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媛
午夜的夏,一道閃電馱著一陣轟隆隆的雷,給一場雨做足了鋪墊。院子里,風歇斯底里,瘋狂撕開花圃的嬌艷。我站在故事外,旁觀。
你聽風吹的聲音,你聽花開的聲音……
你聽,我的心跳,我的呼吸,在遁逃……
生活的瑣碎,腳步的匆忙,日子都在時光的流逝里遠遠去了,像一朵花的凋謝,無常。人的命運和花的命運也大抵相似吧,終是靜悄悄地無常而去。我們有時努力去抓住的往往很容易就失去了。而意外的驚喜也總會降臨,賞一段風景,遇一個知己,吃一頓美餐,享一個安靜的夜晚,都是人間美事。
我常是這樣一個路人,在所遇的風景里,自在行走,如步畫中,即景的樂趣讓我很快融入,便覺得自己也是風景了。這種感覺時常令我陶醉,活在自我世界里的人也是快樂而平靜的,他們心跳的時候,只有這些景物知道吧。這是我心境平和,并獲得自信、樂觀的一條“暗道”。我常沿著這條道去找尋內(nèi)心所需,去經(jīng)歷和感受世間種種。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是來看風景的,只是我們心境不同,經(jīng)歷不同,看到的便都不一樣。但無論你以什么樣的心態(tài)來觀塵世,不過分放大自己,以卑微而虔誠的心去崇拜自然,膜拜每一種生命的存在,美好便時時刻刻都在發(fā)生。
這個清晨,我打開辦公室所有窗子,升降簾拉環(huán)不斷被風扯動,多次套住窗臺旁的一盆綠植細長的葉。我突然意識到,但我卻沒有去幫這片葉子解圍,我想也許這是它們相遇的方式,也許這是一種對話或擁抱。不相關的事物之間也會以某種方式而相關聯(lián)吧。作為一個旁觀者,這一幕,頓時讓我想起那個美國醫(yī)生。
兩個多月了,他幾乎每天都會發(fā)來信息,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而我一直不屑一顧,誠懇地說,是一直很敷衍,這種態(tài)度我自己也煩。在我心里一直在劃分國界。我始終認為我們是不同國度的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無法共融。即使他在中國已待了六年,并一直以一名資深醫(yī)者的身份在哈爾濱某醫(yī)院工作,我還是很排外。我不得不覺得自己很狹隘,僅僅是作為一個朋友,我都沒有好好去思考和感受對方的良苦用心。如此,我其實是有愧疚感的。
今夜我看了一段微視頻,心情頓時沉重無比。
一個巴基斯坦的聽障人士,十來歲,與母親失散在印度的大街,被一個印度中年男子帶了回去。這名男子的家人一直想辦法打問女孩的家庭和親人,可她總是在那些疑似她家人的照片前搖頭否定。突然有一天,電視里巴基斯坦和印度的球賽中,印度贏了,全家人都歡呼雀躍,女孩卻滿臉沮喪;而當巴基斯坦的國旗挺出來,高高矗立的時候,家人滿臉不悅,而女孩卻興奮地站起來,滿臉歡喜。印度和巴基斯坦可是敵國啊。那一刻,全家人都很生氣,但他們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這位印度男子決定把她送回巴基斯坦,去找她的母親??墒窃诖┰竭吘车臅r候,男子被認為是偷渡者,慘遭毒打,并被逮捕,幾經(jīng)周折,傷痕累累的他始終保護著女孩的周全,并使盡洪荒之術(shù)將女孩送到她母親面前。就在他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女孩突然大聲喊出“叔叔——”那一聲穿過國界厚厚的鐵網(wǎng),響徹山谷。他轉(zhuǎn)身,血跡斑斑的臉龐,雙目如梭,沖向女孩,目光交匯處,他們張開雙臂奔向彼此,擁抱,那一刻空氣被擠扁,愛和溫暖在每個人心中膨脹。他雙手將女孩拋向高空,像父親曾那樣拋起年幼的我。多么幸福又感人的畫面!送行的巴基斯坦人群中很多人潸然淚下,凝視著這一切。
瞬間,我也淚流滿面,心中有一根刺扎得發(fā)慌,我竟然痛哭起來,不由得想起那個美國醫(yī)生。我似乎從來沒有認真回復過他一條信息。我迅速點開微信和他的對話窗口,回復他昨晚的消息:“你在做什么?我們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未語音通話了,我甚至不記得你的聲音了?!?/p>
我回復道:“我剛看了一段視頻……被他們深深感動,想到了你。也順便問問你在忙什么?!?/p>
過了一會,他發(fā)來一段剛才工作的小視頻。非常美妙的旋律,每個歌詞都敲打著我的心,像有人一直在敲一扇叫不開的門。
那時他正在給一個病人做手術(shù),穿著手術(shù)服,戴著口罩,他的手術(shù)帽看起來很特別,黑色帽子帶有圖案,緊緊包裹頭部。幾天前我就說過討厭留胡子的人,他答應會剃掉,可看到還在,不過我突然不討厭了。他非常認真地盯著手術(shù)臺上的儀器,熟練地操作著手術(shù)刀,對面的一位女助手也是國外的,很美麗,口罩也未能遮住她的美和那份認真嚴肅。他旁邊的另一位助手拿著透明的膠管,幫忙從病人做手術(shù)的部位抽血。這個場景令我深深觸動,我開始崇拜一個人,尊重他,因為此刻他正在拯救的是一個中國人的生命。他在中國的這六年時間里,認真救助著每位接手的病人。時常手術(shù)很晚結(jié)束,他忙到中午兩、三點才吃午餐。休息日也會因為手術(shù)跑去醫(yī)院,忙完才回家。可他最不容易的是,妻子背叛了,離婚后帶著一兒一女在哈爾濱生活和工作的種種不易。這一刻我不斷回想著那個巴基斯坦人。國界在我心中頓然消失了。
我始終是一個等待的人,等別人發(fā)信息,等別人打電話,等別人找我。多少美好便在我的等待里成了遺憾。
這夜外面又風又雨,我反復看著他發(fā)來的手術(shù)視頻,聽著里面的音樂,腦海里都是他認真謹慎地用手術(shù)刀打開的傷口,像花開一樣,想起他說:“好久沒聽到我聲音”,我第一次主動打過去電話,一時間不知說什么,靜靜地,在簡單的“你問我答”里穿插著彼此的呼吸。
外面,風雨敲擊窗戶,我打開一扇,讓它們進來,也眼巴巴看著風,悄悄,悄悄把一朵一朵月季花撕開。
靜靜地,我走入了花開的故事,再也沒有出來……
——選自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