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述文
整理完成后,有時會去營房后面的山上轉(zhuǎn)轉(zhuǎn)。
沿蜿蜒小路而行,不急著到達目的地,潺潺溪水之聲配合著晨間獨有的鳥鳴,凈化著內(nèi)心的角落,走得累了席地而坐。
新疆的空氣干凈,給人一種心曠神怡之感,坐下也不用刻意找地方,隨意即可。
思緒也從遠方被拉回到了眼前,山上雨霧縈繞,陽光和松樹產(chǎn)生了丁達爾效應——一縷縷陽光從高處灑下,仿佛天空傾倒下珍貴的沙金流。
草地上自然生長的植被,有我所認識的野西瓜、甘草、麻黃、蕁麻……
幼年時期,蕁麻總會給我猝不及防的一擊,大腿上、手臂上、屁股上,都受到過它的襲擊。不同于皮膚扎透那種鉆心,也不像破皮那種陣痛,無法形容卻也難以忘記。
引起疼痛的并不是它葉片本身,而是它葉片上布滿著的密密麻麻的刺。葉片其實很柔軟,可以說堅強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不為人知的心,多情而又細致。但我還是不明白,這種植物為何存在于世界萬物之中。如果脫下這層危險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外衣,是不是就會更受歡迎一些呢?或者說它本身就不該存在,萬物皆以美麗動人一面示人,那不是更美好嗎?
我慢慢長大,問題卻沒有答案。
上了大學之后,蕁麻逐漸淡出了我的視野。
短期的離別,完成學期任務的我踏上了歸鄉(xiāng)之途,窗外的景物表達著它的熱情好客。不同于其他地區(qū)植物的溫柔細膩,新疆總是有著最粗獷,生命力最頑強的植被,荒灘上的梭梭、沙棘、豬毛菜……我瞥見那離別許久未見的蕁麻,它就在那里,帶著它一身的尖刺,肆意地生長。
踏入軍營后,因為周圍到處都是蕁麻的身影,蕁麻的刺毛長在它們的莖、葉和花序上,長度不過一兩毫米,還是透明的,雖然長在莖和葉柄上的刺毛比較明顯,然而畢竟刺毛非常小,在野外想靠觀察刺毛來避免被蜇的話常常已經(jīng)晚了,被蟄也就習以為常了。
漫漫長夜,站崗的時間格外難熬,抬頭望著圓月,心中數(shù)不盡的思念猶如泉水一般噴涌而出,父母的面孔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久久不能散去,視野也逐漸模糊了起來。老班長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主動和我搭起了話,跟我聊起他的過往。
班長年輕時參軍入伍來到邊疆,艱苦似乎成了這里的代名詞,日日夜夜強化訓練的重荷,對家人的牽掛,班長逐漸被磨去了熱情。
郁悶裝滿心頭,班長常常獨行于山路之中,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陽光由金黃變?yōu)榛鸺t,才停下了腳步。環(huán)顧四周,瞥見一種在家鄉(xiāng)沒有見過的植物,奇特的外觀多了幾分吸引力。班長便靠上前去,想用手輕輕觸摸,未等靠近葉片,疼痛便順著指尖傳遞到大腦,觸電般的感覺蔓延開來。
夜晚的他輾轉(zhuǎn)反側(cè),那株植物葉雖軟弱,但刺毛的保護讓它能挺立御敵,身形雖小,但映射周遭,成就了一片綠植樂土。
說是帶刺,其實也是面向?qū)ο蟛煌?,為了守衛(wèi)腳下這一方水土,蕁麻必須武裝起自己,在黑暗中搏擊風雨,在光明中尋求未來。邊防戰(zhàn)士也是一樣,背上的鎧甲不為震懾腳下,而為土地更好的明天,默默耕耘著,默默堅守著,希望萬家燈火在每夜點亮。蕁麻的刺下,也有柔情,父母期盼著的眼神,孩子稚嫩的哭聲,在他們的腦中久久揮散不去,這里總是有著最純粹的感情。但他們也清楚,自己守衛(wèi)著腳下的土地,一家不圓萬家圓。璀璨星空下,茫茫戈壁上,他們深邃的眼神中除了堅毅,也有深情。
哨所旁的蕁麻是老班長的最愛,除了它可食用的特性之外,它固氮的作用也是極好的。生長過的地方,原本貧瘠的土壤也可以變得肥沃起來。改變原本的模樣也是蕁麻的功能之一,以一己之力帶動周圍人,想必也是胸懷天下之物了。
這里的人又何嘗不是呢,披堅執(zhí)銳風雨無阻,心系集體卻不言回報,沖鋒在前的身軀組成一道道高墻,保衛(wèi)著身后的萬千家庭幸福。
蒼穹之下,萬物經(jīng)大地的滋養(yǎng)而自由生長,哨所旁的山隨意攤開便就是一幅壯麗的畫卷。遠處山坡上的牧羊人唱起了歡快的歌謠,配上野花叢中翩翩起舞的蝴蝶,猶如身臨仙境。戰(zhàn)友們輪番打水,之前蕁麻擁擠的那片地里,現(xiàn)在長滿了蔬菜,鮮艷的西紅柿擠滿了一窩?;蛟S以自身的付出,成就著更多美好,這是一株蕁麻的初心。
還有一種新疆植物讓我印象深刻。
沙棘,顧名思義,就是在沙中奮力生長的一種植物,耐旱、抗風沙。
有一天,我們在訓練的時候突遇沙塵天氣,黃沙仿佛要將我們吞沒一般,偌大的山野此時竟尋不到容身之所。返程之際,看到了一處背風的沙丘,我們小跑趕過去,發(fā)現(xiàn)那里竟有很大的一叢沙棘,沙中的它,風塵仆仆,更顯出一種英雄氣概,仿佛城樓上傲視群雄的將軍一般,在沙塵中也不會低下它那驕傲的頭顱。我們躲在它的身下,等待沙塵停歇。
無論是蕁麻還是沙棘,它們的使命都一樣,以自己的方式回饋著大自然給予的生命。我太年輕,沒有經(jīng)歷過沙棘與風暴干旱搏殺所經(jīng)歷的痛苦,我看不清它也不了解它,它和許許多多退伍老兵一樣,脫下軍裝,遁入塵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