表1)。這10戶有很多的共同點,都是以家庭為單位夫妻結伴來新疆務工,且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其中初中文憑占50%,小學文憑占到30%,高中及以上只占到20%,可見這些務工者的文化水平都處于中等偏低的水平。受文化程度影響,他們的職業(yè)選擇技術含量較低,對預期的生活水平要求比文化水平較高的人群低,比較容易滿足,這類人群更喜歡安定的生活而不是四處遷移。
二、務工者遷移的動因
(一)遷出地推力因素
定居巴潤鎮(zhèn)的農民工主要來自人口大省,人多地少的矛盾突出,工廠等勞動力市場飽和。較低文化水平的務工者受專業(yè)技能限制,在就業(yè)市場的競爭力也相對較弱,就業(yè)機會少,使這些群體無法在當?shù)赝ㄟ^打工獲得理想收入。所以此類人群放棄在原省謀生,選擇外出到就業(yè)機會較多、勞動力少且競爭壓力較小的新疆進行生產生活。遷入新疆可以使他們的收入達到預期,沒有原居住地的生活壓力,甚至可以通過努力獲得更多報酬。20世紀90年代末期遷移至巴潤鎮(zhèn)的一戶現(xiàn)在在街邊賣水果的四川家庭,現(xiàn)在不僅在巴潤鎮(zhèn)有一套房子,并且在庫爾勒市給兒子買好了婚房,也為自己買好了養(yǎng)老房。新疆的房價相比他們的戶籍地來說相對比較低,在新疆庫爾勒市買兩套房的錢也不足以在戶籍地城鎮(zhèn)買一套房,并且在戶籍地打工十幾年的收入也不足以買一套房。因此,他們更傾向于選擇在遷入地周邊城鎮(zhèn)買房而不是重返戶籍地。
個案訪談1:XSQ,男,51歲:我老家四川的嘛,我們家一共才分到七分地,又沒什么技能,廠子里掙得太少了,我一個人掙錢養(yǎng)不起我老婆和兒子,老婆得帶娃娃,爺爺奶奶還年輕,都在做活賺錢,沒得空幫我們帶。1995年的時候我就跟著村上的一個大哥一道來新疆打工,啥活都干過,現(xiàn)在也算掙上錢了。
XSQ的例子是大部分務工者選擇跨省務工的重要推動力,戶籍地的生存條件不足以支撐生活或者達不到預期效果時,人們就會重新做選擇,誰都不愿意背井離鄉(xiāng),但家鄉(xiāng)的種種推力迫使他們不得不離開家鄉(xiāng)去尋求新的生機。
(二)遷入地的拉力因素
在內地各省的推力作用下,新疆是符合這些務工者謀生的最佳地之一。一方面,新疆地處祖國邊陲,地廣人?。涣硪环矫?,20世紀末,國家加大西部地區(qū)建設的力度,新疆對勞動力和農業(yè)技術的需求極為迫切,所以各省的推力成了新疆對勞動力的拉力。巴潤鎮(zhèn)是一個農牧業(yè)共同發(fā)展的鄉(xiāng)鎮(zhèn),鎮(zhèn)內建有南疆最大的農村集貿市場,此外政府每年對農牧民有一定的財政補貼,減輕了生產成本。外省勞動力在很大程度上填補了新疆勞動力市場的空缺,無論是來疆靠打零工為生或者自主進行生產活動,都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務工者的收入,提高了他們的生活條件以及水平,滿足了他們的物質需求。
務工者外出務工的首要因素就是能在務工地賺到預期的收入,他們對現(xiàn)在的收入水平以及將來收入的預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這些務工者的定居意愿。在筆者訪問的10戶家庭中,有7戶家庭都表示為了來賺錢,發(fā)現(xiàn)在這邊掙錢比在老家容易,且這7戶都是剛開始幾年季節(jié)性來本地租住房屋靠打零工賺錢,賺夠錢后就選擇了買房定居。
