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雅冰
先生買得三個陶瓷花瓶,兩高一低,高的小,低的大,都白底黑紋,普通素凈,如素面朝天的姑娘,就那樣靜靜站在書桌兩旁,與素雅的書房倒挺相配。
我與先生都屬于不善打理的人,有那么一段時間,三個花瓶就如三個遭受冷落的孩子,冷冷清清地看著面前硯臺的墨滿了空了,桌上宣紙厚了薄了。
某周末,前往城郊小山。車至山腰,整日被電子產(chǎn)品俘虜?shù)难劬α⒓醋兊靡傲似饋?,四處逡巡怎么也收不回。山坡上,一簇簇野菊花黃得燦爛,在風(fēng)中搖曳舞動著,淡淡的花香就那樣入鼻入心,人也瞬間變得神清氣爽。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點(diǎn)綴其間的野棉花,大大小小的花骨朵三三兩兩并肩而立,紅色花瓣緊緊簇?fù)碇S色花蕊,冷而不傲,烈而不媚,引得山蜂圍繞左右。如此熟悉,輕易喚醒記憶。有人戲言,把綻開的野棉花夾進(jìn)書里,等七七四十九天后就會變成蝴蝶。兒時的我不止一次把花平平整整夾入書冊,放進(jìn)日記,雖然一次都沒看見蝴蝶飛出,但我卻樂此不疲。而今,眼底那野棉花,不正像飛舞童年之夢的蝴蝶嗎?一時興起,我采得一大把野棉花、野菊花歸家。正沉迷于《寒食帖》的先生雙眼放光,立即放下筆,拿起剪刀仔細(xì)修剪后插入花瓶。有了花的裝扮,書房亮了些許,宣紙上的字也多了幾分靈動,花瓶仿佛有了靈魂。先生笑曰:“今后出去都別空手而歸了,這幾個花瓶就交給你喂養(yǎng)了?!?/p>
受命,每次外出便多出一份“任務(wù)”,花瓶中也就時時變幻色彩,書房也變得熱鬧起來。剛剛冒出嫩芽還沾著夜雨的柳枝、長得疙疙瘩瘩的刺蘿卜、紅得誘人的火棘、高冷的棕櫚葉、剛抽穗的稗子、成熟的稻穗麥穗、低奢的蠟梅……大多是從野外順來,偶爾也抵不過誘惑,掏腰包奢侈一回。
荷花初綻,荷塘邊總有那么些人將花包裝成束放入桶中,紅的、白的、粉的,等待與路過的人結(jié)緣。我選花莖長而新鮮的入手,回家后手起刀落,在莖最下面形成一個斜切面后放入花瓶,可以豐滿半月之久??粗ò暌黄黄`開、落下,在瓶子周圍的毛氈上鋪開,也不收拾,偶爾選一片花瓣倒上些許墨汁,讓它充當(dāng)一下臨時硯臺。興起時,也會在半干的花瓣上密密麻麻寫上小楷。待最后一片花瓣也飄落,我會換上蓮蓬。常有路過的孩子驚呼:“老師,您家的花瓶好神奇哦,荷花一謝就變成了蓮蓬?!蔽抑皇切πΓ蝗嗡麄兺低祿赋錾徸?,只給我留下一個個空洞洞的蓬蓋。
某夏日傍晚,在小區(qū)樓下?lián)斓靡恢粧暝谝蝗何浵佒械闹撕?,看著手中微微顫抖的小生命,我一時不知怎么辦才好,就順手把它放在瓶中有些許干枯的柳枝上,它顫顫巍巍地抓住柳枝一點(diǎn)點(diǎn)向上攀爬,到枝尖上便不動了。我提筆鋪紙,靜靜完成當(dāng)天的功課,暫時忘了它的存在。待我寫完一頁小楷再抬頭,瞬間驚呆了:只見柳枝上留下一個深棕色的完整蟬蛻,一只漂亮的蟬站在蟬蛻上,薄薄的翅膀輕輕展開又合攏,柔和的燈光穿過羽翼,那蟬在燈光下顏色逐漸變深,由黃綠到深黃直至深棕色。一只蟬就這樣于不知不覺間在我面前的花瓶上完成了生命的蛻變,雖然我錯過了它掙脫束縛最關(guān)鍵的時刻,可我依然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
樓下好友是愛花之人,一雨后之日,弄得兩束頂著雨水的復(fù)瓣芍藥花苞,自是愛得緊。她割愛分我一束,并反復(fù)提醒我芍藥需要打露。懶惰成性的我疏于照顧,往瓶中一插就把花的命運(yùn)全部交給了瓶,瓶倒是忠實(shí)守候不離不棄?;ù蔚陂_了,由一朵到三朵,最后到一大簇,開得熱烈而精神。友喜歡撫琴,我喜歡吹簫,于馥郁花香中吹簫,總覺有若有若無縹緲的琴音隨花瓣傳來,與簫聲相和,指尖音符也就有了溫度。
家中多了三個花瓶,瓶中隨四季變幻色彩,生活也于平淡中多了一份樸實(shí)的幸福。原來,簡簡單單的日子也可以詩意而陽光?!拜筝缟n蒼,白露為霜……”先生一面吟哦,一面在宣紙上揮筆疾書。我知道,小城郊外的蘆葦又抽穗了……
(編輯 兔咪/圖 槿喑)