個案訪談2:YLH,男,49歲:我1993年在安徽老家結婚后,在工地打工,我老婆打零工,我們掙的錢每個月剛剛夠用,要小孩的話養(yǎng)不起。后聽朋友說來新疆打工掙得多,我們就來了。剛來的時候就是租了三大隊四隊姓唐那家的兩間房子,冬天回去,清明前再來,那會兒誰會想到在這里定居呢。那些年也攢了點錢,2000年秋收完沒啥活了我們就回老家在鎮(zhèn)上開了個小店賣水果,生意不行。然后又趕在2001年摘辣子的時候回來了。我們這家水果店是2004年開的,到現(xiàn)在也18年了,生意還不錯。
務工者在巴潤鎮(zhèn)收入水平越高,就意味著巴潤鎮(zhèn)的吸引力越大,務工者定居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相反,務工者在本地沒有穩(wěn)定的收入將很難維持其在本地的生活,沒有良好的收入,他們將很難做出遷移的決策。[2]這種對勞動力本身素質要求低,選擇性廣,以及物價相比城市更加低廉,生活成本較少的大環(huán)境對務工者的吸引力極高,使他們能夠在此地找到滿足感、幸福感,因此他們也會選擇留在巴潤鎮(zhèn)。
雖然影響遷移的因素眾多,但是這些務工者最終會依據(jù)自己的切身感受以及對要定居的地方的社會、文化生活諸多方面進行總體評價和合理預期,做出是否要定居的決策。[3]
隨著越來越多的務工者在巴潤鎮(zhèn)定居,政策支持起著重要作用,國家對新疆治安問題的關注,以及各種法律條例的頒布實施,公共資源共享度的不斷提升。從國家角度來說,保護了外來遷入者的切身利益。Stark(1984)發(fā)現(xiàn),遷移決策不僅是出于利益最大化的考慮,也是出于風險最小化的考慮。[4]這里的風險最小化也就是指這些外來務工者在遷入地所能得到的社會保障是不是足以讓他們降低在異鄉(xiāng)生存的風險。
三、務工者的抉擇
我國是人口大國,人口流動頻繁,在人口流動的過程中有的人“留” 下了,而有的人“流” 走了。從筆者訪談的對象中可以看出這些選擇留下的人群文化水平都不高,他們沒有能力靠知識技能獲取報酬,所以一旦在務工地建構了良好的社會關系網(wǎng)絡,且收入穩(wěn)定后就不會再選擇流動了,他們更傾向于穩(wěn)定安逸的生活。
李曉霞1998年在《論新疆漢族地方文化的形成及其特征》中提出了雙重故鄉(xiāng)的概念,具體表現(xiàn)為“兩個故鄉(xiāng)” 的觀念,一個是出生地或是父母、祖輩出生地;一個是成長、工作、生活之地。兩個故鄉(xiāng)的情結使得新疆的漢族人既抹不去祖輩故鄉(xiāng)的記憶與親情,又舍不掉現(xiàn)時生活、工作的一切,同時他們又常常處于在新疆是內地人,在內地是新疆人的尷尬狀態(tài)。[5]
在訪談中發(fā)現(xiàn),這些遷入者對祖籍地有著雙重的情感,中國人都講家鄉(xiāng)是根,回鄉(xiāng)探親不僅是為了強化與故鄉(xiāng)親友的關系,還帶有強烈的“心靈回歸” 的色彩。然而他們已在異鄉(xiāng)多年,已經(jīng)適應了異鄉(xiāng)的生活,在回鄉(xiāng)的過程中往往摻雜著許多心理和身體上的不適。[6]46歲的LA在訪談中說:“我2019年過年跟我老公帶著孩子回去了一趟,年都沒過完就回來了,實在是不習慣,孩子在這邊生的,沒回去過幾次,跟老家的人不親,天天吵著要回家。南方又潮濕,冬天濕冷濕冷的,每天我的膝蓋都疼得走路就疼,天天裹著厚厚的衣服都不頂用,年初七就買機票全家回來了?!?/p>
LA的經(jīng)歷是這些遷移人群的普遍經(jīng)歷。一方面,祖籍地是他們的“心靈故鄉(xiāng)”,祖籍地的親人是與他們血脈相連的親兄妹;另一方面,探親之旅又總是轉化為“失望之旅”,實際停留的時間總是短于計劃的時間。“失望” 源自他們對彼此“區(qū)分” 的敏感察覺以及這些“區(qū)分” 給個體身份認同帶來的困擾。[7]在回鄉(xiāng)后親戚問起新疆的生活會以“你們那邊” 開頭,明顯對他們與老家的親戚之間做了區(qū)分。他們認同自己祖籍地的身份,但又因為長期不在家鄉(xiāng)生活,與家鄉(xiāng)親人缺乏共同話語,生活習慣產生差異。在這群遷移人群的眼里,新疆已經(jīng)是他們的第二故鄉(xiāng)了,也習慣以新疆人的身份來審視祖籍地,對兩地的文化、生活等進行比較。同樣,在祖籍地人的眼中,也從相反的角度來審視他們。
雙重故鄉(xiāng)的觀念和對戶籍地生活的不適應是他們在巴潤鎮(zhèn)在地化的結果,這成為他們與祖籍地人進行區(qū)分的社會文化邊界。[8]
四、總結
這些務工者在家鄉(xiāng)的各種“推力” 和巴潤鎮(zhèn)“拉力” 的作用下流入了巴潤鎮(zhèn),而在最初來到巴潤鎮(zhèn)時這一群體生活狀態(tài)只是簡單的“嵌入”,他們對自己的身份認知都是“異鄉(xiāng)人”。在他們心中,他們只是來這里討生活的外地人,尚且沒有對本地文化形成認同,也沒有對本地文化形成適應,未曾想過自己會在這里定居。
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各種各樣因素的影響下,他們最終做出了定居于此的決定。調查分析表明,影響他們決定是否定居于此的有下列原因:第一,對于遷移到本地的務工者來說,經(jīng)濟因素是影響其遷入的首要因素;第二,他們的遷移傾向與其在原鄉(xiāng)鎮(zhèn)的生活壓力多呈正相關關系;第三,通過親朋介紹流入巴潤鎮(zhèn)的務工者更容易接受本地文化,適應本地生活,定居意愿強烈;第四,務工者的受教育程度與定居意愿呈負相關的關系;第五,較完善的社會保障體系對務工者遷入有著顯著影響,使其對未來生活有更好的預期,更有遷移到本地的內在動力。
家鄉(xiāng)的“推力” 讓他們成為異鄉(xiāng)人,巴潤的“拉力” 使他們得以生存。這些遷入人口在現(xiàn)居住地收入穩(wěn)定,社交穩(wěn)定,在本地有存在感與歸屬感。戶籍地現(xiàn)有牽掛人數(shù)較少,常年在外使得這些人群與戶籍地親戚朋友關系逐漸淡漠。生活中遇到困難大多依靠遷入地親朋好友幫助,對家鄉(xiāng)親朋的依賴程度減弱。相較而言,回一次戶籍地所花費的時間成本和金錢成本遠超出了想要回去的欲望,所以回原籍的次數(shù)逐年減少,甚至這些遷移人群的子女從小到大都不曾回過幾次祖籍地。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從最初來到當?shù)氐暮唵吻度氲綄Ξ數(shù)厣鐣幕恼J同與適應才真正嵌入和融入到當?shù)厣鐣?,形成了良好的社會關系。這樣的一個生活狀態(tài)讓這些務工者與原住民逐漸熟識、互相影響,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最終形成了“嵌入”“共生” 的生存模式。
參考文獻:
[1] 百度百科.新疆巴音郭楞州和靜縣.[EB/OL].[2021-12-06].http://www.tcmap.com.cn/xinjiang/hejingxian.html.
[2] 李豫新,劉婭,韓家彬.“農民工進村”遷移決策的影響因素探析:以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為例[J].中國農村經(jīng)濟,2006,(7): 32-34.
[3] 同[2].
[4] 同[2].
[5] 李曉霞.論新疆漢族地方文化的形成及其特征[J].民族研究,1998,(3):39-44.
[6] 羅意.牧區(qū)散居維吾爾人的社會文化適應:阿爾泰山草原紅墩社區(qū)的個案[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8,(5): 24-25.
[7] 同[6].
[8] 同[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